四目相投,时间恍惚冻结在这一刻钟。
最后,杨广颔首:“好罢,我送你到门口,你自己进去。我留两个人候在外面。完了,你遣个人回来复命。无论多晚,我都会来找你,我们商量一下明天的事情。”
“好的,谢谢你,大哥。”她有种直觉,凤启的事,大概真的和他没有多大关系。
当他们一行人来到西湖边,凤启的家门外,刚好看到一群人从他家里出来。
一个气度华贵,出尘脱俗的女郎,在婢女的搀扶下登上步辇。
这个女郎披一件带帽的白色大斗篷,整个人几乎只露出张纯净绝美的脸,斗篷的白色貂毛把她乌黑的眼珠,映衬得如两潭深不见底的水。
女郎转身落座,婢女放下帘子的霎那间,她那幽深的目光掠过站在路边的素心和杨广。看到素心,她明显愣了愣,然后,转而盯着杨广的脸,再没有移开,一直到帘子被放下来,遮住了视线。
马车经过他们跟前,他们还看到,帘子的一角被撩起,估计里面的人还在窥视他们。大概二十名衣着光鲜的婢女随从,鱼贯跟在后面向东而去。
“她是谁?”杨广被这女郎看得浑身不自在。
素心低声道:“陈敏华,陈叔宝的女儿。”
“啊!难道是她!咦,奇怪!”杨广脱口而出。
这回轮到素心诧异了:“你认识她?”
杨广附在她耳边说:“在来的路上,我收到线报,父皇刚刚颁旨,立陈叔宝的妹妹陈氏为嫔,赐号宣华夫人。圣旨估计……也是这几日到达地方。但是,你怎么说是他的女儿!”
素心眼睛都圆了:“天啊!皇后没说什么?嗯,我一直听凤启说,敏华是他妹妹,什么时候变成姑姑了?会不会是弄错了?还有,敏华这些年,好好在建康呆着,你爹不可能见得到她啊……莫非,你爹微服私访?”
杨广闷闷地说:“听说,母后这两年身体,呃,很不好,对父皇也就……所以……至于这女人,怎么跑进父皇眼里,你最好问他去!”他说着,向着凤启的家,抬抬下巴。
疑团实在太多了,素心迫不及待地点头:“好的,大哥请回罢,我这就去找他!”说完,匆匆走向陈家的大门。
几个仆人正在关门,看到素心来到,其中一个认得她,低呼道:“啊!二老板回来了!”
素心笑着抱拳,道:“是啊,今天刚到,还要劳烦各位大哥帮忙通报。”
那仆人便笑:“二老板见外了不是?自己人,还客气成那样!请进,快请进!”忙着把她迎进屋里。
前脚迈过高高的门槛,后脚还没有跟进,素心就看到凤启端坐在大厅中央的椅子上,白色的袍子,在幽暗的光线里,越发醒目耀眼。
她飞快打量他全身上下,没有发现异常!久悬的一颗心,总算落回胸腔。
“凤启!”素心真的很开心,忙走进大厅,问:“你没事吧?”
凤启冷冰冰地说:“素心,你怎么来了?”
“我收到你的信阿!以为你出事了,急忙赶过来了。”素心道:“看到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凤启漠然看着她,没有说话。
她上前几步,诚恳地说:“凤启,我一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收到你的信……如果你恼我了,我也无话可说。总之,你没事,就好!”其实她心存疑窦,假如他真的恼自己了,应该不会想尽办法,送这封信给自己,一定有跷蹊!
凤启“嗯”了一声,面色稍霁。
他的沉默,让素心觉得无所适从,她努力笑着说:“玉楼的女儿,很可爱呢!你还没见到吧?对了,他让我们今晚去他家吃晚饭,我们一起去,好不好?”
这时,一个老管事的站在门外朗声道:“主人,龚大夫来了,在外面候着呢,要不要传进来?啊,听他们说二老板回来了,果真是二老板!你回来太好了!”
凤启皱起眉头,冷冷道:“让他先回去吧。”
素心掉过头去,直接问老管事:“你家主人,病了?还是伤了?”
老管事道:“主人病了快两个月了……”
“你先下去吧!我自有分数!”凤启叱道。
老管事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凤启,你病了?”她转身走上前,瞪大眼睛,察看他的面色。可惜日已西斜,这屋子里的光线稍嫌暗了点,无法看得清楚。
他别过头去,不让她看。
素心火了,一把拉起他的手,抓紧了,右手四根手指搭在他的手腕上,给他诊脉。
他的手冰凉潮湿,脉搏微弱缭乱……就在她在捉摸脉搏的时候,他用力企图挣脱,嘴里说:“你别管我!快走吧,你!”
素心感觉到他手上的力道,软弱无力,和从前相比,简直是两个人!她大急,怒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被王府的人打伤了?还是中毒了?你告诉我!”
凤启看了她一阵,不在乎地笑笑:“都不是,我自己得的病,小毛病。”
“他的病啊,叫做‘逃婚病’!”敏华清脆的声音忽然在大门处响起,吓了素心一跳,回头看到敏华姿态优雅地走进来。她站定了,挥手让门外的婢女等人都下去。
她看到素心还抓住凤启的手,满眼厌恶,用手掩住樱唇,“吃吃”地笑起来:“这勾引男人的手段,素心姐姐可否赐教赐教?妹妹实在佩服得很。”
素心笑道:“不敢当!这是把脉!‘勾引’二字,我可当不起!”说着,依然凝神默数脉搏跳动的次数。
凤启此刻倒也静下来了,很配合的样子。
“难怪,人们总说:女人,七分漂亮,不及三分浪荡。我算是亲眼看见了。呵呵。”敏华巧笑嫣然,美目流盼地说。
凤启和素心对望一眼,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不去理会她的挑衅。
敏华走到一张椅子前,仪态万千地坐下,笑眯眯地说:“凤启,有本事,你娶了她,别拿病痛来和我周旋!”
凤启星眸一冷,厉声道:“出去!”
“噢,被人踩中尾巴了!我量你也没那本事,和杨广争!”敏华抿着浅笑嘴,说出这么句石破天惊的话来。
素心的手心猛然间冷汗直冒,她方才认出杨广来了?怎么会?!
凤启的脸色更加苍白,他的手微微在颤抖,咬着牙,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敏华眼睛闪闪发亮:“我很快就要起程上京了,也没时间和你磨……你若想我守口如瓶,你就依我的安排去做!否则……”她瞥瞥素心,笑得很畅怀:“你的心肝宝贝,可就……嗬嗬,我也不知道,会变得怎么样!”
再笨的人也猜到八九不离十了,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都冰冷汗湿。
凤启努力让自己呼吸均匀:“你就要飞上枝头了,我的事,更加不劳您操心!”
敏华冷冷道:“陈氏皇族的血脉,不能因为你,就此断绝!”
“我早已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也配不上你们高贵的姓氏!”他喘口气,道:“明天,我就改名换姓去!一了百了!”
“哈哈!哈哈!”象听到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敏华仰起光洁的面庞,笑着说:“可惜,你身上的血,永远也无法换掉!你多大年纪了?怎么说出来的话,象个三岁小孩!我也没心思和你纠缠不清了!说句实话吧,蔡家的小姐,我已经派人上门去提亲了。除非,你病死了,否则,择到吉日,马上成亲!”
凤启黯然一笑:“死就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敏华俏脸发光,看起来,就是个迷上了很好玩游戏的孩子:“好啊,反正你生无可恋,你要死,谁也不能阻止你!我猜呢,你黄泉路上,也不会寂寞的,一定不会!”
素心站在那里,成了一个冰人。
“你!”凤启觉得喉咙腥甜,忙咬住牙关。
“真是苍天佑我陈氏一族!素心姑娘,嗯,你非但是凤启的心肝,也是我的宝贝啊……凤启和蔡家小姐成亲后,不生十个八个儿子出来,我就唯你是问呢。”她口气淡淡的,眉目温柔,象一个淑女,在说:“啊,今天天气真好。”
素心彻底被她的话震撼住了。是什么样的逻辑,才能让她说出这样的话!她张大嘴巴,想质问对方:“与我何干!”回心一想,这种人,你能和她说道理么?于是就急忙闭上嘴,差点咬中舌头。
敏华继续说:“啊,说错了,如果蔡家小姐,令人失望的话,那你就继续娶。开了个头,接下来的就好办,一千几百个妻妾,我们陈家也养得起。”
说完了,她站起来,轻描淡写地说:“素心,你来得正好。我忙不过来,这成亲的喜筵,还有,凤启的病,都交给你了。我一择好良辰吉日,明天后天送过来,给凤启办完亲事,我才能安心上京。”
敏华扔下这一堆话,妩媚风情地看看他们,掉头走出去,迈过门槛时,停下来,柔声吩咐仆人,马上把这高门槛拆走,因为,这里很快就会有女主人了,门槛还这么高,就不合适了。
她走后,凤启和素心呆呆地望着几个仆人,拿来锯子斧头等工具,忙着要把门槛锯掉一截。
等到他们忙乎完了,素心才回过神来,低声问:“到底,她是怎么被皇帝看中的?”
凤启把口中的腥甜咽下去,无力地说:“那老头儿,五年前,忽然大发善心,说北齐,南梁和陈国的皇家香火断绝,下令每年四季,高仁英,萧琮和我父亲,必须安排一起拜祭各自的祖先,敏华,每次都去……”
“她不是你妹妹么,怎么听说被册封的是……你的姑姑?”
“她曾流落民间,又在单家的藏娇阁里留有记录,是家族的耻辱……故此,她在京城里和我一个体弱多病的姑姑,调换身份。”说起他们家族的隐私,他一脸漠然。
素心依然是觉得可疑:“冒名顶替?”
独孤皇后的法眼,岂是轻易能蒙过的?
凤启冷冷道:“亡国后,姑姑被没入宫中为宫婢,过着暗无天日的日子,身子早就熬坏了,正好敏华和她长得像……”陈国的人在宫里朝中也是有点能耐的!
素心苦笑:“早就知道,她不是池中物,这下她求仁得仁。凤启,她逼你成亲,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这次竟是这般手段?!”
凤启把汗津津的手自她手里抽出来,说:“她以前不清楚你的底细,最近,竟然被她查到你的来历……这个蔡家小姐家在建康,她有一个姐姐,也被那老头儿看上了,听说今年才封了做什么容华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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