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问世间,情为何物
明殊双眉微皱:“楼主,您这是何意?”
摘星楼楼主单刀直入:“你是不是姓薛?”
明殊的喉咙一紧,瞳仁在月光下紧缩,握着刀柄的手指不自觉地绷出四个青白的指节印子来。
摘星楼楼主目光一扫,已将她这些下意识的反应悉数收入了眼中。用不着她说什么,答案已经明明白白地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果然是……”她的目光盯在明殊的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恍然,又有一瞬间的茫然,最后化为说不清道不明的一点情绪,最终消融于月色之中。
“也不枉我在这城里等了这么多天。”她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明殊微微蹙起了双眉。
“那我走了,记得好好照看我这个蠢侄子,别叫他再出了什么岔子。”摘星楼楼主对她眨了眨眼睛,衣裙飘飘,人已落在了院墙外。
所以说,她这次回来,到底是为了什么的?
听见院内动静的俱驹花颜和云霓郡主冲出来,却只看见黯淡的月光下,明殊单手执刀,正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的那堵生了不少荒草的院墙,而刚刚还在这儿带给他们沉重压力的摘星楼楼主已经缈然无踪,连片裙角也瞧不见。
“人呢?人呢?”俱驹花颜就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来回扫了一遍,没发现他小姑姑的身影,心里既是轻松又是有点不舍。
“她跟你说什么了?”云霓郡主就算在外头漂泊了几个月,到底还是自小娇生惯养出来的,心里有什么话直接就问,一时半刻也没费心思考虑一下自己的问题是否涉及他人的隐私。
直到看见明殊面色发白,目光如冰一样连看也没看自己一眼,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那问话实在是没脑子透顶。
心里又羞又有点恼自己,面上一红,也垂下了头。
摘星楼楼主跃出院墙,向前走到街边拐角,才有两人从墙角的阴影地里走出来,均是面覆黑纱的女子,其中一人形容萎顿,行动迟滞,正是被从青州抓回来的玄煞海兰。
摘星楼楼主瞥了她一眼,竟破天荒笑了两声。
“走吧。”她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披风,将曼妙的身形罩在一片黑色里,“阿青,你留下来。悄悄儿跟在她们后头,长着点儿眼睛。”
“?”咦?楼主没有动手吗?
虽然这天下间能叫楼主亲自动手杀的人屈指可数,但从来没有听说哪次楼主亲自出手会出纰漏啊。
“左敦王在她那儿,她会先去前头跟盛军会合,再叫人护送他去青州。”摘星楼楼主重新扣上面纱,心情十分舒畅地说,“真想不到,在这小小的寿春能见到我家的小花,这小子运气倒不错,比他老爹强多了。”
海兰半垂着眼眸,脸上古井无波的,似乎对什么都没兴趣,就算听到了“青州”二字,也不为所动。
“那可是好。”跟着摘星楼楼主出来的,是她多年的心腹青煞,也隐约知道些西凉左敦王与摘星楼楼主之间有些血脉关系。眼见着自己主子兴致高昂,显然是见到了活人心里头高兴,便说:“汉人可恨,竟然拿左敦王来要胁西凉太后,要她出兵,还拖累楼主您亲自跑到中原来。以后咱们可不能叫他好瞧。”
“他?”摘星楼楼主冷笑一声,“已经落在了明殊手里,还能有什么好下场。咱们不用管了,那就是个死人。”
明殊?
听到这个名字,就连一直冷漠脸的海兰也目现惊讶,显得十分意外。
“您是说,左敦王的身边是大盛军的明殊?”
青煞觉得这消息有点惊人,但细想想又似乎可以接受。
怪不得楼主带着她明明摸~到了盛军的营地边上,却迟迟没有进去,等到盛军离开寿春,她也没有按着原来的计划跟过去,再寻下手的时机。
原来中军大帐里坐着的那位,根本就是个假货。
再一想刚刚楼主所说的那句话,越发觉得信息量巨大。
左敦王在明殊手里,蒋惟也在明殊手里。这明殊竟然是在军中找了个替身,自己摸~到宣城去绑架蒋惟了。
好大的魄力,好强的手段!难怪当年摘星楼会在这人手上栽了。还折进去一个玄煞,一个兰煞。叫楼主气的三天没有好胃口。
“楼主,您放心,我一定在半道儿上将他除了,亲自将左敦王护送到青州。”
“你?”摘星楼楼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你可别动她,吩咐下去,谁也不许动她。”说着,她好像想到了什么,双目一弯,又笑了起来,“她是个很有趣的小丫头,我很喜欢。我喜欢的东西,就只有我能碰,你们谁也别自作主张对她动手。”
青煞忙应了声是,心里又觉得有几分奇怪,明殊不是大盛朝领兵的将军吗?怎么成了有趣的小丫头?莫不是这个明殊长的清秀漂亮,所以楼主这样叫来打趣的?
摘星楼自下而上,对楼主的命令向来不敢打半点折扣,虽然明殊是摘星楼这两年里数的上名号的仇人之一,但楼主发了话,底下人自然就不能再对他动手。
明明之前还恨得咬牙,怎么一转脸的工夫就成了楼主的心头好?
青煞暗自吃惊。摘星楼楼主统领摘星楼近二十年,对男人从不假以好颜色。楼中的杀手大多是从各地的游民和流浪儿里挑出资质和根骨好的培养出来的。就因着楼主的重女轻男,摘星楼高层的杀手里,男女比例是惊人的三七开,而顶尖的七煞煞主里,也只有兰煞一个男人。不过青州之战中,兰煞失踪,这么久没有消息,只怕也早死了。
这还是楼主头一回对一个男子显露出特别的兴趣来。
青煞缓缓吐出一口气来。她在楼主身边时日久了,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楼主心事的人。苦恋一个摸不到的男人二十年,因爱生怨,因怨生恨,却又怨不彻底,恨不透骨,就如缠~绵入骨的毒,伤了自己也让别人碰不得。
若是楼主真的能转移点心思在别的男人身上,哪管这男人是年少还是年长,是不是杀了许多摘星楼的人。
楼主能开心点就好。
青煞眼上的寒霜也如春雪消融,点头应了声好。见楼主的意思是让她现在就去安排人手,她看了一眼玄煞,见她面无血色,神情冷漠,冷笑了一声,拿眼神警告了一番,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摘星楼楼主负着双手,漫步在无人的阴暗的街道上,周身罩在比夜色还要浓郁的黑色袍子里,却能隐隐听见她轻轻哼出的小曲儿。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歌声缥缈轻越,带着淡淡的哀伤,却又似有轻轻的喜悦,又夹杂着几许酸涩。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云?”
这是首汉人的歌,从胡姬的口中唱出来,增添了几分别致的韵味。
海兰听着听着,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光,想起与闻怀瑾的初遇,倾心,分离,想到自己拼了性命,背叛组织,只为了他能活下去。想到了相见却不能相亲,虽在咫尺,却如天涯,心里一片空茫,空茫之后又是一番刀搅斧劈样的疼痛。
一阵风吹来,她觉察出了一丝凉意,抬手一抹,却是自己不知道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摘星楼楼主转过身,看着她出神了半晌,终于轻轻叹了一声。
“你也是个痴儿。”
海兰看着她,嘴唇嗫嚅:“您为什么还不杀了我呢?”
“我也不知道啊。”摘星楼楼主转过身,继续在黑夜中缓慢前行。她的后背毫无设防地敞露在海兰的面前,只要她一伸手,就可以刺透前方那纤细单薄的背心。
海兰当然没傻到出手。因为她知道楼主的强大,别说她现在体内真气受制,手足绵~软也就比平常人略强些。就算她武功没有丝毫受损,手里还拿着惯用的利刃,她知道,自己连楼主的一根头发丝儿也削不到。
“突然觉得你也是蛮可怜的,就没了杀你的兴趣吧。”摘星楼楼主自顾自地向前走。
海兰在她身后默默地跟随。
“那些家伙技不如人,何况也不是死在你手里的。”摘星楼楼主轻松地说,就好像在说现在是黑夜还没到天明的时候一样,“杀不了人就被人所杀,做我们这行的不是都知道吗。我只是有点生气,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了,你却为了个手足俱废的男人跑了。”
“更让我生气的是,这个废物男人竟然还不肯要你。”摘星楼楼主停下脚步,轻轻~咬了咬下唇,“不行,我还是很生气,我还是想把他杀了。”
“楼主!”海兰忍不住叫出了声。
“看看,看看,所以说女生外向,他都这样待你了,你却还是这样护着他。”摘星楼楼主摇了摇头,拿手指遥遥指着海兰的眉心,但最终还是放下了手,“没出息的东西。”
“没出息。”她有些愤愤地说,又低声喃喃,“我也是这么没出息啊……”
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终于过去,光明破开沉重的黑色藩篱,用力撒向渐渐苏醒的大地。
早起的人们忙着穿衣洗漱,准备迎接新的一天,这时他们隐隐地听见街道的尽头,传来婉转美妙的歌声。初时是一个女人,后来似乎是两个女人在一起唱。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歌声如黄莺如谷,如山间流泉,却又偏偏听不真切。等到人们冲出房门,只能见晨曦微朦,清清静静的街道上,哪里有半个人影?
明殊将弯刀插在地上,轻轻吐出一口气,慢慢地坐了下去。
问世间,情是何物啊……
不是折磨别人,就是折磨自己。
明殊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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