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浔安听到顾豫泽这三个字时,眉宇间微不可查的蹙了起来,很显然,他一点也不想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他冷哼了声,清冽的嗓音带了些许讥诮:“你还是选错了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苏怀染的面色沉了沉,只是身处同一屋檐下,现在又在同一张餐桌上,让她没有办法立刻拍桌子离开。
又也许是慢慢磨出了性子,她竟然不怒,反而是淡淡的挽起唇角,抬眸看向他,一字一顿道:“江浔安,如果有第二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拿你爸的钱,离开你,然后嫁给顾豫泽。我早说过,我从未后悔。”
男人的眸色深邃冷沉,看似波澜不兴,却又好似蕴藏着山雨欲来。
“为什么?”他浅浅淡淡的出声,却只问了一句毫无意义的话。
她摇了摇头,似是自言自语道:“因为你有选择,而我别无选择。”
言罢,苏怀染放下筷子,起身离开餐厅。
江浔安脸色阴沉的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一挥手便将杯子砸落在地上。
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在这餐厅里格外清晰的响着,不仅佣人吃了一惊,就连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江渝知也吓得放下了勺子。
长时间的一阵静默后。
江渝知抬头偷偷看了眼江浔安的脸色,还是和先前一样的阴沉,却显然已经恢复平静,他这才壮着胆,却仍然带着些怯懦说:“你们为什么总是吵架……”
江浔安不置可否,他已经太久没有和她起争执,什么都是她单方面在说罢了。
江浔安眯了眯眸子,视线落在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身上,慢条斯理的问:“你怕我?”
“嗯……”江渝知对上他杀伐气沉重的眼睛,很没底气的点了点头,又马上后知后觉摇头,最终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
不愧是同一个妈生出来的,这孩子和苏怀染还真是像的紧,小小年纪就知道怎么和他虚与委蛇。
江渝知长得和她很像,都是遗传了母亲的长相,倘若当初她把那个孩子留下,那也应该有这么大了……
江浔安自嘲的摇头,哪里会有什么倘若。
深夜。
地下室内一直都保持着灯火通明,还余留着清晨离开时的缱·绻,只是此刻这空空荡荡的偌大空间里,又恢复成了冷清至极的样子。
江浔安的视线落在角落的那一堆散乱的拼图上,深邃的眸底逐渐漫出一种复杂,那是他不愿意被人窥探到的角落,尤其是她。
耳畔忽然想起昨天她质问他的那些话,那满园子的玫瑰,海岛别墅里的橙花蜡烛,包括现在站的这个地方……
他无法给出答案,亦不愿给出答案。
……
时间过得很快,三个月后,顾凉蓁做复健的时候已经可以不用像先前那样痛苦,那场车祸里她的右腿伤的最严重,才开始复健的时候苏怀染都看不下去。
基本上每一天她都会来医院陪着顾凉蓁,只有看着她一天天好起来,心里的愧疚才会慢慢减少。
“啊呀……”
苏怀染正出神的时候听到顾凉蓁忽然这么喊了声,立刻紧张的走到她面前去打量,“怎么了?”
顾凉蓁的双手扶在复健器材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刚刚用力急了些,哪知道这条腿一点也不争气,没想到会这么疼。”
“这事情急不得,必须一点点慢慢来,要不然这腿养不好就是一辈子的事情了。”苏怀染皱着眉头,关心则乱,声音里也透出了些责备的意思。
反而顾凉蓁倒是觉得没什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好了,你这年纪不大,马上皱纹都该要出来了。还有你现在变得跟梁慕似的,也太唠叨了。”
苏怀染抿了抿唇,她可真的没有在开玩笑。
说曹操曹操到,这才刚提起梁慕,就见他高大的身影走进复健区,缓步向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今天感觉怎么样?”梁慕的视线落在顾凉蓁身上,眼角眉梢的弧度放缓和了几分,连声音里都透着些许宠溺的味道。
“还是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顾凉蓁看了眼他又微微锁起的眉头,又改口道:“不过总归要比昨天好点,你和小染每天都如临大敌似的,哪有那么夸张的。”
梁慕轻笑了声,数落道:“你怎么年纪越大还越来越回去了,也就小染还忍受你无理取闹。”
“你是不是嫌弃我年纪大了?”
“难道你以为你才十八岁?”
果然是已经相熟到了一定程度的好友,说起话来完全不用留面子。
苏怀染看了看时间,也差不多到了她回去的时候。
三人走出复健区,她提出离开的时候梁慕却叫住了她:“小染,你等一等,我有话和你说。”
苏怀染疑惑地看着他,还不及她说话,顾凉蓁就拉了拉梁慕的袖子问:“什么事情这么神神秘秘的?”
梁慕难得正经,他转头对顾凉蓁说:“你先回去,我一会儿就上来。”
顾凉蓁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这会儿也没说什么,只是复杂的看了眼苏怀染,看这架势就知道是有什么事情,她犹豫了会儿,转身离开。
顾凉蓁走后,苏怀染才提起勇气看着梁慕问:“梁教授,您要和我说什么?”
梁慕的眼角染上几许浅淡的弧度,神色间却有几分无奈和复杂。
“陪我走走吧。”
“好。”苏怀染应下。
已经入秋,傍晚的风已经透出了霜寒之意,拂在脸上还有些微微凉意。
医院的人工湖旁种植着枫树,当她看到满目的红叶时,才赫然发现这时间竟然过得如此之快,她在江浔安身边待了这么久。
从她被顾豫泽送给江浔安开始,再到后来她主动去到他的身边,一直到现在……
梁慕停下脚步,目光平静的看着她,道:“小染,昨天许甯生了个儿子。”
闻言,苏怀染微微有些愣怔,心底有个角落仿佛被刺了一刀那般疼的厉害。
也只是须臾间,她的面色恢复正常,讪讪地开口:“这是件好事情。”
梁慕抿紧唇,这就是所谓关心则乱,对越是在乎的人越是容易剑走偏锋,就像之前他想要逼迫她看清现状从而离开江浔安,效果是达到了,可是结果却依旧还是这样。
“小染,你要为自己考虑。”梁慕紧锁着眉宇,想对她说的话有很多,可千言万语只化成了这一句。
以前江浔安是个有妇之夫,可现在他的太太连孩子都生下来了,无疑受到伤害最大的只是苏怀染。
她却兀自摇摇头,语气透着深深的无奈:“我比谁都清楚我和他没有可能,哪怕只是有一丝一毫,那年我就不会选择和他分开……”她笑了笑,抬眸看着梁慕,“也真是难为您,几年前要为我操心,现在还是要为我烦恼。”
“你既这样明明白白,怎么偏生还要执迷不悟?小染,我可以送你出国,我在国外有很多合作的工作室,你可以去那里工作从头开始,怎么样都会比现在过得自在。”
又是一个想要送她离开的人。
只是苏怀染知道,许洲庭和梁慕不一样,前者是为了家族名声,而梁慕是真的为她考虑。
可……结果也不会有多少区别。
“教授……您以为我不想脱离这样的生活吗?”她目光呆滞的看着梁慕,好像连为自己解释的能耐都没有了。
“您认识他的时间远远比我长,他若想做一件事,会那么轻易善罢甘休吗?”
这一次次给她希望又全部狠狠踩灭,早就已经让她看清现实,再没有去反抗的勇气。
梁慕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太阳穴微微发胀,时下语气也并不好:“你和他是有什么深仇大怨,要这样彼此不肯放过?”
苏怀染笑的苍白,语气却故作轻松:“他的母亲死于心脏病,而那天他的继母正好为江家添了个小儿子,而我又是他继母的亲生女儿。”
“什么?”梁慕不敢置信,谁曾想这里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您不相信吗?”她顿了顿,继续道:“我帮着她成功嫁给江浔安的父亲,也间接参与了逼死了他的母亲,在他最痛苦的时候我做了什么?我拿了他父亲的钱,也做掉了他的孩子。”
这算不算深仇大怨?
“我从没听你说过。”梁慕的声音有些沉闷。
当年的事情他知道的仅仅就只是因为他们家庭的原因,却不曾想……
“毕竟不是什么好事情,没有必要弄得人尽皆知。”苏怀染面色平静如旧,不仅是他,就连顾凉蓁也不知晓这些事情。
梁慕沉默下来,长久不曾言语。
苏怀染知道这些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接受,她亦是花了好几年的时间来面对,只是到现在还是没能走出去。
傍晚的天际被晚霞少的通红,映入眼帘里的点点红光却显得有几分悲凉之意。
良久,梁慕敛起情绪,压抑着声音问:“若是他不放手,你就这么耗下去吗?”
苏怀染安静地看着前方,许久不言。
离开医院的时候,苏怀染也这样问自己,若是他不放手,就要这么耗下去吗?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司机下来为她拉开车门,待她上车后坐稳便发动引擎,也不用问去哪里,目的地终究只有那一个地方。
苏怀染觉得车内有些闷,她便按下了车窗,一直到有微凉的空气从外面进来,她才觉得舒适了些。就如同她现在过得这日子,沉闷又压抑。
也许是觉得难受,她的手小力的抵在腹部,头倚靠着车窗把自己蜷缩起来,是种自我保护且防御的姿态。
原以为自己早就已经麻木了,原来现在这样的触碰还是会很疼……
……
苏怀染离开后,梁慕怀着满腹心事回到病房里,这会儿顾凉蓁见了他肯定便要问个清楚,这不是还没等他坐下,便凑到他跟前好奇地问:“你到底和小染说了什么啊,这么神神秘秘还故意不让我知道。”
一时间梁慕居然有些不清楚自己管这些事情到底是对是错。
之前已经有过一次,现在又来一次……
梁慕紧蹙着眉头,这倒让顾凉蓁有些紧张起来了,当下语气便沉了几分:“你怎么这个表情,到底怎么了?”
梁慕拍了拍顾凉蓁的手,给了她一个安定的眼神,犹豫须臾,却如是问道:“你对小染的事情了解多少?”
“关于哪一方面的?”
“她和浔安。”
顾凉蓁想起那天去江浔安家里找她时听到的那些话,便说道:“我知道的也并不多,她和浔安那个继母原来是母女关系。”
“你为什么不早说?”梁慕有些后知后觉。
“我哪里能早说?也是才知道的消息,小染这人就是这样,依我看和浔安也是一路的人,什么事情都憋在心里不说,若非他们主动说,否则其他人压根怎么问也问不出。”
梁慕点点头,仿若自言自语:“这点还真的像。”
顾凉蓁的表情严肃了几分,她挪到梁慕跟前的沙发上坐下,略有些担忧的问:“你还没说呢,你到底和小染说什么了?”
其实梁慕现在已经有些懊恼,就像苏怀染说的那样,他了解江浔安的性格,倘若真的如她所言发生了那些事情……
依着江浔安的性子,倘若能放下就真的放下了,可很显然,他并没有,这才是让人觉得不寒而栗的存在。
看来她现在的日子并不好过。
“也没说什么,我就是告诉小染,浔安的老婆昨天生了个儿子。”
一听这话,顾凉蓁当下便捏了捏眉心,没好气道:“你是闲出毛病来了吗?你为什么要和小染讲孩子的事情,你真是……”
这下还不得让她难受死愧疚死?
顾凉蓁气的不行,当下便要起身去找手机给苏怀染打电话,奈何腿脚不方便,这还没好利索的右脚刚一动就让她皱起了眉。
梁慕眼疾手快将她扶稳,面上有些不自然的没底气,犹豫着问:“为什么不能和小染讲孩子的事情?我联系过在国外的朋友,如果小染愿意去那边工作,我随时都可以安排。”
有些事情也是说来话长,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说得清楚。
顾凉蓁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平静了下情绪,这才缓缓道:“你以为江浔安是那么容易罢休的人?”
梁慕没说话。
他们都是认识多年的好友,这一点是很清楚的。
“那也不能任由着小染跟着他被他作践啊。”梁慕的眸色微微有些沉,当年是通过他才让他们两个人认识,原以为好聚好散就算了,可现在居然是这样一出戏。
顾凉蓁知他心里介意什么,小声安慰着说:“小染是成年人,她也有自己的考虑,你不能把她逼的太急,她和你妹妹不一样,你不用自责什么。”
更何况,也不见得江浔安是当真无情……
女人的直觉有时候是准的,她总觉得江浔安不是这样的人,就单单看那间别墅,是他早些年为了以后结婚时候准备的房子。
他名下的房产那么多,为何偏偏要把苏怀染安置在那个地方?
用回忆来羞辱自己,那不是更痛苦?
不过江浔安结了婚甚至有了孩子,这是不争的事实。道德底线摆在这,顾凉蓁想,大概有时候直觉也是会错的吧。
路程刚过半的时候,苏怀染就接到了顾凉蓁打来的电话,她用力按了按腹部,忍着那一阵虚无却又强烈的疼痛,划开手机的接听键。
“怎么了,突然现在打电话给我?”她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什么异样。
“也没什么,就是问问你到家没有,刚刚左眼皮跳的慌。”顾凉蓁亦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仔细听着她声音里的情绪,也不敢急进问什么。
“放心,那次的事情出了一次就不会有两次了,我会小心的。”
自从那次的事情发生之后她已经尽量减少出门的次数,尤其是最近,她要么来医院陪顾凉蓁,要么就是在家里陪怀礼,生活的重心就是这两样,其他的……她不敢奢望。
“好,那你到家之后记得给我说一声,不然我这还不放心呢。”
“好了,真的不会有事的。”
言罢,通话的双方都各自沉默了片刻,谁也没说话,却谁都没有主动挂断电话。
好一会儿,顾凉蓁才又试探性地出声:“小染……”
“你说。”她深吸了一口气,大概猜到了接下来会说什么。
“浔安做事情有的时候会极端,虽然我和他认识的时间很长,但是我们谁都不懂他。小染,如果遇到什么事情是我能帮忙的,你一定要和我说,知道吗?”
“嗯,我会的。”苏怀染虽然嘴上是答应了,可这句话说得一点也不承心,她应该不会想要再连累别人。
一会儿后,两人切断了通话。
再没多久,车子稳稳地停在了别墅门口。
苏怀染坐在车上迟迟不愿下去,直至司机出声提醒她,“苏小姐,可以下车了。”
她置若未闻。
连着三个月,从这里到医院的这一条路她几乎每天都会经过,自然也把时间记得清楚,她知道已经到了,却一点也不想下去。
毕竟没有人愿意走进囚牢……
苏怀染走下车,静静看着面前这扇雕花铁门。
而最终,她还是只能选择走进去。
苏怀染回到自己的房间便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找出了止痛药,疼的很厉害,就连上楼的时候她的脚步都是虚浮的,却又要故作无事不让别人看出异样。
服下了比往日里多了一倍剂量的止痛药,她虚软的依着沙发坐在地上,脸颊边上的头发被冷汗打湿,现在的样子真是狼狈不堪。
她也不想怀礼看到她这个样子,紧闭着眼睛将脸颊埋在双臂之间,等着止痛药起作用。
有些疼痛经年不消,只是为了提醒她曾被伤的体无完肤过。
曾经就算知道哪怕是错的,她也选择了愿意一错再错,一面背负着压力一面又孤注一掷的想要留下孩子,她抱着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万一会有也许……
只是后来依旧没能留得住那个孩子。
也让她明白一件事情,既然做错了事情,那便一定会要承受代价。
这不是又重演了一次?
半睡半醒间,苏怀染听到外面似是有敲门的声音,但她没有睁眼,不多久外面的声音便散去了。
逃避是懦弱的表现,可她本来也不是强者,没有那样无坚不摧的心。
苏怀染不知道这一觉自己睡了多久,即使在睡梦中,耳畔也似是清晰响着时钟的滴答声。
而再醒来之时,她却发现自己是在chuang上。
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壁钟,显示时间晚上十一点。
她的视线扫过沙发上,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件西装外套,她知道江浔安回来过。
苏怀染起身换了件衣服。
书房和卧室隔得并不远,她站在书房门口,房门是虚掩着的并未关上,透出来的灯光告诉她那人现在在这里面。
她轻扣了两下门,继而从书房里传出来一个平淡沉稳的声音——
“进来。”
她愣怔了须臾时间,却又缓缓推门进入。
江浔安穿着一件简单的衬衣,领带已经解下,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精壮的小臂,倒是显得比平日里更加闲散几分,可绕是这样,当他抬眸看向她之时,她依旧觉得那双眼睛深邃的可怕。
苏怀染走到他面前,才发现茶几上摆放着一小瓶药,正是她长期吃的那一种止痛药。
男人修长的手指虚指了指药瓶,平静问道:“这是什么?”
“一种止痛药。”她并没有瞒着他。
江浔安的目光变得有几分耐人寻味,“你为什么要吃这个?”
她摇了摇头,嗓音淡淡的说:“不好说,如果你非要问我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可能是以前留下来的病根,有时候想到一些事情会发作的很厉害,不得不依靠药物。”
“是什么事?”男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语气慢条斯理。
苏怀染抬眸看着他,微微抿着唇不言语。
没有人愿意把伤疤暴露于人前,更何况是留下这道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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