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叱利大惊之下,足下发力,向前猛窜,身法变幻莫测。但背后那人,身法也自灵巧,如同黏在他肩上一般,说什么也挣之不脱,犹在含笑继续说道,“……中原是礼仪之邦,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对于擅于偷袭的阁下,自然不敢不以偷袭之礼待之……”左叱利一声怒吼,猛地止步,双掌一合,一团火团已自掌心燃起。
但他才一旋一引,刚要向后击出,嗖地一记微响,一抹青芒,突然自旁烁起,疾飞而至,火团还未离掌,已被这青芒中和成烟气。
左叱利一震,掌心再合,火团刚成形,又被一道青芒击散,不禁厉声喝道:“是谁敢戏弄本大人……”突觉得不对,余音被生生吞了回去。
扣在他肩上的手掌,便陡然一紧一送,将他引得身向后旋,笑嘻嘻说道:“算了,你们回纥人的事,还是自己解决吧,恕本护法不再过问了。”再一股大力冲来,左叱利不由自主地身向前冲,踉跄几步,正对上一双怒气冲冲的眸子。
“毕罕……副祭司?你……谁放你出来了……”
再一环顾,随他一并出来与玄凤对峙的属下,已噤若寒蝉,跪倒了一地,左叱利心中发虚,连退数步,才看清自背后偷袭自己得手的,竟又是一名汉人,身着红色战袍,分明也是天心正宗的人。他一呆之下,一腔惧意,顿被恼怒取代,叫道,“是这汉人放了你?毕罕,你敢私通这些无耻的中原术士,出卖高贵的光明之友?”
被称为毕罕的男子,也是一声怒笑,冷冷道:“那位是天心正宗的玄武护法,左叱利,我宁愿承认这些人才是光明之友,而不是你这个为了女人发狂的笨蛋!”
左叱利脸色白了又青,猛地举杖作势,毕罕手一翻,青芒自指上现出,冷笑道:“方才你偷袭得手,还想再来一次吗?”左叱利咬了咬牙,向远处看了一眼,突然怒道:“我不和你说,我和霍伽公主说去!”
毕罕气极反笑,道:“霍伽公主,以那样尊贵的身份,不远千里来到中原,为的是什么,你全忘了不成!今晚妖魔这一场突袭,我们差点措手不及,幸好惊动了中原的术士帮忙。而你,却为了一个女人昏了头,竟敢将友作敌,偷袭我这副祭司,改变对付妖魔的幻境,用这幻境,去害来帮忙的朋友!”
“可是,我心爱的柳叶儿……”
突然一个清脆童音接道:“你更心爱的,是大碗的美酒左叱利,我姐姐说了,你若再和汉人计较,回去就让族长重重罚你,罚你一年不准饮酒,去伺服上师们苦行修道!”人随声至,一名粉雕玉琢般的小童,从毕罕身后闪了出来,一手叉腰,一手向左叱利一指,嘟着嘴,虽是凶凶的口气,却越发显得可爱。
左叱利颓然,放下法杖,哑口无言,毕罕不再理他,伸手按在左胸,向天心正宗这边一欠身,说道,“天心正宗的朋友们,在下回纥铁勒部的副祭司毕罕,我们又见面了。昨天在那渡口,本人的试探很不礼貌,还请各位不要见怪。”
那小童也过来,指着自己介绍道,“我是铁勒部族长的孩子,你们可以叫我叶尔小王子。在西京朝谒皇帝的,是我的表哥哈扎雷,他是我们回纥人有名的勇士,这一次来,是为了学习中原的汉学,天可汗的威仪,草原上仍是人人称赞。”一口气说话,倒如背书一般,却突地一闭眼,吐吐舌,再睁眼做个鬼眼,笑道,“姐姐教的话,总算全背完了,好了,左叱利大叔,毕罕大叔,你俩也不要再互相瞪着不顺眼了。知道吗?我刚才,差一点被哈利儿的雕奴捉走,是这位红袍叔叔突然出现,才从雕奴的口里救回下了我……”
这一干回纥人,俱来自回纥铁勒部。铁勒部世代信奉摩尼教,最早的摩尼圣火,就是在铁勒部所辖的草原中点燃,子民一出世就是圣火的信徒,连族长也不例外。也正因如此,这一部才成为了回纥九姓之一,在草原上地位无比尊崇,连当代可汗都是从铁勒部中选出。
此次来中原,涉及了一桩重大变故,才不得不由族长爱女霍伽公主以行商为掩饰,亲自率人深入了中原的腹地。叶尔是族长独子,同样因为这一变故,族长明知危险,仍令他一同来了。
左叱利毕罕都是族中重要人物,自然知道这其中的轻重,齐齐惊出一身冷汗,连忙追问,叶尔道:“你们这边一乱,被幻境迷惑了的妖魔,便在哈利尔的带领下找到了我们。附在哈利尔身上的妖魔最为强大,连姐姐都抵挡不住了,幸好有一批中原术士被打斗吸引,从后院破墙而入,对了,左叱利叔叔,一会见了那批术士你可不准胡闹,那帮人,就是在梁府丞处见过的灵月教中人,为首的,就是那个很漂亮却很凶的小倩姐姐……”
玄武过去参见宗主,暗一点头,示意这小童所言非虚。待“小倩姐姐”四字传来,金光目光一动,神色之间,便有了几分意外。叶尔却又敛了稚气,中规中矩地向宗心正宗这边弯腰施礼,说道:“差点忘了,姐姐还有话要我来传天心宗主,妖魔来得蹊巧,我们来中原的人手,会法术的不是太多。所以姐姐想请你暂留一夜,不知道你们愿不愿意帮助我们这些远来的商人?”
突然一声清脆笑声响起,一袭素底繁花裙角飘过,一名女子身法如电,曳了一名年轻人突兀闯入,戳指向前,极不客气地指向金光,“你们天心正宗,不留也得留下!尤其是你金光金光,金光宗主,不惮以疯颠自毁,好完成什么宗门大计的金光宗主!难不成你自知捉妖无能,才令天心正宗,在放妖怪逃生一项上刻意多下功夫吗?”
那年轻人身上又是泥又是血,神色理焦急无比,猛一摔手挣开了那女子,叫道:“郡……倩姑娘,好了,你莫要再计较了,天心正宗也不想的。我们先去找那妖怪好不好?小雨她……她……”一抬眼看到金光,焦急里透出大喜之色,急道,“大叔,你在这里就好,小雨被妖怪捉走了,求你救救她,你一定有办法救她的!”
这年轻人,赫然正是夜名!
天心正宗沿汉水逆流而上,途中停靠,多半为了整肃分舵,自不会容夜名前往。好在他性子坦然,以厨事自娱的间隙,能允他偶尔去一回市集,为小雨买些有趣的小玩意儿,便很是满意了。大叔不大见得到,阿梓却常过来,陪小雨玩耍之余,总不忘拿些糕点,说要给宗主带去。于是这时的他,总会格外高兴,只想:“现在的大叔,不管有多少不同,至少口味,仍是和以前一样。”
空闲下来,便是炼丹丘生的法诀。这一个多月的水路里,金光见过他两次,两次都险些将他当场击伤,这大叔认起真来,疯与不疯,都是一样的可怕。更何况,虽不愿深想,另一个念头,却已悄然深埋在心里了。
小雨。
金光提起小雨的语气,不止一次让他暗自心惊。其实大叔那时说话,并没什么表情,和平素也没太多区别。可是,就在那一瞬间,害怕从心底泛起,他听到的语气越平静,便觉出一种莫名的冷酷之意,就如丹丘生提醒过的那般。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
大叔是好人。
他一遍遍对自己说。
但丹丘生留给他的,不止是一生的修为,更有一生应事的心得,一些全然陌生的故事,突然便熟悉到令他窒息的地步。
酒馆茶庄中,听熟透的说部传言,他可以不放在心头,但这样的阅历心得,他再无法漠然视之。而他自己,自幼父母双亡,全靠杨叔杨婶抚养,十三岁时便去了江南,尽力求生的过程中,也看到了太多的人情世态。
大叔是好人,但是,大叔更是宗主,幻电离开前的哭叫,他虽在舱中,也听得清清楚楚。
那么……
大船泊在襄樊边,岸上一阵热闹后,渐渐沉寂了下去。他便留在船尾,开始了每日的例行修炼。大天龙密行寺以音咒法诀为主,若无佛门法力催动,就极类信男善女祈愿的功课,前朝灭佛后,佛门法统绝迹中原,只剩不相关的祈福往生,读诵经典余风,真正的佛法修行,只有西域这样僻地才有着幸存。
九遍法印结完,中脉震荡,自顶轮起法力疾贯向下,分注掌心,夜名一声低喝:“破!”莲台虚影现出,倏忽放大腾起,几只掠过的鸥鸟一阵惊鸣,被这虚影吸入,半空中鼓翼不止,一寸也飞离不了。正玩耍的小雨被惊动过来,一边看,一边笑着鼓掌不止,全是惊奇兴奋之色。
夜名笑了笑,法印再变,一抹红光冲起,鸥鸟更是身不由己,随了他手指变幻,在空中分成两组,穿棱来回,时而相偎相依,时而冲撞嬉戏,大天龙密行寺九法印之最的无相定印,在他手中,居然成了逗小雨开心的游戏,若丹丘生有知,想来也会大对胃口。
一天过得飞快。
所以,他根本未曾注意,岸边之上,几株老柳边,几道目光被他吸引,已牢牢盯了他整整一天。
“一点没错,那就是夜名,我们一路的跟踪,总算没有白费气力!”“不会有误?”“那小女孩,是他的哑巴妹妹小雨。弟子在郑伙头手下,天天与这兄妹照面,是万万不会认错人的。”“禀报倩姑娘没有?”“已经禀报了,倩姑娘令我等不得离开,说她入夜之前,定会亲自赶来一察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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