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额头伸出了细密的汗珠,身后黑色车子幽灵一样跟在后面紧追不舍。
这个会场位置比较偏僻,是巴黎近郊的一个会议场馆,这种情况他必须要去人多地方才能安全,可是想到到达最近的商场也要穿过一条人烟稀少的盘山公路。
可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于是驱车飞奔。而手机突然想起,铃声惊得他一身冷汗。
电话里传来辛晨不疾不徐的声音,带着慵懒淡漠,他说:“苏逍默,你跑什么。”
苏逍默说:“辛晨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辛晨说:“你可能误会了,我今天来,只不过是想逼你告诉我,那年容雪为什么跟你在一起,为什么会同意和你来法国。”
苏逍默高度紧张,车子开的飞快,呼呼的穿过大风,他说:“你真的只想知道这个?”
“不,我想先知道,你喜欢容雪么?”
苏逍默沉默不回答。
“回答我!如果你不喜欢她为什么要带她走!后来你都对她做了什么?”辛晨在电话里咬牙道:“我要你一件不落的告诉我。”
苏逍默知道,这个时候只有仔细分析辛晨的心理,他才有可能改变局面。可是面对的人是辛晨,苏逍默他怎么都无法冷静分析。
他只能逃避,车子开的越来越快,能听见车窗外呼呼的风声,可辛晨紧追不舍。
车子上了盘山公路,黑夜里的盘山公路只能看见零星的车辆,一面是悬崖,一面是陡峭山峰。
苏逍默干脆挂掉电话,这个时候无论说了什么,都有可能刺激到辛晨的情绪。于是他决定沉默。
黑色的夜在前方无限延展,旁侧深渊一样的山谷在黑暗中嶙峋。
山谷飞逝,还有一公里就要驶出盘山公路,去往市中心。
可苏逍默身后却突然传出激烈的碰撞声,他从倒镜看去,看见辛晨的车子装在了右侧的山体上。
苏逍默几乎是本能的紧急刹车,推开车门就翻身跳下去,朝辛晨的车子飞奔而去。
他焦急的喊着辛晨的名字,车窗里辛晨闭着眼睛,苏逍默忽然就慌了,他用力拍车窗试图叫醒辛晨,可是他没有反应,就像已经死了一样。
苏逍默不再是往日冰冷漠视的模样,他从未有过这样乱了阵脚的时候。
“车窗车窗打碎车窗……”他紧张的叨念着,眼神四处搜索,在路边找到一块石头,看起来足以砸破车窗。
苏逍默刚刚想打破玻璃,想到这样很可能会伤到辛晨,于是绕到副驾驶位置上的车窗去,举着石头狠狠砸上去。
砰的一声,玻璃飞散,他把手伸进去打开车门,身体钻进去抱住昏迷的辛晨,奋力将他拖出车子。
苏逍默一手拖着辛晨的身体,跪在他身边,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两颊晃动:“辛晨……辛晨醒醒!”
可是他发现,辛晨身上没有血,也没有伤。就在他疑惑的瞬间,眼前蓦然闪过一道细微的冷光。
一把刀横在他的咽喉。
苏逍默身体瞬间僵住,然后缓缓移动目光,看着自己托住的人。他躺在自己的臂弯里,手里执刀,眼瞳里有跟刀刃一样的寒光。
他声音如同诱人的鬼魅,他说,说吧苏逍默,你用了什么办法,才让容雪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你知道么?她就快死了。
苏逍默沉默很久,喉咙上的皮肉紧紧贴着刀刃,可他眼里不是恐惧,也不是慌乱,而是悲哀。
他看着辛晨说,原来你是在骗我下车。
辛晨缓缓起身,眼里有冷冽的味道,他拎起苏逍默,把他推到路边的岩壁上,一手抓着他的衣领,另一只手紧握着刀,他慢悠悠的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时间还有很多,我可以慢慢听你讲。
苏逍默低着头,然后突然大笑,他几近疯狂的笑声在山谷里空旷回荡,诡异非常。
“你笑什么!”辛晨咬牙把刀刃更逼紧了一点。
苏逍默停下来,他认认真真看着眼前的辛晨,他的脸色是接近病态的苍白,眼里正压抑着某种异于常人的执着疯狂,他不顾逼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伸手去捏辛晨的下颚,他幽幽的说,辛晨,你问我到底喜不喜欢容雪,我喜欢的是谁,没有人比你更清楚,不是么?
辛晨被他钳住下颚,眼里有一瞬慌张,他本能的突然抬腿用膝盖猛击苏逍默的腹部。
苏逍默因为剧烈的疼痛垂下头去,脸上露出痛色。片刻之后,他却忽然抬头,眼里带着毁灭般的疯狂:“我就是要毁掉她!如果不是她,我不会在监狱坐了三年牢!如果不是她,你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待我!”
辛晨拿着刀子的手因为震惊有了松动,他怔怔的看着他:“你说什么?你他妈在胡说什么!”
苏逍默冷笑:“我在胡说?你可以问问自己,你难道真的不知道我从始至终喜欢的都是你吗!”他突然拎住辛晨的衣领,就仿佛死死掐住他的脖子一样。
辛晨只觉得头昏脑涨,他印象中的苏逍默永远是沉默淡然的,他从没见过他如此疯狂绝望,他眼里墨色的雾气,像是一条毒蛇盘亘在自己的脖颈上,冰凉黏腻无法挣脱。
他对着辛晨高声咆哮,歇斯底里:“如果你不知道,你刚刚为什么会故意装伤给我看?如果你不知道,怎么会知道我一定会停下车去救你?!你说!”
他抬手将大脑一片混沌的辛晨推开,辛晨摔在地上的同时却又猛被拎起来,苏逍默阴枭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耳边传来他阴森的声音,他说:“没错,你猜对了,我不怕告诉你啊,辛晨,容雪的确不是自愿和我走的。”
辛晨惊动的望着他,疼痛如影随形,再一次朝他侵袭而上。
“没错,你猜的没错。”苏逍默贴近辛晨,继续说下去:“因为我杀了沈璎,却嫁祸在你的身上,因为我用证据威胁了容雪,我告诉她,如果她不乖乖听我的话,我就让你做一辈子牢!”
辛晨脑子里闪过无数的画面,他想起容雪找到自己的时候,无助的苍凉的眼神,想起她放在自己枕下,却又被她亲手砸碎的白玉佛像。想到她从楼梯上滚下去时,血红的眼睛,说,我恨你。
她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吞咽了这样庞大的痛苦,任它们们在身体里四处流窜,任它们在底里生根发芽,盘根错节。
又是多大的力量让她有足够的勇气走上绝路。
只为了不让自己坐牢。
就为了他的自由,她赌上了自己的一生。
可自己还给她的是什么?是不信,是猜忌,是侮辱,是杀掉了她引以为傲的孩子。
苏逍默看着他颓然坐在地上,眼里的颜色萎败成一片荒原。
苏逍默眼前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辛晨的样子,他在校医室的窗边,白云在他的背后浮飞,日光在他俊美的脸上刻下一道艳丽的光影,他慵懒的靠在床上,像一只凛冽的猫偶尔露出慵懒的憨态。他对他说,如果以后有人找你麻烦,你可以找我。
苏逍默看着如今已经被他从内里彻底摧毁的辛晨,他淡淡说:“辛晨,如果说你有什么做错了的事,那一定是不要救出一个一辈子生活在修罗场的怪物,一旦救了,就甩不掉了。”
因为它一定会用命爱你,却在时刻盯着你的喉咙,一旦被你舍弃,它会第一时间撕碎你的脖颈。
苏逍默转身离开,上车前,身后却被刀尖抵住,他毫无畏惧转身过去,看见辛晨空洞如同深渊的瞳孔,他嘴角扯开一个怪异的笑容,说:“你说你喜欢我,那就为我去死啊。”
然后,他身体机械的举起刀子,朝苏逍默刺过去。
血肉喷溅的声音,在风里格外清晰。
苏逍默睁大着眼睛,朝自己的腹部看过去,只看见了留在体外的刀柄。
苏逍默干涸的眼突然通红,他伸手抓着辛晨沾满血的手,怔怔的看着他,痛苦又不可置信,他说:“你要杀我?辛晨。你想我死,你想把我的心脏给容雪?你为了你爱的人要牺牲爱你的人?”
苏逍默痛苦的样子一瞬间击醒了陷入疯狂的辛晨,他眼里迷蒙决绝的雾气蓦然散去,这才看清了苏逍默肚子上的刀。
辛晨突然清醒,向后退了两步,惊恐让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在夜里像是一只即将散去幽魂。
苏逍默的血慢慢殷开,他走向辛晨,心里的疼比伤口的疼更甚,他说,:“辛晨,你对爱你的人都很温柔,唯独对我这么狠心,如果你觉得我很恶心,我不会靠近你的,可你为什么要接近我!为什么在我最孤独的时候站在我的身边!为什么要帮我!”
辛晨向后退去,因为辛河的死,他不想去歧视同性恋,所以看到他在学校孤独一人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辛河生前的样子。
可是没想到他的温柔会毁了自己也毁了他。
想到容雪无辜被毁掉的一生,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同情眼前的人。
苏逍默看到辛晨重新变的冷硬的眼神,终于知道,说什么也挽回不了了。
恐慌散去,辛晨淡漠的看着眼前浑身是血的苏逍默:“苏逍默,不如,你自杀吧。”
苏逍默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说:“本来我真的想杀了你,把你的心脏提供给容雪,哪怕我被枪毙,去坐牢,我也要救她。可你真的不值得我搭上自己的命,放弃和容雪在一起最后的机会。”
他又说:“如果你愿意自己去死,我也许可以考虑以后每年去你墓前祭扫。”
苏逍默后退着,刀口的血还在淋漓而下。
他终于崩溃了。
所有一点点垒砌的心理防线,被辛晨毫无留恋的眼神击的粉碎。
他深爱的少年,如今冷眼相对,对他说,你去死吧。
辛晨的一句话,比他以往受到的所有伤害都要致命,比以前砸到他身上的所有石头,来的还要更疼。
苏逍默,你从出生到死,注定是要被舍弃的啊,为什么还要垂死挣扎。没有人在意你,更没有人爱你啊。你为什么总是不肯认命呢?
那么努力的爬到高处有什么用呢?如果你在他眼里始终只是一个死活毫不相干的人。
苏逍默站在路边,山风呼啸卷起他被血染红的黑色外套。
忽然,他勾起嘴角笑了,惨淡苍白,他说:“如果你希望这样的话,那就这样吧。”
他举起手,从肚子里抽出那把刀子,猛的向脖颈刺去。
黑暗袭来之前,他的手却突然被握住,
苏逍默喘息着睁开眼,看着辛晨正抓着自己准备刺向自己的手。
辛晨还是没有办法在清醒的状态下看着他死。
“算了,苏逍默,该制裁你的不是我,是警察,你会得到你该得到的惩罚。”
说完,辛晨架起苏逍默,把他扶向车子:“容雪的供体一定会找到的,李灿在国内外都在找。你伤好了之后,我会直接将你送去警局。”
他们拖着缓慢沉重的步子往前走去,辛晨放开苏逍默,拉开了车门。
山谷里突然刮起一阵大风,在深夜里呼呼的唱着幽怨的回响,像黑夜里沉睡的恶魔在幽咽低吟。
辛晨忽然被苏逍默从背后抱住,耳边传来他低沉破碎的声音,他似乎在哭,说,辛晨,你明明已经舍弃我了,现在又来对我温柔,有什么用呢。反正我已经被你杀死一次了啊。
然后苏逍默在他背后拿起刀。没有迟疑。
一刀。
两刀。
三刀。
血蜿蜒而下,滴落地上。
那一瞬间,辛晨的耳畔竟然想起淙淙溪流的声音。
天风跌落,山林里的虫鸟也寂静,远方响起歌声,地狱的尽头,也许能看到光明。
辛晨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开出艳丽的红花,眼前的色彩突然迤逦,延绵到天涯。
苏逍默手里的刀掉落在地上,他站在原地,看着辛晨背上的伤口,崩溃的哭喊,然后他抱着那个被他伤害,却让他热爱的男孩。
他像一株正在枯萎的花,眼里出现了大片的绚烂的空旷,他呼吸很轻,很轻,是落在花间的蝴蝶,静静的休憩。
然后他沉沉的闭上眼睛。
辛晨,为什么你摆出那么多的铠甲,却永远会在人前轻易的放下?
为什么你邪气漫不经心的笑容里,总有着温柔脆弱的影子?
这肮脏的世界,怎么能配的你的天真。
所以它活该失去你。
苏逍默抱着他,在巴黎近郊的公路上,失声恸哭。
然后他站起身,腹部的伤口似乎没有伤及脏器,血慢慢停了。他却失魂落魄走向车子,上车,关门,一气呵成,眼里是沉沉的死气。
他忽然笑了,仰天长叹,说,啊,真没意思。
然后猛地踩住油门,冲向了山谷。
不久之后,地上的辛晨却缓缓动了动手指,他放大的瞳孔已经没了焦距,他一点点爬出去,是朝着自己车子的方向。
地上拖出一片惊心的血迹,他挣扎着上了车,摸到车的瞬间,他的眼睛竟然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光亮。
因为知道,有人在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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