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璕墨羲》第294章 三过家门

    “这一切结束了!我们将会再沐浴在女神的微笑之中。”
    “女神?”长发男人目光之中尽是嘲弄,他用断剑支撑着自己,竭力再度站起来,“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你们……就这样回家,然后期待你们的女神会在阳光之中轻吻你们的额头?”
    “是,你们打开了那条大道,让我们带来了我们的人,来到了你们的世界。你们认为会发生什么?”长发男人嗤笑,女人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在那一刻,她觉得正在被一头野兽注视着。
    “让我们信仰你们的神?学会你们的美德?拥抱你们的善良?呵呵……神宫大人,这个世界的规则可不是这样的。你忘了我们究竟是什么?”
    女人上前一步,圆目怒睁,一手将那个男人提了起来,怒喝:“我们都是女神的子民!是我们,接纳了你们!而你们胆敢作出这样的事?背叛了我们!背叛了女神!背叛了信仰!”
    “呵……”男人再一次地笑出了声,随后他如同述说一段谶言,极其严肃地低吟道:“我已经预见,在金色的阳光之中,神明的雕塑将会坠入火焰之中,而我们的人将会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女人的手露出一把匕首,她将其狠狠地送入男人的心脏,目光坚定地答道:“那我将陷入沉睡,静静地等待那一天的到来,然后再一次挫败你们的计划!”
    ……
    落日黄昏,四十二之刻后。
    神宫中,著名的奈蒂亚花园此时挤满了人。
    “这是什么?”头戴高高银冠,身着白色长袍大衣,胸间勾勒着金色神鸟图案的男人指着面前那块绽放出金色的石块,认真地问。场中央的女性神宫大人,冷漠地回答:“这是一条咒语。”
    和男人同样装束的十个人交头接耳,只不过他们的头冠都是金色,私自议论着。最终,头戴银冠男人摆手示意大家安静,都给我安静。但这并未能阻止这帮人的愤怒和讥讽。
    “什么?我们的神宫大人在说什么?”有人高声问。
    “她说这是一条咒语。”有人高声回答,然后引起了一阵哄笑。
    “咒语的内容是什么?”有人关心道。
    “于金色的日光中,天空的画布将尽是地狱的颜色,我神的雕像将坠入火焰之中,无心之人会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有人耐心地对着金色石块一字一词地慢慢解读道,可他的口吻难掩讥讽意味。
    “这条咒语会在什么时候生效。”又有人问。
    “不知道。”女神宫大人摇摇头,“也许是一个光时,但也也许是两个光时,或许是更久。”
    “神宫大人,如果你今天把我们召集起来,只是为了听你的胡言乱语。或者说是想要炫耀你的战功,自然会有合适的场合。你在这儿胡言乱语,简直就是亵渎奈蒂亚花园!”有人言语开始过激,甚至是带着敌意。
    “安静……安静!”主持会议的银冠男人再一次大声呵斥着,但这并不能引起什么用。场间的人本该都在享受胜利的喜悦,等待着女神的赐封,然后在酒池之中一醉方休。可没想到一个血腥味十足的女人踏入了这里,动用私权将他们召集在了一起。
    按照神位册封,他们本该远远高过神宫,可是由于特殊的战乱时期,神宫的地位被一下子拔高。如此乱用私权,换做是谁都不满。更何况,沾染上了这个女人的血腥味,将会令他们远离了自己的女神。
    “得了吧……我想我们的神宫大人需要休息,因为这场大战,她的神经一直紧绷着,她需要休息,诸位,她需要休息。让我们的神宫大人休息一会儿……”
    “是的,她需要休息。”有人高呼,表示赞同。
    主持这场会议的银冠男人走了出来,张开双手,那是拥抱的姿势,他无心地说道:“神宫大人,你的确需要休息。诅咒是巫女文化,那是属于几个光时之前才存在的东西。那代表着愚昧,无知和对神的亵渎。我想生为神之子民的你,是不会做出亵渎神的事情。”
    “是的,我需要休息。”面对众人,她冷静地答道。
    场间寂静了一会儿,人们都不由得愣住。没想到这一次女神宫大人居然如此好说话,令他们都有些意外得不习惯。
    “好吧,让神宫大人休息一下,大家散会!”见此,银冠男人也不好再说些什么,摆手示意大家散会离开。
    “我需要休息很久,准确点说,我将陷入长眠,直到咒语生效。”女神宫大人语惊四座,令所有人纷纷都呆愣在了原地。
    “真的是疯了。”有人窃窃私语。
    “唉……可怜的孩子,明明最受女神喜欢。”有人叹息。
    可在各式各样的碎语之中,却没有任何人出来阻止,他们更多的是……窃喜与喜悦!这个女人终于可以从他们眼里无限期地消失了!
    “你确定吗?我的神宫大人!”主持会议的银冠大人觉得自己似乎是听错了,“你确定将要陷入长眠吗?这将会是一件无比孤独,无比痛苦的事情。虽然我们的生命接近无限,但也许你醒来的那一天,你所爱之人,都不在你的身旁。”
    女神宫嘴角勾勒出讥讽的笑容,说:“那岂不是正和你们的心思,现在,你们可以永久的摆脱我了。”
    “那好吧……”见劝不动,银冠男人叹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两位朋友,示意他们走上前。然后三人手里共同泛起金光。金色的光芒慢慢淹没了女神宫,然后如同一个气泡一般将她包裹住,然后托起,浮空。
    最终,被气泡包裹住的女神宫慢慢漂浮着,悬停在那块金色石块上空。
    她将和这块金石一同陷入长眠,直到那个男人的预言生效的那一天。
    在女神宫的长眠后的第二十刻,这块土地的所有人迎来了自己最后一个夜晚。这天夜里,人们的梦境都被一只巨大的生物所缠绕,那只生物通体白色,状如白狐。当然,那天夜里也有人没有睡着,他于一处雕像顶端,抬头望着那轮巨大的圆形物体,它已经开始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开始吧,我们开始吧!”他低喃。
    那一夜,神宫大人也做了一个梦。只不过梦中的她见着了梦境的最后,于雪白的世界之中,那只雪白色的生物拖着自己长长的白尾,迷茫地行走在冰雪草原上。无论它的体型如何庞大,可它依旧可怜得如同一个孩子。女神宫大人追了上去,就在这时,那头雪白的生物转了过来,相较之下,她就如同黄豆般渺小。
    它“楚楚可怜”地看着女神宫,哀求道:“我在找我的母亲,你看见了她了吗?”
    女神宫有些悲伤,心说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当她想要说些什么之时,雪白的世界突然塌缩,天际变成了一条极小的银丝。女神宫大人再也没办法动弹,一股极致的力量困住了她。然后那只雪白色的生物慢慢缩小,然后变成了一个孩子似的模样。女神宫竭力地想要看清楚孩子的模样,可就在这时她的灵魂脱壳而出,变成了金色的光点,然后附着在银色丝线上,随着银色丝线无限地延伸。
    这时,地狱的火焰烧尽了雪白色的草原。
    距离这块土地无限远的一个地方,月明星稀,两轮月亮高高悬挂在夜空之中。瀑布之下,有一亭子,两人正在对弈,黑棋占优,但白棋若是想要翻盘,也不是没有可能。
    “大先生该你了。”手持黑棋的人看着一直举棋不定的对手,好心地劝道。
    被称呼为大先生的年轻人举棋不定,似乎被惊醒,仿若刚从梦中醒来,然后说:“该我了啊,开始了,开始了就好。”
    ……
    秦路站在一块石碑前,身后是自己最为得意的弟子,陈平。陈平站得离自己师傅很远,无论是从思想上还是身体上。此刻,他想把这片宁静留给自己的恩师。在陈平周围,没有远比人高的稻子,也没有温暖的日光照耀。只有光秃秃的,野草丛生的地面;湿润的天气罩住一层厚厚的雾。这里,是无主之地。但只有这里,他们才能感受到一片安宁。
    秦路如枯树般的手细细拂过石碑,每一寸粗糙的石面,都令他的手颤抖几分;此时,有阴风掠过,吹起他灰白的长袍,露出他骨瘦如柴的身体。似乎再有一阵风,就能将这个瘦小的老头吹倒。
    “孩子们,我的孩子们……”老人颤抖着的声音难掩悲怆。
    “他们的精神与我们同在。”背后,陈平说。
    “虽然问了很多次……”秦路转过了身,深深陷进眼窝的眼珠子黯淡无光,他再一次问道:“陈平,你真的无悔吗?哪怕一次,连一次都没有质疑过我吗?”
    “没有,从来没有。我的父亲是这么做的,我的哥哥也是这么做的,这是我们的责任。”陈平的声音冰冷无情,随后他顿了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继续说道:“而我的……”
    秦路打断了他,说:“你的儿子,你的孙子,我们的后人都会在这片土地上好好活着。他们不必继承我们的遗志,无需躲在这里,他们能在真正的阳日之下好好地生活着。而我们能期盼的,那就是他们在清明节的时候,会来到这里,为我们点燃三根香,烧点纸,放一串鞭炮就可以了。”
    这时,陈平走上了前,和老人一样把手放在了石碑上,然后注视着千万块一模一样,大小一致的石碑,说道:“各位,请酒!”
    随后,陈平掏出一壶酒,小饮一口,然后将酒撒下。
    淅淅沥沥的声音在寂静的坟地里响起,那些雾依旧没有消散,从远处看来,陈平和秦路两人就像是往日的孤魂,从坟墓里爬了出来,默默感叹着世事无常。随后,雾开始有了消散的前兆,那是有一束光照了由下而上照了出来。
    是的,那并非是从空中照下来,而是从土地里由下而上照了出来。金色的光从土地里裂开,冲散了雾气。光芒越来越浓重,最后竟然逼散了所有的雾气,只留下赤金色的光芒。光芒之中,是无数浮空的金色光点,它们安静而又有秩序地排列着,而非是无规律地,无意识地四处漂流,就像是一只训练有素的军队。
    陈平对着这些金色光点重重地抱拳,我们来世再见。
    ……
    当陈平回到家里的时候,那个女人一如既往地在等待着他,她挺着臃肿的肚子,拿着一把扫帚,气呼呼地等着陈平推开柴门。很明智地,在见着她之后陈平选择收回了手,没有推开柴门,而是说:“今晚我睡外面吧,外面暖和。”
    “难道我的话你就从来没有听进去过吗?我们就连讨论的余地都没有吗?”他的妻子咬着牙。陈平摇了摇头,说:“到现在了,讨论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那你告诉我什么有意义?是丢掉你的儿子,丢掉我肚子里的儿子,去赴死有意义,还有什么有意义?”说完,女人的扫帚丢了出来,陈平没有躲开,任由扫帚倒在自己的身上,然后说:“这是我必须要履行的责任!”
    “那这又有什么意义?这种方式真的又能成功?”他的妻子高声质问。
    “也许不能……但也也许可以。可我们不能质疑,我的哥哥,我的父亲,他们都是这么做的,而我只不过是在走完他们没有走完的路。这是我们几代人塑造精神和信念!我不会自诩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在为了多么高的崇高理想在努力,我只是想说,我尽力而为而已。”
    “那你就别想进这个家门!”说罢,她砰地一声关掉了屋门,转身愤然而去。至始至终从未回头看自己的丈夫一眼。陈平一直目视着自己妻子进屋,烟囱冒起了轻烟,这才准备转身离去。可就在这时,柴门被轻轻地推开,陈平愣在原地,怔住,然后呆呆地望着自己那个刚刚周岁半的儿子,孩子使劲地撞开了柴门,然后奶声奶气地说:“爹……回家!”
    毫无预兆的,陈平跪在了地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嚎啕大哭,说:“我对不起你们娘两,我对不起你还未出生的弟弟……我对不起你们啊!”
    他那个不大的儿子并不知道自己的爹为什么要哭,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他只是做了一件最为简单的事情。不知道发生的他,只是跟着自己的爹一起哭……
    最终,陈平再也没有推开柴门,也再也没有进这个屋,他从未进这个家。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