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璕墨羲》第282章 死后世界（上）

    “寒潮来临，关灯关门。”打更人在巷子里雷打不动地吆喝着。
    但是快到了某件铸剑铺子的时候，两个打更人的声音明显小了很多。他们两个打了这么多年的更，吆喝了这么多次“关灯关门”。可每到这里，铸剑铺子里依旧点着灯，铸剑的火炉飘出闪耀的火光。民间常说，打更人睡觉，做事不当事。可就算他们两个其中有一人，因要事耽搁了，但这间铺子依旧会传来铛铛的打铁声，灯火照亮整间铺子。
    起初的时候，他们本来想着还要上去理论一番，说大晚上的你这样扰民；但是一看见那个高大，粗壮的汉子拎起大铁锤走了出来，不由得发怵，改口说只是过来看看。那个汉子也没说什么，憨厚一笑又走进屋里去继续铸剑。
    打更人曾经有一次好奇地问道：“你究竟在打什么剑，白天不打，偏偏晚上打，一打就是那么些年头。”那个憨厚的中年男人只是一笑，说这是一把好剑，名字还没取好。
    “什么好剑，能搁在小剑湖不？”在这两个打更夫眼里，能搁在小剑湖里的剑那才叫做好剑。
    “不知道，但是能卖出好价钱是一定的。”汉子又是憨厚一笑。见此，两打更夫嗤之以鼻，然后把从东域人那儿偷偷学到的一个词，用了出来：“你这是闭门造车。”
    汉子又是憨厚一笑。
    虽然有点鸡同鸭讲，但是这样一去二来。两个打更夫也开始和这个憨厚的中年铸铁汉子熟络起来，朋友虽然谈不上，但是坐下来喝二两酒是没问题。平日里若是家伙投诉说这间铺子晚上太吵，他们还会在大人面前瞒下来，说这个投诉的家伙脑子有问题，经常睡着了夜游，是幻觉。
    所以当他们俩看见今晚这间铸剑铺子没了灯，黑漆漆一片之时，他们慌了神。生怕出了什么事，赶紧跑了过去。到了院子前，却看见中年汉子毕恭毕敬地站在那里，没了平日里的憨厚气质，说话间如同山岳抖动。在他边上，一个从未见过的老人正摇着椅子，望向远方。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铸剑汉子，也从不认识这个老人。但他们想起了一个东域谚语，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两人相视一眼，没去打扰铸剑汉子，蹑手蹑脚地从院子前走开。
    他们看了一眼燃香，已是五更天，便在巷子里又开始新一轮的吆喝……
    “师傅，要出手阻止吗？”
    铸剑的火炉寥寥燃烧，屋内的灯都熄灭，月明星稀。这对师徒坐在长椅上，同望着远方天空变化莫测的紫色云层。老人喝了一口小酒，然后摸了摸头说：“这小子是天煞孤星命？怎么走哪儿塌哪儿，走哪儿哪死人？我只是让他去打场架，结果倒是和姜女怼上了。瞧着这动静，估计皇室都要忍不住要来趟浑水。”
    “……不是，师傅，这不是你设的局吗？”一旁的弟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似乎是被戳到痛楚，老人一怒说：“我就不能犯错？圣人还会犯错了呢。拦个毛，拦个毛线，我倒是想要看看这个文曲命要折腾出什么花样来。打，都打起来才好。不然这帮混小子总是把我的话当作是耳边风。最好是把灵根都打断几根，真是一天不折腾，就不歇着。”
    老人就像是岁数大了，不念叨几句，就睡不着。但是他一旁的弟子心里不住打颤，他知道，自个师傅是真的生气了。至于生气的后果，一个小小的黑铁城周氏还真承受不起。他们管自己叫真龙天子，但殊不知，这世间的真龙可被自己师傅杀死过，剔下龙须泡酒喝。
    这一次的守剑日可还真是热闹！
    简直是难以置信的画面，那些金色的液体开始生出浓浓的雾气。雾气之中呈现出一幅瑰丽而又诡异的画面：带着面具的人类在火焰之中匍匐前行，在其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冰原。足足有两米高的牛啃着冰雪地面上的枯草，身上挂着一个吊篮似的东西，大大吊篮里装满了一个个衣不遮体的孩子，他们贪婪地吃着它的乳汁。
    由那把剑撕裂的伤口正在慢慢扩大，金色的液体也随之喷涌得更多，然后挤满了河床。金色液体在河床之中缓慢流动，却始终未曾考见那三把剑周围一米处。诡异的是，金色河流并未因为重力朝着下游流去，而是违背了人类的常识，竟朝着天空流去。暗红色的生物在金色液体之中欢快地游动，其中不乏类似于石块的黑色物体。
    很快的，玉璕和姜女也注意到这里的异动。
    冰雪之渊-阿盾之地？
    巨大的惊恐炸裂在姜女脑海里，她知道这幅场景，因为这是他们姜宫一直以来秘而不传的神话。死后世界，冰雪之渊-阿盾之地。和世界所有的神话故事一样，人在死后会进入另一个世界，东域人管那叫做地狱。而姜宫的神话之中，这个世界有着一个更贴近真实的名字——冰雪之源，阿盾之地。阿盾，就是死后世界的神祗。
    姜女不知道这些金色的液体究竟是什么，但是那些浓浓的雾气绝对象征着不祥。她必须阻止这一切，可就当收起对玉璕的进攻之时，天空之中响起了一道稚嫩的女童声。
    “姐姐，快救救我。”
    姜女兀地停在原地，随后她痴痴地哭出了声。
    ……
    孙子文抹去满额的汗，从兜里掏出一颗红色的丹药吃下。随后步伐坚毅地朝着第三把剑的所在地走去。自从金色液体流出，这里的五行元素被剔除得只剩下火元素和水元素。本该严寒的东域变得炽热无比，就像是置身于火炉中央。
    望着依旧没有放弃的孙子文，宁昊一把拉住这头犟牛。虽然他受得伤没有那么严重，但还是很难提起力气，否则他早就直接拖着这家伙离开这里。向来惜字如金的宁昊竟耐心地解释道：“我不知道你刚才嗑了什么神丹妙药。但是现在我们离中心还有三百米左右，这里充溢着的火元素都能煮开水。到了中心以你现在的状态绝对承受不了，我可不想跟着你这样的傻子去送死。”
    孙子文挣脱开宁昊，头也没回地答道：“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可就当他往前踏出去一步之时，一道靓丽的身影以远胜于他的速度捷足先登。那是姜女，只不过此刻的姜女不再如之前那般平静。宁昊瞥见了她惊慌失措的神情，如同一头走散了的小羊闯进了狼群的领地。
    是因为刚才的声音吗？宁昊想到。
    姜女意欲拔起第三把剑。
    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第三把剑如同死物一般至始至终未曾响应姜女的呼唤，它纹丝不动地插入地面，没有丝毫动静。姜女眼里流出汩汩泪水，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无助的自己。她并不知道那道稚嫩的女童声是谁，但在那一刻一个想法却在她脑海里根深蒂固。
    她要保护那个叫自己姐姐的孩子，无论付出什么。玉璕你胆敢拦着我，就去死！
    宁昊从未在孙子文脸上见过这样丰富的表情，震撼，迷惘而又惊恐。随后他听见孙子文喃喃道：“这世上居然真的有神。”他顺着孙子文的目光望去，看见了正在拔剑的姜女。
    金色的液体在其第三把剑四周平缓和谐地流动，始终未曾进丝毫。大量火元素所产生的剧烈高温瞬间焚烧掉姜女所有的衣物，将她整个地烫伤。她半跪在地面，双手紧紧握着剑柄，试图拔起那把剑。可那把剑始终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响应。没有衣物遮挡的姜女，落在宁昊和孙子文严重，两者却没有淫秽心思。反而升起了膜拜之情，他们仿若看见了一尊神祗正在降临于这块土地上。
    灼热高温烧掉的青丝，转瞬间又重新生长了起来，只不过不是如炭般的黑色，而是冰雪般的洁白色。被烧瞎的双眼也重新恢复清明，那是一双妖冶的血红瞳孔，白色的坚硬鳞片开始逐渐覆盖住她的全身。
    她的低吼变得如同野兽般，那双烫伤的双手依旧死死地握在剑柄。
    终于，这把剑被惹怒了，它开始报以凶猛的剑意来刺伤这个敢胆拔起它的混账。刹那，一道道细小的伤痕覆盖姜女全身，那些伤口并未流出红色的鲜血，而是和这金色液体一样颜色的血液。
    这时，天空里传来孩子的哭声。
    没有人说话，此刻任何的语言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所有的心情只剩下震惊与恐惧。明明姜女展现出了一头古妖的特征，却宛如一尊神明，让人不禁生出膜拜之情。而无论玉璕拥有怎样的人类外表，却始终被视为一头暴虐的古妖。
    虽然有了两把剑，让姜女扳回了劣势，甚至隐约占据了上风。但是这道突如其来的，仿若鬼魂的哭声却打乱了她的心境，令她不得不拔出第三把剑，以此结束和玉璕的战斗。玉璕望了一眼传来稚嫩女童声音的方向，然后又看了看江底拔剑的姜女；他想起了之前铁车坠落的情形，低吟，“这么想救你的妹妹吗？”
    站在结界柱上的玉璕无视掉背后那两道剑的追杀。他手指随意滑动，布下两道防御结界。在这之后，他的手探向姜女的上方，找到了三个点。姜女上空，三个点显现，然后彼此产生一道蓝色的丝线相连。点连线，线成边，边成形。一道正三角形悄然在姜女上空成型，然后在玉璕空间之力的灌入下，以三角形为面，一个三角柱的结界张开，然后势如千钧般重重压下，直接轰向下方的姜女。
    随意设下的结界仅仅是拖缓了两把剑的速度，一息之后，两把利剑摧枯拉朽地摧毁了所有结界。然后分别刺入玉璕的胸部两边，巨大的动能直接带着玉璕倒飞出去；与此同时，玉璕的结界柱硬生生砸在姜女身上，将其直接砸如岩层里面。
    巨大的冲击力使整个岩层猛地抖动，然后汹涌的金色液体喷发而出，那是远比之前更庞大的量，淹没河床，直接扩散到岸边。孙子文和宁昊看着汹涌而来的金色液体，根本躲闪不及，直接被淹没，剧烈的高温瞬间将他们蒸发。
    在这滚烫的金色液体接触到自己的前一刻，两人都荒诞地笑出声，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是一个这样的死法，真是滑稽！
    剑意疯狂破坏玉璕身体内的一切组织，绞碎他所有的生命器官。玉璕掌心的符文开始点亮，意欲修复，但是被两道至强的剑意以一种霸道的方式阻止。你既然要修复，那我就以超过你修复的速度破坏。
    玉璕周围的生机被尽数剥夺，树木枯萎，土地变得干涸。但即使是这样也无法延缓体内生机的逝去。即使妖血赋予了他强悍的生命力，但在这样的剑意之下，却又显得那么无助。在玉璕残存着最后的一缕神志，他感到故人的气息裹住了他，有人抱住了他，泣不成声，说自己来晚了。
    这女孩不是伊塔，抱住自己的女孩如同丝绸般柔软。她小心翼翼地抱住玉璕，就像是抱住了自己仅剩下的一切。
    “不要死啊。”玉璕脑海之中浮起女孩的声音，“不要死啊……你死了我就真的没有亲人了。”
    玉璕努力睁开眼，虽然视野涣散已经模糊，但这足够他看清面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姑娘。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然后抬起一根手指头，以最后的力气构造出一道结界，在那些滚烫的金色液体铺天盖地淹没他们之前张开。
    真是个傻不嘻嘻的姑娘，到这种时候还得自己照顾。你不让我死，我怎么可能死。再者说，我死了，保不定你哪天又要被人欺负了。被人卖到南域西北去挖煤估计还帮人数钱。
    “到了那边之后，记得帮我带三束花回来。”终于，伊塔的声音在玉璕脑海里响起。“一朵是我的，另外两朵的分别是希里和玥儿的。”
    “你大爷的！”在玉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对脑海之中的那位真正没心没肺的师姐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