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浪费时间了!这里的一刻,比外面的半日还要长。”白影人似乎看穿了他心底的疑惑,颇为不满地警告他。
原来是这样。难怪要说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一阵惨烈的叫声打断了他本就纷乱的思绪。
“你……你你这个臭婆娘!”
听起来,那绿缨兵吃了亏。
“你还等什么?还不快动手!”白影人催促道。
窦天骐心下犹豫。他想着既然镜湖主人现身了,那他总应该向人家说一声。他当即喊道:“镜湖主人--”
不过是空喊。
他难以置信,又接连叫喊,终究没有任何回应。实际上,他口中发出的声音似乎受到了什么阻隔,压根儿就没有传出去,只在他自己的耳中嗡嗡作响。
“你这个……”那绿缨兵的声音再一次传了过来。
很明显,那一边根本听不到他的叫喊。他只听到那个雄浑的声音换了一副口吻,继续说道:“镜湖主人,您手下留情啊。爷……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您就是给小的们一百张胆子,小的也不敢跟您作对啊!”
“那你就利索点,带着你的人,给我滚!”镜湖主人发话。
“是了是了,小的们该滚,该滚--只是王爷的命令,小的不敢违抗啊。您不知道,前两天,王爷请国师给王府卜了一卦,那白头发国师非说什么王府将有灾难,还说是镜湖底下什么落什么薇的花作祟。王爷一听,那还了得,就派我们来,让我们好好把守镜湖,万不能让那什么花精出来捣乱。嘿嘿,还请您通融通融--您放心,我保证让手下乖乖听话,决计不会给您添乱!”那绿缨兵厚着脸皮乞求道。
他这么一说,窦天骐原本伸出的手,完全缩了回来。
“络薇乃是绝世之神花,它要出水,老天降点灾祸,那也是常有的。怎么,这回这灾祸要降临到王爷自己家了?”
镜湖主人淡淡地接道。窦天骐的心中却已是波澜迭起。
“奶奶哟,这回王爷真是没辙了。您大人有大量,一定不会眼睁睁地看着王府上上下下两百多号人就这么去了吧!”
“哈哈哈哈,听好了:奶奶我还就是欢喜看到这厄运跑到你们王府去!别说没人下湖搞鬼,就是有人下去了,我还要助他一臂之力呢。嘿,还别说,没人下去,没人下去奶奶我亲自下去,替你们王爷老巢翻个新!”
窦天骐身子一晃,差点不能站稳。他颤抖着抬起手,又终究收了回去。他额上一片血光,疼痛的感觉越来越明显。此时他完全相信了白影人的说法,他的时间不多了。
“你真的要等死吗?”白影人的声音更加轻飘无定。
我真的要等死吗?
这个问题横在他心头,他难以抉择。
湖络薇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橙色光芒,像落山的太阳,依旧瞩目,却并不十分晃眼,溶溶的光晖给人温馨的安慰。此时,它们就是他生的希望。它们就在他面前,只要他伸手一摘,他就能够活下来。
然而,正如他所听到的,只要他稍一碰触,这神秘的花朵就会给几百人带去灾难。
他凭什么用那么多人的性命换取他独自一人的性命呢?
可是,他并不想死。
平时也许偶尔也疑惑过,也思索过,活着到底为什么,似乎并不能找出一个答案,可以支撑着生的目的。
家人?他们早已离他而去。
心上人?她不过是这几个月来才钻进他的心里,在那之前的漫长岁月里,他没有这个念想。
为什么而活着,他不甚清楚。然而,他有一种愈感强烈的念头,他不愿死去。活下去,他要活下去!
此时他的脑中,掠过了数张面孔,却无暇让它们停留。他心底只有一个念头,这一个念头在这时占据了所有:即使不清楚为了什么,他也一定要活下去。
他毅然决然地伸出手,却依然在半空里停住不动。
强烈的痛感已经深入骨髓,越是痛楚,他却越悲哀地感到一种无形之力正绑缚着他的手脚。他无法不想到随着他的举动,将有许多人因此而丧生。
“你犹豫什么?”白影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
这时候,窦天骐感到他在明知故问。
“难以抉择,是吗?”短断断续续的话声继续发问。
窦天骐无言以对,他仿佛听到自己生命的滴漏在一点一点地滴尽。
“你以为你舍掉自己的命,一切就完美了吗?我可搞不懂,为什么会有这种道义,叫人不珍惜自己的性命。”白影人所说正是窦天骐心头所系。
他此时已渐渐失去力量,四肢开始发麻,也许不用多久,就会瘫软在地,到那时,恐怕他有心去摘,也无力能够摘下来了。
凝望着这一丛足以决定人生与死的花簇,窦天骐只呆呆地立着,他是一尊泥堆的塑像,此时任水侵蚀,被一点一点地剥落。等他生命的躯壳被剥落殆尽,他生命的内在也就不复存在了。
生命就是这样脆弱。他不禁落下两行眼泪。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掉眼泪!你还有时间,你现在还有力气,快,摘下那朵湖络薇!”白影人近乎抱怨地催他。
窦天骐没有照他说的那样做。尽管这是一抬手就可以办到的事,他却没有行动。他此时胸中激荡着那种被白影人嗤之以鼻的道义,他当然不想死,可他也不愿意别人因为他的举动而受死。他有些不舍,还感到无力,尤其当这种无力感是慢慢渗透进身体,他就极其难受了。
他甚至希望他死去的这个过程可以更快一些,以免除他此刻所承受的煎熬和哀痛。
“不好受吧?你可以继续这样骗你自己,反正你所剩的时间也不多了。不过,即使只剩下半刻时,也够你捱的了。”
白影人话里有话,窦天骐一下怔住,他一直极力想逃开的某种情绪猛地窜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这是一种令他羞愧的无能为力,是想握却把握不住的无力感,他生来的一切,都在这种无能为力中被剥夺了。
他的生母,他的养父,他的小妹,他的家,他的人面兽心的师父,他的师姐与师妹,他想保护的那些异兽……那些曾经拥有的所有,都在他自己的眼皮下消失无踪,都无一例外地弃他而去。眼下,轮到了他自己。他的生命也将这样被剥夺,被他自己剥夺,然后弃他自己而去。这是多么荒谬不堪的事情,而他竟然打算就选择这样做。
不,不可以,不可以这样!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火焰,也许正是那橙红如火的湖络薇映照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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