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鞅秦孝公》徒弟（一）

    *第四卷番外之一
    男人的名字叫叫王诩——准确地说，他就是中国战国史上鼎鼎大名的那位鬼谷子。
    此时这个男人，正踏在魏国的领土上，看着面前的十四岁的少年，认真地问他一个问题：
    “你，要做我的徒弟吗？”
    ……
    公孙鞅看着面前的男人。
    男人怎么看怎么像一个骗子，眼睛里闪烁的狡黠的光芒证明了公孙鞅的疑惑。
    于是他得出结论——是的，他的判断不会出错，面前的男人就是一个骗子。
    他转身就走，就好像刚才从来没有看见鬼谷子。
    鬼谷子看着公孙鞅转身就走，急了，抓住公孙鞅的衣袖：“喂！你，没有听见吗？”
    “听见了啊。”公孙鞅回头，沉着脸说道，“话说你是从哪里蹦出来的啊，大叔？”
    “我是从鬼谷来的。”鬼谷子回答道，“我的名字，叫王诩，就是那名鼎鼎大名的鬼谷子，你不知道吗？”
    “哦。”公孙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鬼谷子看着公孙鞅这幅样子，有些不爽：“这么鼎鼎大名的人要收你做徒弟，为什么你一点反应都没有？”
    “骗子。”
    公孙鞅鄙夷地看了鬼谷子一眼，将袖子扯了回来：“那个被人们称作鬼谷子的老先生应该已经死了吧？拿这个名号招摇撞骗，你当天下人都和你一样傻吗？”
    鬼谷子抗议道：“我没死！”
    “那看你那么年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而鬼谷子的名号已经在这世间流传了百余年，你拿什么让我信你是鬼谷子呢？”
    公孙鞅用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鬼谷子。
    鬼谷子被他看的身上发毛，皱了皱眉头：“你想知道的话，你当我徒弟，我就告诉你。”
    “谁要当骗子的徒弟？”公孙鞅白了鬼谷子一眼。
    “我可以教你将兵之法。”
    “你是骗子。”
    “我可以教你游说诸侯的纵横之术。”
    “你是骗子。”
    “我可以教你这天底下所有的学问，只要你想学。”
    “骗子。”
    公孙鞅再没耐心去听鬼谷子的话，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骗子……吗？”
    鬼谷子没有去追公孙鞅，他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撩了撩自己白色的头发，陷入了沉思。
    ……
    说来你可能不信，鬼谷子是已经取得了长生的男人。
    具体是如何取得长生的不便透露，连鬼谷子都快忘了——他只知道，自他二十多岁的时候开始，就是现在的模样。
    因为取得长生的关系，他二十多岁时候的容貌，从过去一直保持到了现在——也因为这幅容貌，人们便也觉得鬼谷子是长生不老的神仙。
    鬼谷子这三个字，真的成为了战国的传说。
    绝大多数人相信这一点，相信鬼谷子是神仙一般的人，至少鬼谷子遇见的人里，还从来没有见到他还大喊他是骗子的。
    虽然相貌的确在骗人——但是他教人的学问却一点也没骗人，是实打实的真本事。
    所以，就算别人怀疑他不是鬼谷子本人也没关系，只要自己有本事能教人，在别人眼里，他不是也会是了。
    可是，刚刚那个小鬼，居然说他是骗子……
    本来只是一时兴起问这个小鬼而已，居然就被小鬼用这两个字怼了。
    他行走战国这么多年，有人说他不是鬼谷子，有人说他不必靠着鬼谷子这三个字吃饭……
    但还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骗子。
    鬼谷子有些恼火。
    他倒真想再见见这个小鬼，告诉他，自己不是骗子，自己真的、真的是鬼谷子。
    当然，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想法比那小孩子更像孩子，接下来他便看见了手中提着书的闷闷不乐的小鬼。
    “喂！”
    鬼谷子不知道那小鬼的名字，只好这样喊。
    公孙鞅就好像没听到他的喊声一样，继续向前走。
    “喂，小鬼！”
    他加重了语气。
    公孙鞅还是没有停下，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他拦到公孙鞅的身前，语气有些不高兴：“小鬼，你没有听见我叫你吗？”
    公孙鞅抬起头来：“你……你是那个骗子大叔？”
    “骗子？”鬼谷子一本正经地说着：“不是骗子，是鬼谷子！”
    “我管你是鬼谷子还是大骗子，总之能请你不要挡在我面前吗？”公孙鞅抬头瞪着鬼谷子，不满的表情写了一脸。
    “你……”
    公孙鞅还想说什么，但是将要吐出口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低低说了一声：“抱歉。”
    说完他就向前走，脸上一片阴郁。
    这时候，鬼谷子终于察觉到这个小鬼有些不对劲了——他扭过头去，大喊道：“喂！”
    公孙鞅没听见一样，接着向前走。
    “小鬼！”他对着公孙鞅大喊道。
    公孙鞅回头：“我不叫小鬼，我氏公孙——我叫公孙鞅。”
    “公孙……”鬼谷子一怔，“难道你是卫国公室……喂！”
    他还没说完，公孙鞅就又要走。
    这次，公孙鞅甚至都没有停下来辩解自己不叫“喂”，飞快地朝前走去。
    鬼谷子自然不愿意放公孙鞅走，就去追——他越追越快，公孙鞅也越跑越快，眼看就要追上公孙鞅了，但公孙鞅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就在他要抓到自己的衣角的时候，又有了力气，猛地就蹿出去一大截……
    鬼谷子不由地感慨自己真是老了，空长几百岁，连个小鬼都追不动了——
    就在这时，公孙鞅自己却停了下来。
    前面没路可走了，公孙鞅被逼着不得不去面对鬼谷子。
    他面色不太好，看着鬼谷子，不由地倒退了几步，贴在墙上：
    “你……你想干什么？为什么要追我？”
    鬼谷子被公孙鞅这么一问，倒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这个小鬼了。因为想要收他为徒弟？不，前面的话只是一时兴起，虽然这小子答应了，自己就会收他做徒弟，但是他不答应，自己也不至于去追吧？
    好奇他是不是卫国公子？他见过的王公贵族多了去了，又怎么会稀罕一个毛头小公子？
    这么说，难道是因为看这小子心情不好，想要安慰安慰他？真是的，他心情不好，关自己什么事儿？
    最后，他找到了一个很敷衍的答案，一个面对所有人都会说的答案：
    “我觉得，你很有趣，所以才想和你搭句话，小子。”
    公孙鞅不太高兴地说着：“你要是叫我小子，那我也叫你大骗子——骗子骗子。”
    鬼谷子一愣，继而耸了耸肩：“真是挑剔啊，卫国的小公子。”
    公孙鞅虽然还是对这个称呼不太满意，但是点了点头，还是勉强接受了。
    但他脸上的神色并不太好，相反比起鬼谷子遇到他之前更糟了。
    很明显，他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他的手颤抖着——突然从他袖子里，掉出来了几枚残破的竹简。
    鬼谷子弯腰捡了起来，认真地看着。
    竹简被火烧过，烧断的地方似乎还热乎着，拿着有些烫手。
    于是鬼谷子明白了公孙鞅今天看起来这么奇怪的缘由。
    “不要碰。”公孙鞅抓住他的手，似乎有些害怕。
    鬼谷子知道，他是怕自己烧了他的残简。
    于是他的另一只手抚摸着公孙鞅的肩膀，笑道：
    “放心吧，我不会烧你的书的。”
    “你看了，说不定就会烧了……”公孙鞅的声音更低沉。
    鬼谷子扬起手中的竹简，笑了：“不不不，我知道，这里面写的是法家学说。”
    “你知道……”公孙鞅愣了。
    “对，我知道。”鬼谷子肯定道，“我还知道这卷里写的是李悝的《法经》，对吗？”
    “对……”公孙鞅惊讶道，“你，对《法经》这么熟悉……”
    “李悝认为，王者之政，莫急于盗贼，故《法经》的第一卷的名字就是《盗贼》。”
    鬼谷子指着残简说着：“而这残简里些的，正是《法经》里《盗贼》篇的内容……所以，我认得。”
    公孙鞅还有些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身边会出现一个这么熟悉《法经》的人。
    他抓住鬼谷子的胳膊，问道：“你真的……真的不会烧它吗？”
    鬼谷子轻声笑道：“烧了这残简还不够我烤手用的，我为什么要烧它？”
    “……”
    “我去追你，你跑的那么快，就是怕我烧了你的宝贝吗？”
    “……嗯。”
    “我很好奇，你年纪这么小，为什么要学法？”
    “……”
    “是谁烧了它？这么宝贝的抄本，想再弄一份可不容易啊……”
    “……”
    公孙鞅依然不说话。
    鬼谷子有些发愁——这孩子看上去太奇怪了，该怎么和他说话啊？
    就在他发愁怎么和公孙鞅沟通的时候，公孙鞅自己开口了。
    他看着鬼谷子，严肃地问道：“和你说，可以吗？”
    “当然了，小公子。”鬼谷子笑着回答。
    不知道为什么，公孙鞅觉得鬼谷子的笑容特别和蔼可亲，像极了六七十岁的长辈。
    他很难受。
    于是，他说了：
    “书，是我父亲烧的。”
    “父亲”二字，给他的压力很大。
    于是说完这几个字后，他好长时间没接话，眼睛看着地面，仿佛自己读那书，是一件天大的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