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老狐狸!
他不回话,裴相也没再说话,就这样静静地和他站着。他看着裴相,裴相却低头不看他。
“李公公,”陈炎君沉声道,“请裴相去御书房。”
话说陈炎君走路带风,铿锵有力,脊背挺得笔直,一股帝王之风哪里像是重伤卧床这么久不能起来的人?
“陛下有勇有谋,忍辱负重,能屈能伸,实乃大炎之幸。”裴相道。
他的话在陈炎君听来有些怪异:“裴相此言是何意?”
“是为何意,陛下自当明了。”
他也不再和裴相纠结,独自走在前面去往御书房。今日的御书房,依旧是只有两个小公公在这当班,看到一身朝服的陈炎君来,赶紧跪下磕头,分毫都不敢动。
他迈步进去,李公公和裴相随后。陈炎君道:“你先下去。”
他面向的人是李公公,李公公躬身俯首作揖,退出了房间。
“裴相,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裴相从袖筒中拿出一物,高举双手,念道:“禀陛下,老臣有关乎九亲王意图谋反之重要证物,献给陛下。”
他话音一落,陈炎君差点惊得没从椅子上跌坐下来。
他不信,又问了一声:“裴相刚才说何物?”
“禀陛下,老臣有九亲王意图谋反之证物。”
陈炎君头一次在他面前将疑惑表露在脸上。他诧异地看着他,裴相,这个当今大炎可能权势比他还要大的男人!
“裴相,你是认真的?”他惊诧到连平时的官面话都忘记怎么说了。
“陛下,此事事关大炎国体,陛下身为帝王,当是沉着不语,先行阅览再言其他。”
陈炎君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了,万万没想到裴相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直接走下了桌前,亲自到他面前去过了他高举在头顶的那所谓的物证。
裴相退后两步,恭敬地立着,不谦卑,也不锋芒,就是他裴相一贯以来淡泊无争的气质。
陈炎君翻看着他这些所谓的物证,眉头越拧越紧,问:“裴相这是要弹劾九亲王?”
“非是弹劾,乃检举也。”
“检举,”陈炎君呵呵一笑,“好一个检举!”
他收起这些,放到桌面上,似笑有似怒地:“裴相今日这样,倒让朕想起此前做你学生的那段日子了,相国心思深沉,令朕全然看不透。”
裴相高拱双手:“陛下谬赞。”
“朕没有赞你!”陈炎君怒道,“朕想知道你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在我和皇叔之间,裴相究竟在充当什么角色?”
面对他的震怒,裴相不紧不慢地道:“老臣只是大炎的宰相,为大炎国事操劳分忧之人。”
“哈哈哈哈,好一个分忧之人!”
陈炎君舞者面庞,仰天畅快淋漓地笑了:“老师啊老师,你让朕如何待你为好?”
他不清楚了,他不明白了,他一直以为想把自己拉下皇位的曾经亲自教导了他帝王术的恩师最后竟然还是选择了自己。
那么这几年来在朝中总是和自己作对的裴相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今日早朝中与九亲王一唱一和让自己下不了台,又是什么意思?
现在,又拿出了这些足以证明九亲王在筹备谋反的证据,这,这,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师果然就是老师,学生看不明白,也追赶不上老师的步伐,朕认输了。”他笑着,如此苍凉。面对裴相这一脸平常的样子,陈炎君竟然也会觉得心头堵得慌,好像只要裴相这个人还存在于天地间一刻,他的心里便一刻不能平静。
这种感觉除了裴相,也就只有曾在唐婉若身上有过了。
他想着,对裴相说:“看来朕果然是爱着老师的。”说着他就笑了。
裴相不悦:“身为帝王,怎能露出此等表情,想三岁求爹娘宠爱得逞的孩子。”
他的话不似以往,陈炎君看着他,渐渐地明白了,心里几年来对裴相筑起来的防线崩塌了一层,叹道:“帝王术的学习,朕还没有学成,老师教训的是。”
从刚才进到御书房内,裴相就一直在纠正他的问题。他记得裴相曾经说过,身为帝王,最忌讳的便是喜形于色、怒形于色。帝王,全天下的眼睛都在看着你,你必须万事沉稳,才能给国民信念。
信念,是支撑一国最根基的力量之一。
“但是朕还是不懂,老师既然能教导朕,能将皇叔的罪证交给朕,为何在金銮殿上又要连同皇叔来刁难朕?”陈炎君问,“难道老师是想朕与皇叔如那河蚌相争,老师昨收渔翁之利?不论孰胜孰败,老师依旧是当朝宰相,大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权臣!”
裴相抬起了眼皮,这种眼神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陈炎君问:“老师可是觉得学生说的不对?”
“自然不对,”裴相道,但依旧是毫无情绪变化,“老臣遵循大炎沿袭传统,陛下乃正统之君,九亲王为王爷,此乃先祖礼法确立,不容更变,然礼法虽遵,却有恃于言行,尊让于天理,先帝虽将皇位托孤于老臣,但朝中人命关天之事却也不能不理。”
他一番话说的陈炎君内心沉了下来。
“裴相之意,朕不明白。”
“二十年前,惊动全国之要案,三百余口人命顷刻之间丧命于京城菜市口,时至今日每当忆起此事,臣依稀惘若还能听见那盘旋于京城上空的哭号之声,刀落斧铡之声,是以凄怆,若三百余鬼魂日夜飘荡于京城,终日动摇国之根基,则大炎危矣。”
陈炎君愣了一晃儿:“裴相也知当年之事乃是冤案?”
裴相闭眼,沉默不语。
“当年两位将军被斩之事是否另有隐情,裴相可知多少?”
裴相却是摇头,说道:“若陛下不能为李唐二位将军平凡,老臣所给之物证便将成为一堆废纸,无任何可用之处。”
对他的话,陈炎君眯起了眼睛:“你在威胁朕?”
裴相依旧是闭着眼睛,说:“老臣只是实言,陛下若不能为二位将军平凡,与九亲王争夺皇位便将毫无胜算。”
陈炎君再次震惊了。
诧异了。
“当年之事发生于军部,同白大将军及嫡系有莫大的牵连,裴相执意要将此案翻出,是否又是与白大将军相关?”
裴相突然睁开眼,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从未如此直言地说道:“若当下还有其他皇子尚存于世,老夫绝不会教授帝王术于你。”
这样被大臣明目张胆的鄙视,陈炎君突然间被哽住了。
“朕自知从不是你们定下的皇位继承人之首选,然也无需这样同朕说明,”陈炎君道,“就李唐两位将军叛国之案,朕也决意为之平反,你即便不说,朕亦会这样做,今日朕重回朝政,明日起便会于朝堂之上公告此事,张贴皇榜。”
裴相看着他,忽然问:“牛金洪牛将军,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陈炎君又是一愣,当年的事情的确是从牛金洪开始发起,而后愈演愈烈才变到那样的地步。
他有些艰难,看着裴相问:“裴相的意思,应当如何处置?”
裴相不能说全凭陛下,因为那样他就可能放过牛金洪,这一定不会是裴相的本意。所以,裴相说:“陛下当削除牛将军现任官职,发配边疆,御敌攘夷。”
陈炎君没有回复,裴相又说了一句:“当年大敌当前,白赋久班师回朝,翌日即被满门抄斩,陛下可曾想过京城里曾发生过什么,又有何人在朝中作梗?”
陈炎君的心拔凉拔凉的,裴相字字都戳在他的心窝里,令他一时喘不过气来。
他说的这些陈炎君曾经的确想过,都是远在战场上的人,就算要定罪哪有那么快的?这必然是在边境作战期间便有人向先帝参了李唐两位将军,先帝信以为真,又加之两位将军所带朝廷兵马全军覆没的消息传来,最终直接判定叛国,只待他们回到京城,就地斩首。
当时武将在外,文官内一定发生了更多的事情。
“裴相能否告知当年京城里发生之事?”陈炎君很认真地问。
裴相有些满意地笑了,微微颔首道:“只可惜当年当时,白赋久那老匹夫非大将军,而本相虽居于宰相之位,但此事并不知晓,陛下所问恐其非人。”
“连你也不知晓!”陈炎君有些惊讶,“京城之中难道就毫无动静,两位将军就直接定了诛九族的死罪?”
裴相似有若无地笑了一笑:“陛下不妨从先帝的身边人询问一番。”
这算是裴相在提醒他!
陈炎君知道,裴相在这种事情上不会说谎,如果当时朝中文官未动,那么能调拨是非,颠倒黑白的就只剩下宫里的人了。
也就是先帝的身边人!
他感到恐慌,但立刻有了新想法。
“李公公!”他朝门外大喊了一声,试问先帝的身边人,还有比李公公的资格更老的吗?
李公公连忙进来,拱手道:“陛下。”
陈炎君即位以来头一次和李公公问话没有回避裴相,当着他的面直接问:“二十年前先帝判李唐两位将军叛国罪,宫里究竟是谁向先帝嚼舌根,你可还记得?”
他的话让李公公扑腾一下就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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