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之后的某天,舅舅来电让我带白泽过去吃饭,我们没有多想便去了,毕竟舅舅家也算是我的半个娘家,结果饭桌上,舅舅和舅妈几番交换眼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碗筷。
“舅舅,有什么事您就说吧!不用那么见外。”
舅舅沉吟一声。
“是这样,一微啊!你和小白结婚也有几天了,按咱们中国人的传统,也该回门了……”
“啊?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舅舅揣测着我的表情道。
“这哪算什么回门……你难道忘了,咱们老家你还有个外婆呢不是?”
我想当时我的表情一定瞬间僵硬了。
舅舅口中的老家,指的是他和妈妈出生的那个小山村,我外婆原来是地主家的女儿,上过学堂,有点文化,解放后被抄家批斗,不得已才嫁给我外公这个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她郁结难舒,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毁了,于是拼了老命供四个儿女读书,还好其中我妈和舅舅不负所望都考出了大山,在城里扎根,本是光耀的事,结果我妈偏偏未婚先孕,生下了我。
这件事狠狠打了外婆的脸,她气得和我妈断绝了来往,一直到我六岁以后,我妈和娘家关系才有所缓和,我也第一次跟她回到老家去。
印象里,外婆是个虚荣心极强的女人,家里有好事差不多要抬着喇叭全村广播,反之则巴不得捂在被窝里闷死。所以她总不让我出门和别人玩,因为我是别人口中的野种,给她丢人。
记得当时我趴着门缝看外婆和别的妇女纳鞋垫闲聊,外婆总是趾高气扬,说着她家尚未败时如何如何阔,长命锁是镶金的,绣花袄是银丝线锁边的……但别人只要一句话,就能让她气得说不出话来。
“秀琴姐,你家城里来的小外孙女呢?怎么不让出来玩啊!本来这孩子就没爹,可怜得很,可别再亏待了她!”
我永远记得那些女人嘲讽的笑容,外婆满脸的屈辱,以及事后我妈被痛骂后躲在被子里静静流泪的样子。
“我不去。”
我冷冷地打断舅舅。
气氛一时尴尬,舅妈看了白泽一眼,咳咳两声。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呢?知道你和老家人不常来往,怕生,换做平时我们也不勉强你,可是你连结婚这种大事都不和亲戚知会,未免太薄情,人家会觉得,是不是你攀了高枝就忘本了?你三姑和四舅就算了,但是外婆,毕竟是抱过你疼过你的,年纪又那么大了……”
我犹豫了,舅妈的话其实也不无道理,当年虽然外婆以我为耻,我住在那里时,吃穿她倒也没少过我,我妈过世之后,三姑和四舅虽然都拒绝接收我这拖油瓶,倒也给我凑过学费钱……
何况,当着白泽的面,我也不想表现得这样冷血。
“我考虑考虑。”
舅舅的语气近乎哀求。
“一微,你就回去一趟吧!外婆她年纪大了,估计没有几天日子了,趁着她还在,你就去替你妈尽尽孝,顺便,也看看你妈小时候长大的地方啊!”
舅舅最后一句话动摇了我,我妈临死前,一直记挂着要落叶归根,虽然结合当年的实际情况加上我敏感内心的抵触,最后坚持在城郊的公墓给她买了一块地,可说起来确实也没有实现她的遗愿……
“好吧,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舅舅你来开车好不好,那里的路我不熟……”
“我来开吧!”
一直沉默的白泽突然出声,我不禁诧异地看着他。
白泽微笑。
“我也一起去,一直想去拜见岳母,顺便见见你的亲人,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看着那纯净无害的眼神,我大脑直接转不过弯来。
白泽?要陪我去那种偏远山区探亲?
我回忆起那个与他画风迥异的地方,以及那群千奇百怪的亲戚,不仅打了个冷战。
“不用不用,我和舅舅他们去就好,你那么忙,下次吧!下次!”
“不忙,这段时间恰巧有空。”
“呃……这样啊!”
我一背脊冷汗,舌头都有些打结。
“啊!对了!这几天爸爸不是要去美国度假吗?你既然有空,就陪他一起好了!”
白泽耸耸肩。
“他不要我陪,琦琦会和他一起去。”
“啊?这……那、那……”
“那多好啊!本来我们就想叫上小白的!只是不好开口,这下好了,你外婆见到这么优秀的外孙女婿,保证高兴得百病全消!”
是高兴得四处散播才对吧?我几乎可以想象到,她会找多少三姑六婆来围观白泽。我还要垂死挣扎,舅舅一锤定音。
“那就这么定了!小白!记得开个越野,唉,本来法拉利最好了,一看就是跑车,多有面子,可惜底盘不高,跑山路够呛!你那SUV虽然也是几百万的豪车,可那群人又不认识……”
见白泽微微抽了抽嘴角,我满脸通红简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舅舅不愧是受外婆教育长大的!果然思维方式都一脉相承,我已经可以预感此次行程会有多囧……
然而现实永远比我想象得更为强大,七个小时的车程之后,我们终于见到了群山环绕中的那片村庄,远远看上去,白墙青瓦,小桥流水,挺有周庄的美感,白泽还笑着夸赞了一句。
“风景如画,倒是个度蜜月的好去处,你究竟在紧张什么?”
我怏怏地抱着头。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可别太吃惊……”
白泽刚要说话,就被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打断,一千响的大炮仗在我们面前炸了很久,烟雾散去后,我才发现车子前面满满围的都是人,妇女抱着婴儿在那里对我们指指点点,半大小孩窜来窜去,甚至有的开始爬车……
白泽愣了愣。
“这是……谁家在办喜事?”
舅舅舅妈在后座上哈哈大笑。
“哪啊!这是迎接你们呢!”
我已然说不出话来,这开工仪式一样的阵仗是什么情况?虽然料到会很热烈,可是这也太浮夸了吧!有点底限啊你们!
我们下车,果见一群笑容灿烂的父老乡亲吹吹打打涌了上来,头上还打着“欢迎大明星白泽先生莅临金乡村”的横幅,莅临的莅还写成了位……
天呐!让我死了吧!实在太丢人了!
“我们快回去吧!”
我正抱着白泽胳膊拼命往回拽,一位领导模样的中年男子已经走上前来,一脸亲和笑容,主动和白泽握手。
“哎呀!幸会幸会,白先生,我是金乡村的村长,也是一微的表姐夫。得知不才小表妹嫁给您这样优秀的人,我们全村上下无不欢欣鼓舞,奔走相告,一微她外婆尤感欣慰。”
白泽笑了一下。
“哪里,表姐夫……太客气了。”
表姐夫这才注意到我。
“哦,这是一微吧?多年不见,长这么高了!对了,我们还专程为你们准备了欢迎仪式,鼓号队,奏乐!学生代表,献花!”
我一瞬石化,连逃走的力气都没有了。
欢迎仪式是什么鬼?为啥还有鼓号队,还献花!啊啊啊啊!在白泽面前,你们这些人能不能正常一点!丢死人了好吗?
好不容易欢迎仪式结束,我们疲惫地往我外婆家的方向走,一路上,大姑娘小媳妇像长尾巴一样跟着,推推挤挤,有几个臭丫头竟然还趁乱偷摸白泽的手,气得我差点发飙……舅舅舅妈倒是满面红光,逢人就说。
“这是我们家女婿!我们家一微的老公!不仅是明星!还是大老板!特别有钱!”
我只能加快脚步,小时候我恨外婆不让我见人,现在我恨不能躲进外婆家从此不见人。
推开大门,我和白泽都愣住了,大院里赫然摆了几十桌酒席,我一眼就看见外婆穿着簇新的棉袄坐在主位上,那精气神,完全不像七十多的老人,而是刚登上皇位的武则天,举手投足都带着得意。
见我们进来,她连忙招手。
“来了来了!微微,快带小白过来敬酒!一桌桌敬啊!”
看着周围那道道好奇的目光,我额上青筋暴起,压低声音问外婆。
“我们就是回来一趟,您怎么还摆上酒了?“
外婆眼睛一斜,理直气壮。
“怎么不摆?哦!方圆百里,属我们家姑娘嫁得最好最体面,这是光宗耀祖的事,还不得让大家都知道啊?你不看这几天,平时戳咱脊梁骨那几个长舌妇,路过咱门前都绕着走了!嫉妒得鼻子都歪了!”
才说完,她立马放软了语气,一脸慈爱地拉过旁边的白泽。
“小白啊!我们家微微缺点是多了点,但关键品性好,她要有什么不是,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代你教训!但可千万别和她离婚啊!”
什么离婚!我这才结婚几天就离婚啊!哪有这样挤兑自己外孙女的!
白泽忍笑,看着我,清了清嗓子道。
“外婆请放心,不离婚,我娶她自然要呵护一生,又怎么舍得教训呢?”
我微愣,盯着白泽突然认真起来的表情,慢慢红了脸,正要说什么。外婆招手唤过一群半大孩子。
“那就好,那就好,对了,小白,这是微微她三姑家的丫头,想参加中国好嗓音,你给带带啊!还有这小子,她四舅的儿子,学习成绩太差!听说你是留学回来的高才生,顺便也给辅导辅导!愣着干什么,快叫姐夫啊!”
“姐夫!”
“……”
折腾了一整天,夜幕降临,终于可以安静地和白泽独处,然而我推开三姑给我们准备的房间门时,又当场石化了。
喜庆的大红窗帘布、绣花帐子,蕾丝边大红被褥无一不透露着九十年代婚房装修的审美,喜庆又喜感。
白泽愣了一秒,竟捧腹大笑起来。
“你家里人,真是热情……”
我感觉自己瞬间从偶像剧跌入了家庭伦理剧,还是乡村版的那种。
我看了眼身边仙气十足的白泽,心情无比复杂,我和他,果然不是一个次元的人,想想他周围都是些进能商海指点退能烹茶插花的人,而我周围……
“我家的亲戚实在太丢脸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沮丧地低下头,白泽收住笑,揉揉我的脑袋。
“是有点吓到,但是……这种欢天喜地的感觉,也非常有趣不是吗?我倒是……挺喜欢他们的。”
“真、真的?”
白泽拥住我,俯下身子。
“嗯,正所谓爱屋及乌。”
我环住他的腰,轻轻叹了口气。
“这种环境……你还有心情……”
他抱着我,慢慢躺倒在红绸被褥上,随手拉下纱帐,半透明的红纱上,绣着一双蝴蝶,刚好映在窗外的月轮之中,让这本该俗艳的色彩也变得唯美起来。
“别有一番风味不是吗?何况……”
他抚上我的腹部,哀怨地叹道。
“这小子在一天天长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笑起来,搂住他的脖子。
“好吧,但是要小心点,我怕你儿子抗议……”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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