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我这里来。”
王飞红深吸了一口气。
他看到那个人了。
那个传说中的人,六扇门里的好手、连诸葛先生听到他的名号也不自觉皱皱眉头的人:
温梦豹。
温梦豹仍在高处。
他在其中一颗树上。
那几乎已是树顶了,不能再高了,刚才的亭顶,正可谓是高处未算高。人站在那么个高处,难道就不怕跌,不怕寒,不怕风吹树动人不祥?
那站在比王飞红更高处的人,意态舛骜的道:“你上我这儿来吧!”
“你怎么老是要站在那么高的地方说话?”王飞红似笑非笑的说:“老是站在塔顶、楼顶、树顶才能说话吗?”
温梦豹哈哈大笑。
“我以前也觉得奇怪,怎么老是有人站在屋顶、山顶才能说话,还不太造作了吗?他居然顺这王飞红的话说下去“听说有的高手非紫禁之巅不能决战,非泰山之巅、华山绝岭、峨眉顶峰才能打上一场,难道他们就不能能脚踏实地作战吗?”
王飞红饶有兴味的仰首笑道:“原来我们想法很一致。”
然后他问:“可是你又何苦还诓我上树?”
温梦豹呵呵笑道,火烧眉毛一扬:“我喜欢在高处谈,因为我长得矮。”
然后他斜盯着王飞红:“至于你上不上来,那要看你敢不敢了?”
他这句话一说完,他身下就多了一个人。
正是王飞红。
王飞红几乎是一掠身就上树来了。
他站在近于树顶的一条横桠上,这道树桠刚好比温梦豹所站的差半个身位。
在温梦豹所站立的树桠之上,还有一条横生茁长的枝桠,更粗更壮,但王飞红没有掠身站到那儿去。
他很明白:有什么是可以僭越的,有什么是碰也不要碰一下,沾也不要沾上一点点的。
要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不但在官场的饭不能喫,在江湖上也不必混,连做人只怕也做不成了。
王飞红站定了,然后抬起目光,仰视道:
“谢谢你。”
温梦豹道:“谢我什么?”
王飞红道:“我刚才在掠上来之际,未站稳之前,至少有四个破绽,你目光已触及了的,但你并没有出手。”
温梦豹道:“也许我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最佳出手的时候而已。”
王飞红:“但你已错过了。”
温梦豹:“但你也来了。”
飞红:“我是来了,但还是不明白。”
梦豹:“不明白什么?”
王:“你为什么要召我上来说话。”
温:“也许我只是为了要看你这身惊世骇俗的轻功提纵术。”
王:“见笑了。真正深藏不露的是厂主。”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温梦豹脸上有了笑容,道:“光是你这身轻功,我本也不想与你为敌。”
王飞红的脸迎着劲风:“很多人都怕与六扇门为敌,但更怕的是与厂公为敌。”
温梦豹耐人寻味的说:“那你为何还要展露轻功上来这儿?”
“我就是不想与厂公为敌,所以才上来这儿。”王飞红悠然反问:“难道我可以不上来吗?我能不卯足所能,就能轻易上这颗拔天大树吗?”
温梦豹:“也许,我请你上来,就是要你在施展轻功之际,还要对着这高处强风。”
王飞红:“怎么?轻功也与风水有关吗?”
“不。”温梦豹道,“跟你脸上化妆易容却切切相关。”
王飞红这回窒了一下。
温梦豹补充一句:“你的化妆不算成功,现在已剥落逾半。”
王飞红尴尬笑笑:“这都给你看出来了。”
温梦豹说:“你当然不是王飞红,王飞红没你这手绝顶轻功。而且,你也比真正的王飞红潇洒落寞多了。”
王飞红,叹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厂公。厂公就像柴房里的蜈蚣,没有爬不进去的窟窿。”
温梦豹进一步说:“你既然不是王飞红,你身边那位大汉,当然也不会是朱财猫。”
“他长得也不像猫,猫没他那么大,”“王飞红”附和道,“他其实像头老虎。只不过老虎没他那么好脾气。”
“我明白了。”温梦豹似乎胸有成竹,“那么,你们又是来干什么的呢?”
然后他又很温和的追加说明:“你知道,对我这种人,你们已不必隐瞒什么,这样反而更快、更好办,说不定,我们还能交成朋友。”
“王飞红”似乎很有同感:“有厂公这样的朋友,一辈子都会受用。可是,我真有点蠢,仍不知道厂公老高的把我唤上来这儿,却是作甚?”
他居然把问题“传”回给温梦豹。
温梦豹两道火烧眉一剔,像剪得断理也不怕乱似,遥指平原极目,悠然道:,“你看这极目平原,阡陌处处,一片绿好,风和日熙,你可知道我正担心何事?”
“王飞红”知其必有所指,即随话锋:“愿闻其详。”
“我最怕的是在这快马道上,又来急报,再生凶案,更闻噩耗。”温梦豹双眉在印堂打了个结似的,“我们吃公门饭的,就像行船的一样,怕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忧的是一案未了又生一案!”
然后他盯死了“王飞红”:“何况,你们就是我其中要办的案。”
王飞红正色道:“无论如何,能让厂公专案处理的,都是了不起的大案,能让温厂主瞩目的,可都是一等一的大案。”
温梦豹仍然虎踞龙蹯的站在树桠上,“惊动我还不打紧,至怕是连‘破落门’的门主和门人也惊动了,只怕你们之中,无论真的假的,乔装的正宗的,连县带乡,满门六亲的,都得要脑袋搬家不一起走了。”
王飞红瞳孔收缩,正色道:“厂公说的是‘六扇门’里的‘破落门’门主宋危亭?”
温梦豹没直接回应他的问话:“别怪我没提省你。我脾性猛烈,但还讲理,也注重法度,可是你们要是弄神装鬼,欺君忧民,给他办了,只怕生不如死,连只求一死也有所不能矣。”
王飞红倒是愕然:“也就是说,这系列的‘群杀’案子,惊动的不只是‘兵工厂’,连‘破落门’也出动了么?”
温梦豹这回正式给了他个回话:“我这边‘兵工厂’只是打冲锋的,其实相爷信任的是‘破落门’,太师举荐的是‘大联盟’,他们才是一明一暗的两大主力。”
王飞红听到了“大联盟”,脸上不禁抽搐了一下,泥块又掉落了几片,忍不住失声道:“你说的是大联盟的凌惊怖!”
温梦豹语调沉重:“天下还有哪个能称惊怖大将军!”
王飞红长叹道:“这系列‘群杀’案子,居然惊动了权倾天下的‘六扇门’中三扇大门,那也算是震动朝野了。”
温梦豹盯住王飞红,一字一句的说:“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们能够合作,坦白从宽,要不然,把知道的说出来,以免到头来由破落门、大联盟的人下手逼供,那么你们可就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断子绝孙,连累亲朋了。”
风很大,王飞红的身子随着树枝晃荡,脚下立樁,依然不丁不八:“可是,厂公眼看其他六扇门的人肆意妄为,涂炭生灵,鱼肉百姓,欺天瞒日,也就袖手不顾,任由妄法,坐视恶行,冷眼旁观吗?”
温梦豹听了,忽然仰天哈哈大笑。
笑声彻亮。
树上簌簌落下一阵叶雨,连同几瓣落红,恐怕,连山坡底下那一片平原上的衙役,也听得一清二楚,不少个儿都惊愕往上抬头,眺望究竟。
笑声一歇。温梦豹俯问王飞红:“你为啥叫我厂公?”
王飞红答:“你就是兵工厂的主事人。六扇门里,拥有兵力、武器最强大的一位,在江湖上和刑部、大理寺,都举足轻重。”
温梦豹再问:“那我是不是太监?膳监、内监或者钦天监?”
这回王飞红答得决然:“不是。人皆知厂公有七妻十八妾,子女满堂,美妇成群。我不知道日后有无阉人称厂号公,但至少本朝昌明正道,忠臣良将,均决不容阉党为恶。”
温梦豹仿佛对这答案也很满意:“你既知我也有家室后人,也当然了解我也有挂碍顾虑。我要是奋不顾身,不自量力,插手管了你们的事,碍了他们的好事,要是他们联手起来先坏了我的家业,毁我家园,那我可恁地是好?”
王飞红这次咐咐地摇了摇头:“说到头来,熊心虎威豹子胆的温梦豹温厂主,还是以一己之利为先,自身安危为重!”
温梦豹听了,倒不以为忤,反而说:“正是。要是自保尚且不及,怎可救护友邻!若连残生不能自救,妄言为国为民!”
王飞红一时语塞。
连正在“翻译”的“快刀”李好,“传达”到这一段时,也颤了语音。
其实张子牙和李早、李好三人,与温梦豹及王飞红之间的距离,自是甚远,一般人连看其表情,都依稀莫辨。但李好眼力之佳,超乎想像,他虽也难以细辨温梦豹与王飞红之对话,但却从唇语读出大略意思,并转述予张子牙和李早知晓。
这当然也是张大迟暗示他做的。
利雾谱手按刀锷,也没阻止。
因为他也想听。
他确想知道他的主子跟“似敌非友”在说啥。
好奇心人皆有之。
何况这也不犯禁。
温梦豹给他的指令只是:只要这些人稍有异动,可格杀勿论。
那可是“动”。
不是“听”。
他们只是说话。
交谈。
甚至是传达。
而没有行动。
所以他也捞一把便宜,一起听个究竟。
但当他听到“大联盟”也插手的时候,脸色也变了,握住刀柄的手,也紧了一紧。
他也知道“兵工厂”可不是办这系列大案的唯一批人马,他也知道“破落门”的人一早已明察暗访此事,只不过,他可不知道惊怖大将军的“大联盟”也踩进来了。
“惊怖大将军”凌落石可不是非同小可的人物。
没有说错。
“不是非同小可的人物”,连非同小可,或非非同小可都不对,因为他基本上已不是人。
他是个魔。
连鬼都怕他。
佛都怕他。
神都得保佑他。
惊怖大将军一生人最喜欢做的事是啥?
有次,据他自己回答,是:
“灭门。”
九族俱灭,六亲不活。
据说,这还只是他的“兴趣”之一。
其他的“嗜好”,已达到了“罄竹难书”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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