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是这样的:在平原的时候,你只觉得它徐徐的吹,很凉爽,但到了山丘上,你从你猎猎的衣袂声中,振动了轻脆金属般的凉意,毕竟,这已是仲秋了。
但到了亭上,忽然间,许是因为风改了向,还是变了速,风速一下子从一指戳来转换成一巴掌搧下来,而且,是一记记巨灵掌的搧下来,终于把人的凉意拍打成了寒意。
由脚底下冒上来的寒气,还有打从心里来的寒哆。
底下南北大道,清晰如刀刻,东西纵线,分明如镌,其他人物,活的死的,已在薄雾里看不分明。温梦豹一直看着他,这就是张子牙感到寒气冒升的源起。
“你的轻功很好。”
温梦豹站在亭上顶尖,站立得四平八稳,奇的是,风力威猛,他不但马步都不稍移,连衣袂也好像没翻动几下。
相比之下,张子牙就衣袂飘飞,摇摇欲坠,但欲坠者并没有坠,飘飞的也只是衣带衫袂,脚底,依然像汲住了亭顶的斜脊。
“我是打不过就逃的人,”张子牙谦卑着解说,“兵力强大的时候,就夥众抓罪犯,抓不着,有时落了单,反给人追杀,那就转身便逃,都是为了活命,轻功不得不好一些。”
温梦豹横睨着他:“可是,你的轻功还比我想像的高多了。”
张子牙的笑有点尴尬:“谢谢厂主的赞赏。”
温梦豹本来是背对张子牙的,但他一面说话,一面徐徐转身,此际,已是完全面对张子牙了,只是他剔起了一道着火似的眉毛,沉声道:
“你只觉得我是在赞美你?”
张子牙只觉得风太大,他的唇很快就干涩了,他察觉自己腰畔所携带的水壶储水也不多了。他一向觉得:那些武林笔记、江湖传说里的浪子和游侠、刀客与镖客腰畔常常是满葫芦喝不完的酒,都是不通情不达理的狗屁,因为人在道上走,最重要活命,要带的就是水,水能止渴,能保命,带一大壶水,已够行走不便了,还带酒?带一壶壶的酒?还带一大坛子的酒?甚至是喝不完的酒?那肯定是脑袋进酒的人想出来的绝活儿!只怕这样光带酒不提水的,酒喝得完也得早点走!
而且还好走兼不送!
不过,温梦豹这句话实在让他觉得悚然:“厂主的话,一如行事,卑职只觉莫测高深。”
温梦豹笑了。
笑得很波舛。
“我觉得你在隐藏实力。”
张子牙也笑了。
他两只门牙很大,虽然人已老了,但笑起来仿佛使他年轻廿岁。
“我是没有实力,隐藏的可能只是弱点。”
温梦豹又笑了,他的牙齿很黄。
不,很金。
他的嘴里镶了多只金牙。
“人要隐藏实力,一定有他的原因,”他雄伟的躯干已趋向张子牙,眯着眼端详:“你却是为了什么?”
张子牙长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其实,如此时势,没有真正靠山和背景的,偏又有实力的人,还是隐忍的好。”
温梦豹等他说下去。他就像头狮子,牠在观察牠爪子下的猎物。
张子牙也只有说了下去:“一棵树最先熟的果子往往先给采撷个清光。张扬性情,屡遇无情。张扬才情,屈死不宁。也许,我隐藏了些事儿,只为了保命。”
温梦豹没有马上说话。
他的眼瞳一时收,一时放,像里边有个黑箱在拉远收近的操作伸缩,长久他才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叫上来?”
张子牙惶恐的道:“卑职实在不知道,而且真的想知道。”
温梦豹只说了两个字:
“交心。”
张子牙一时听不明白,不禁问了一声:“嗯?”
温梦豹冷笑了一声:“交心,就是把心互相交出来,用话语或行动表明了自己的坦白与忠诚。”
这次到张子牙陷入了沉思。他好像在回想自己刚才与温梦豹的对答算不算坦诚?有没有“交心”。
温梦豹的语音很沉,甚至还有点沙哑:“没有。其实你上来之后,一直没有说过心里的话。可是,在下面的人,都听不到,看我们聊得这么好,这么久,一定以为你已经对我交代过,也交了心,也必然以为,你就是我的人。这一点,你可是百辞莫辩。”
张子牙心里一阵阵凉飕飕的,苦笑道:“能成为人家以为我是效忠厂长的人,那是我的荣幸,我还会强辩么?”
“说的好,果然沉得住气,”温梦豹眼神里也确绽放出激赏之色,“那我告诉你一件事:我也的确跟两名疑是凶手的交过手,一个轻功很好,一个内力很高。”
然后他又凝视张子牙,一字一句的说:
“你的轻功就很好。”
然后再说:“极好。”
顿一顿,又说:“超级的好。”
张子牙这一次,不但觉得唇干,而且还口渴了。
可是,温梦豹语音一变:“不过,我有理由相信那轻功极高的疑犯不是你。”
这一句,可让张子牙有险死还生的错觉。
他这回可赶紧跟问了一句:“那么,厂主怀疑是……可有我效劳之处?”
“有。”温梦豹目中闪烁着两点寒芒厉火:“我现在要你上来,就是要引蛇出洞。我是猫在花下,意在蝴蝶。你现在就下去,替我把一个人请上来。”
张子牙只觉得这可是他的柳暗花明,即问:“谁?”
温梦豹说:“就是那个县令派来的痞子。”
张子牙讶然道:“痞子?上亭子来?”
温梦豹摆首。
张子牙马上更口:“是上亭顶?”
“不。”温梦豹稍仰下颚,“是那颗树。”
“树顶。”
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