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东江军取得海州后,崇祯朝的内阁就一直在讨论让毛文龙移镇盖州的问题。毛文龙对此坚决反对,他声称东江军大半的粮饷都取自朝鲜,如果移镇盖州的话,那朝廷就得负责养活数十万东江镇地兵民。转天,三月十一日,辽东皇太极向东江镇派出的使者今天抵达镇江。这位使者名叫阔科,是皇太极的心腹之人,他到达镇江后立刻试图和毛文龙取得联系,并请求开始进行议和谈判。十三日,毛文龙得知此事后马上命人将阔科送来铁山,并在同一天急不可待地向朝廷发出塘报。在十三日的塘报里毛文龙绝口不提他曾经派使者去辽阳一事,只说皇太极畏惧东江镇的武力,所以派人前来请和。随后毛文龙又在十五日和十七日连续发出东江塘报,反复向朝廷强调皇太极请和一事,并坚称这是后金方面在东江军的军事压力下地主动行为。同时毛文龙为了加强声势。还急忙请朝鲜派遣使臣来观礼。二十日。在朝鲜使臣抵达东江岛后,毛文龙打开辕门。两边士兵林立,在阔科递交了皇太极的书信后,毛文龙义正辞严地表示这是他绝不能答应的条件,“你既跳梁犯顺,积有年纪。今欲纳款请和,理宜听许。既受命在外,唯贼是讨是俺职分。况天朝时未许和,俺决难经先处断,姑待朝廷处置可也。”这份声明自然把阔科听了个一头雾水,毛文龙也不多讲,他坚称阔科是“下人”,和他说也说不清楚,很快就把阔科又送回镇江,同时还让阔科带回一封书信,信中要求皇太极“归还旧地,誓告于天”,并在下次派个大官来谈。忙完这个活计后,毛文龙紧跟着又发塘报给朝廷,说在东江军的威胁下,后金政权已经是危如累卵,如果朝廷不给足粮饷就强迫东江镇移镇盖州的话,那可能会影响东江镇继续杀敌的能力。四月四号,大明户部的官员抵达东江岛开始清点东江镇的兵员。四月二十六日,阔科带着皇太极的第二封信来到镇江。两天后毛文龙收到消息后,立刻在二十八日再次报告了朝廷,同时还哀叹阔科官小,毛文龙说他之所以上次将其放回,是想要吊出更大的鱼,“大海及奴子合干,结果没有成功”。五月初一,阔科抵达东江岛,毛文龙这次不但又把朝鲜使臣请来了,还让户部黄中色等官员一起观礼。据户部黄中色地报告说,毛文龙把后金翻译官、汉奸马通事绑起来后,很快就被东江军民活活打死,而阔科则被毛文龙绑到户部地船上。五月初六日。毛文龙再发塘报给大明,详细叙述了他生擒阔科地前因后果,并借此机会又把东江镇地意义论述了一番,还自称“臣非敢侈以为功”。五月十三日,皇太极见使者久久不回,就又派人来鸭绿江打探消息。毛文龙急忙在十五日的塘报里汇报此事,同时还让人给皇太极送一封信去。信中根本没有提及阔科的行踪,但却警告皇太极:大明户部有人在东江岛。秘密议和非常危险云云。五月二十二日,皇太极从朝鲜方面得知阔科被抓,勃然大怒,直称毛文龙为“无赖”,后金和东江镇的第一次议和谈判宣告破裂。……崇祯元年六月底,京师,今天回到京师后。张鹤鸣才进屋子歇下,就有门子来报告孙承宗求见,张鹤鸣自然立刻让门子把人请进来。孙承宗进屋后向着先师叶向高的老友行了后辈礼,张鹤鸣笑道:“恺阳你来得好,坐!”张鹤鸣这次立下大功,一时间真是风头无限。孙承宗坐定了以后,就小心地问道:“张翁,明日圣上可能会询以平辽之策。不知张老可否已有成算?”张鹤鸣又开始捻须,思虑良久后方反问道:“老夫尚无定策,恺阳可有以教我?”孙承宗毫不犹豫地说道:“张翁此次平定西南,奏疏黄石为平乱第一功,如果张翁督师辽东的话,吾以为黄石不可用。”“哦。”张鹤鸣摇头晃脑地想了一会儿。才追问道:“这又是为何呢?”“张翁,这次黄石立地功劳已经太大了,圣上本有意赐他伯爵,朝臣们费了很大的气力才说服圣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孙承宗不引人注意地微微摇了一下头,洪亮地嗓音也低沉下去了不少:“张翁,黄石才三十岁啊,从军也不过数年而已。”张鹤鸣和孙承宗对视半响无语,最后张鹤鸣才轻轻地点了点头,拖长了音调说道:“不过……”“黄石确实是大明中兴第一名将,”孙承宗迫不及待地抢着说起话来。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洪亮:“但他实在得意得太早了。锐气过盛、失之稳重,才三十岁皇帝就考虑给他赐爵了啊。现在有张翁在自然没问题。吾也能勉强压住他一头,但再有三十年下来,小一辈的文人谁还能敌过他的锋芒?”张鹤鸣又点了点头,再次拖着长音说道:“不过……”“张翁,”孙承宗不安地在板凳上挪动了一下。皇上似乎有些急功近利,而且对黄石似乎也很看重。但武将一旦失去控制,那很可能就会天下大乱、生灵涂炭,所以孙承宗觉得他还是要肩负起三朝托孤之臣的责任来:“现在闽海倭寇气焰正嚣,以晚辈之见,还是先让黄石做好他的靖海备倭总兵官,圣上那里也自有晚辈去说,张翁只要不在圣上面前提及黄石就好。”张鹤鸣微微颌首:“恺阳担忧的是。”……七月三日,大内自张鹤鸣入京后,崇祯连续召见了他两次,君臣相谈甚欢,皇帝很喜欢这个精神奕奕地老头,张鹤鸣对兵法的见解也很让崇祯钦佩。今天崇祯又第三次召见张鹤鸣,听老张头把平定西南的过程娓娓道来,期间少年兴奋得几次从龙椅上站起身来,每次惊险过后还会发出天真的叫好声。“张老就不能给朕一个准信么?”听完了故事后,崇祯又谈起了辽事,他热切地看着张鹤鸣:“若是朕让张老主持的话,这辽事用不用的了十年?八年?”张鹤鸣不紧不慢地说道:“圣上,老臣还是那句话,兵法有云:先为不可胜在己、后为可胜在敌。”崇祯又急迫地问道:“怎样才是不可胜,又怎样才是可胜呢?”张鹤鸣眯眼沉思了一下,轻轻捻了一下雪白的长须,淡淡地说道:“圣上,兵法有云:兵形像水,水避高而趋下、兵避实而击虚,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崇祯显然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意。他直截了当地问道:“张老,您的平南策那么精彩纷呈,怎么这平辽策却一点儿实地也没有呢?总说要随机应变,难道就不能事先有所筹划么?”张鹤鸣又是淡淡一笑,他微微一欠身:“圣上明鉴,岳王说得好,这用兵之妙。存乎一心。”崇祯虽然听得有些气馁,但张鹤鸣的功劳是实打实的。而且这两次召见张鹤鸣以后,崇祯都会把两个人之间的答对说给内阁听,那些阁臣个个都称赞张鹤鸣是“老成谋国”。崇祯亲自把张鹤鸣送出兰台,然后又把内阁召集来讨论今天的对答,钱龙錫他们都对张鹤鸣的意见赞叹不已,众口一词地说张老大人真乃国之干城。“朕也觉得张老精于边事、长于军务。”崇祯赞同地下了定语,他吩咐内阁道:“不过袁崇焕昨天已经到京师了。明天朕也姑且见上一面,如果这个人也可以用地话,就让张老出任督师辽东,袁崇焕为辽东巡抚,赞画军务,助张老一臂之力。”“圣上英明!”转天,袁崇焕以革员身份陛见天子。向崇祯行过君臣之礼后,袁崇焕一抖袍服。就在皇帝赐给他地板凳上坐下,大大方方地略分开双腿,把两手握拳轻放在膝盖上,昂首挺胸地看着少年天子。“袁卿家,汝可知朕此次召你入京,所谓何事?”“微臣以为。圣上召臣必定是为了辽事!”虽然崇祯也知道袁崇焕肯定知道这一点,但袁崇焕说的并不是标准答案,按道理来说,臣子应该表示谦虚地故作不知,然后等着皇帝亲口点醒才是。崇祯有些惊讶地轻轻颌首:“不错。”袁崇焕高昂着脖子,冲着皇帝微微一笑,全然一副智珠在握的风采,他朗声说道:“微臣此次入京,就是为解圣上东顾之忧而来!”登基近一年来,少年见惯了臣子们只磕头不拿主意的场面。现在面前人散发出的锐气真让崇祯有一种又惊又喜的感觉。他略略想了想后连忙欠身追问:“袁爱卿可有平辽策?”袁崇焕嘴角浮现起一丝傲然的微笑,仿佛皇帝问的只是一个太简单不过地问题;他眼睛里似乎还染上了一丝不屑。似乎在说这世上没有他办不成地事情;他脸上更透出一股坚毅,能给人以绝大的信心:“臣能五年平辽!”……袁崇焕结束陛见离开后,李标还没有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空荡荡地文渊阁里,只有钱龙錫坐在一边静静地喝茶。“圣上连内阁都不问,就坚持要让袁崇焕……不,袁大人为蓟辽督师?”钱龙锡抿了口茶水,颌首道:“不错。”李标侧过身子,向钱龙錫的方向探了探:“钱大人,是督师蓟镇、辽镇、莱登镇、天津卫,共三镇一卫,整个京畿地区的军队都交给袁大人一个人啊。”钱龙錫觉得茶水有些烫嘴,他一边吹气一边连连点头:“是啊,李大人你说的不错。”李标再次把身子往前凑了一下,一条手臂也按在了两人间的桌面上:“钱大人,袁大人刚才要求圣上不派监军,不设巡抚啊!”历来明制,凡在外统军地人必要设定他官加以牵制,尤其是粮饷分配更是要多人过目,以防情弊,但袁崇焕向崇祯要求不设御史,每年六百万两银子的军饷分配由他一言而决,换言之,就是他自己可以决定朝廷七成的财政支出,不需要别人监督。“是啊,圣上准了。”钱龙錫感叹了一声,然后继续往茶杯里吹气。“袁大人还要求撤销其他辽东官员的专折奏事权。”袁崇焕希望崇祯在辽事这个问题上只听他的话,只相信他一个人,所以最好根本不要让其他人有说话的机会。“嗯,除了毛文龙。”钱龙锡指出崇祯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百分之百地答应袁崇焕,天子只是收回了满桂、赵率教和三镇巡抚、经略们地尚方宝剑,让他们有话都去跟袁崇焕说。崇祯表明了他只听袁崇焕地一面之词的姿态。明确告诉大家不要来告御状。李标继续向钱龙錫那边探过去,人都快趴到桌子上了:“今天陛见前,袁大人还只是一个革员,他还给魏逆请立过生祠,圣上最恨魏逆了!”钱龙錫刚刚又喝了一小口茶,所以他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不管进来的时候怎么样、不管以前做过什么、不管大明是不是有过先例。反正现在袁崇焕已经是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领尚方宝剑的蓟辽督师。李标猛地从桌子上挺了起来,腰杆也绷得笔直。他重重地一拍桌子,百思不得其解地大叫起来:“钱大人,袁崇焕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正在喝茶的钱龙錫脸色一沉,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发出了比李标拍桌子更大地声响。钱龙锡看也不不看飞溅得满桌都是的茶水,怒气冲冲地对着李标高声喊道:“李大人,你这是在问我吗?”……大明受过去近五十年地小冰河期地困扰。国家正常的二百万两农税一直多有拖欠,部分灾民在万历、泰昌、天启三朝被减免地农税高达三十年以上,崇祯元年七月,为了完成“五年平辽”的壮举,“尧舜之君”崇祯除了每年二百万两的正常农税一分也不能少外,而且要把过去的拖欠一并追回。除了追回欠税外,崇祯更决心把辽饷征到七百三十三万两,而且他严令各省地方官绝对不许农民拖欠赋税。根据崇祯皇帝地命令。凡是能收齐税银的官员均可以参加当年的考绩,而凡是拖欠的一律降官、罚俸。崇祯皇帝雷厉风行地执行着他的政策,那些不忍心向灾民收税的官员迅速受到了处罚,有的七品官被一连降了十几级,还有的官员被一口气罚了上百年地俸。大批地方官员自认为没有能力干下去,天子许可了他们的辞职。因为大批预备官员正摩拳擦掌地等着上位去榨干农民的最后一滴血汗,以便向天子证明他们的能力。以陕西为例,各地官员普遍采用对欠税农民三天一打的方法来催逼税款,所以很快这些地区的衙门口就排起了长龙,一开始老实巴交地中国农民都按时到衙门来挨打,然后再回家去继续耕作。随着时间的推移,陕西很快出现一种新兴的职业,就是所谓的“替人挨板子”,一开始这是各个村子里的自发行为,因为一个村子里几乎所有的青壮劳动力都要每三天挨一次打。所以每个村子都会推举出几个人专门去替全村人挨打。到后来这遂发展成一种固定职业。陕西的标准是替人挨一次打两个铜板。这个职业迅速流传向山西、河南、山东、北直隶……其中河南省在万历、天启年间曾遭遇到连续不断的大旱,最严重的一县曾有八年不雨的记录。甚至一度出现过人相食地惨剧。但在天启皇帝卓有有效地赈济下,河南省始终没有出现流民。而此时河南布政司向崇祯乞求赈济的时候,崇祯皇帝地回答是:知道了,但税还是要收。八月时黄石正让俞咨皋负责操练水师,新水师已经拥有战舰五十余艘,官兵近一万人,当这个法令传到福建的时候,黄石默默走出福宁镇的大营,遥望福建省的大地。福建省的沙土地自古就产粮稀少,所以习惯多是妇女种地,男子冒着生命危险出海打鱼,但无论如何,江南的收成总要好过遭受大灾的北方。所以历史上,随着北方烽烟四起,崇祯天子就会把越来越重的税加在这些还没有发生剧烈叛乱的国土上。福宁镇的官兵正在校场上训练,黄石看见附近的小孩子嘻嘻哈哈地在校场周围玩耍,这些小孩有时还会向士兵讨几个馒头或者是一碗馄饨吃。但黄石知道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很快这种军民和睦的情景就会不复存在。崇祯朝福建的田赋章章上升,最后出产不到五钱银的土地倒要交十两银子的税。到那个时候,每逢交税时章农民就会结寨自保,而福建布政司则会派福宁军出动强行征粮,把农民的寨子打破,把他们的财产和妻女拖走冲抵赋税,每年福宁军都会和福建农民发生无数起这样的激烈交战。在空无一人的旷野里,黄石喃喃自语道:“如果我不做些什么的话,这些贫苦农民的怒火最终就会变成不可遏制的洪流,横扫中原大地。”自从大明定下天子守国门的国策以来,中原大地已经有两百年不曾遭遇战火了。亿万百姓在这片土地上安居乐业,他们向国家提供着赋税和兵员,保证大明帝国能在对外战争中一次又一次地重振旗鼓,这亿万百姓、还有这和平的大地正是国家的元气所在。“狂澜,狂澜就要来了……而我能力挽狂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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