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蘭皇甫巍鸣》第92章 生死诀别

    自清婉别后,庚子捷独自一人拄着拐杖,循着当日的记忆回到那间茅草屋,推门入内,一切如旧,连当日曾绑着自己坐过的那条椅子也好端端的放在远处,只是物是人非,只剩他一人而已。
    环顾屋内景象,庚子捷自嘲似地一笑,扶着桌子重又缓缓坐下:“没想到,我这风流刺客,竟要在无酒无曲无美人的破茅屋善终了。”
    风卷帘动,引得他微微咳嗽,觉察出外面异样响动,他侧首向着窗外,高声道:“不知庚子捷是要死在哪位师兄弟的手中?”
    但听一阵嘈杂打斗声响过后许久,也不见有人应答。一盏茶之后,辛子凌提着双刀出现在门口,刀锋鲜血犹存,身后躺着杀手尸体三四名。庚子捷回眸看她,幸子凌含笑道:“师兄别来无恙?可曾备了好酒?”
    庚子捷目光落在她带血双刀之上,脸色一僵,颓然长叹:“丫头胡闹!我已是必死之人,何来陪葬!”
    辛子凌浑不在意,反倒异常惊喜:“师兄,你的眼睛好了。”
    庚子捷摇头:“好了也不过是个废人。”
    辛子凌快步走到他面前,握住他双手,执拗道:“我不管,青门引下了追下令,我就杀遍青门引之人,谁也别想动你!”
    庚子捷抽回自己的手,罕见的冷面相对:“就凭你?枉送了性命!还不回去认错受罚!”
    辛子凌一跺脚,在师兄面前不自觉就露出了少女姿态来:“我绝不离你寸步。”
    庚子捷本有些气恼,可是一想到她本意,只有长长叹息:“这一次,让师兄如何救你?”
    辛子凌目光皎皎,笃定地看着他,如发重誓:“与子同袍,生死不离。”
    庚子捷再叹一口气,闭眼起身,像抱兄弟一样干脆地一把将她搂入怀中,无言地拍了拍她肩,感激之情不必言说也知道她一定懂得。
    随后他走到青门引杀手身边,取出化尸粉倒在尸体上,顷刻间那些尸体腐烂成水。
    他大伤初愈,脚下不稳,走回的路上险些跌倒,辛子凌一直在身后关注着他的身体状况,见状即刻上前扶住他,令其倚在自己身上,忧心忡忡地望向他的伤腿:“师兄……”
    庚子捷正要遮掩,辛子凌先他一步蹲下,不由分说地揭开了他包扎着的伤口,只见伤口早已化脓,淌出黑色的血,辛子凌以指尖轻点,目光一沉,问他道:“师兄是被密室中的箭羽所伤?”
    庚子捷淡淡拿过她的手,简单承认:“青门引的毒,无药可医。”
    辛子凌愤然望向他双腿,抽出手中双刀泄愤般地朝树上砍去,庚子捷像是已经认命,神情平静地看她发泄,辛子凌抬手抹了把眼,看着庚子捷坚定道:“师兄放心,那个女人我一定给你带到!”
    庚子捷正要阻止,她转身已跑出老远,声音遥远地传过来:“师兄,等着我。”
    庚子捷望着她飞奔而去的背影,摇头苦笑。
    清婉见过冷子夕,交代完所托之事之后,立刻赶往悠然河南岸,向守卫在此的皇甫侍卫出示她所持信函,自称是逍遥堂的医官之后,便被准许上船。
    悠然河上,终年被雾气缭绕,那一日江面罕见的只有她所乘一叶小舟,放眼望去,青山渺远立于云下,而她独立雾中,水天一体,天地一色。船夫撑杆,缓缓划动船只,船至江心停下。清婉疑惑地看去,船夫摘下斗笠,清婉眉一挑,已认出了她来:“是你。”
    辛子凌神情复杂,望向清婉的眼中也不知是恨还是嫉妒:“我师兄在那里边,他中了毒……想见你一面。”
    清婉顺她所指,望向那挂着帷幔的船篷,想到那人只与她一帘之隔时,清婉脸色微微一变,侧首向着幽深江心,冷淡道:“我与他,见与不见,并无分别。”
    辛子凌一捶船篷,恼怒道:“师兄如此,都是拜你所赐,你竟然如此冷血!你欠他的,这辈子也还不清!”
    清婉神情依旧轻描淡写:“他拿了我的珠花,替我办事消灾,我二人两清了。”
    辛子凌气急质问:“你有没有心啊?”
    清婉置若罔闻,连表情都未有一丝动摇:“当杀手的,本就不该有心,我跟他,本就是无心对无心的交易。是他违背了这规则,怪不得我。”她转头向着静静垂下的帷幔背后那人,仿佛是对庚子捷说一般,“人生相逢,如水中浮萍,不过随波逐流,今日彼此相依,明日也要分道扬镳,又怎能贪得无厌,想要时时相守呢?”
    庚子捷静默地坐着,始终无言,江中云影静静地映入他眼中,仿佛一滴眼泪。
    辛子凌听得齿冷,都说杀手无情,可如今听完清婉这一席话,她竟自愧不如,这女人非但没有心,只怕她的血都是冷的。
    清婉转侧顾她,见她为她师兄愤懑不平的模样,忽的一笑,这一笑仿佛世事都已堪破:“人们都说世事无常,有了心,就会为这无常伤心,懂了这些,不如做个无心的,这是我们这些凡尘,对命运唯一的抵抗了。”
    这些话非但听得辛子凌怔住,连一帘之后的庚子捷亦是沉默不语,低头细品话中内容,心便这样凉了一凉。
    对一个心死了的人而言,肉体的存亡早已被她置之度外,既已如此,如何又能对这红尘有所牵挂呢?
    辛子凌恨恨打断她,目光依旧倔强:“少说你的歪理,看似言之凿凿,实则皆是怯懦的借口,不敢为之,不敢爱之,白活这一场!”
    “够了。”一记虚弱的阻止自蓬内传出,辛子凌忿忿回头,庚子捷揭开帷幔,探身出来,抬眼向清婉望去,正好清婉低头看他,二人四目相触,均有些异样。
    清婉转头避开,只是一瞥之间就已看清今日他的状况:惨白气色,形容憔悴,而神色间却依稀存着从前飞扬跋扈的痕迹。
    庚子捷欠身朝她道:“我本风流,甘愿还了女儿心意,为她,我不悔。”
    见她脸色未变,便知她复仇之心坚若磐石。
    庚子捷意味深长地望向清婉,叹息道:“你我之间,就是曲儿里唱的,落红无情似有情,流水幸得与同行。也不枉来世间一遭。我庚子捷最喜看女儿巧笑顾盼,等了许久,你却还是一张清冷的脸。好没兴致!不见了,也罢。”
    他这一番话说得亦真亦假,清婉侧目看他,暂未说话。反倒辛子凌将他真心看得一清二楚,心中更是酸涩异常,见师兄如此,心急外加气恼,不由高声道:“师兄!”
    庚子捷扫她一眼,解下腰间佩刀抛给辛子凌:“子凌,带着我的刀,回青门引复命。”
    辛子凌大惊失色,瞠目看他,而他目光自始至终只落在清婉一人身上,带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我知你复仇之念,如急火焚心,也不必浪费你时间,让这船儿回返,愿你心如此舟,决绝无挂碍。我送你最后一程。”
    随后庚子捷转身跃入水中,无片刻停留。辛子凌脸色骤变,大喊了一声师兄,毫不犹豫跟着他一起跳入江中。
    清婉色变,奔向船尾,举目望向江水,江面无波无浪,不见一丝涟漪。她静立许久,抬手轻轻拂去面上泪痕,抬头,只见鱼龙隐去,烟雾深锁的那岸,逍遥堂巍峨宫城已隐约可见轮廓。
    逍遥堂内。
    荆南依屏退了服侍的众位侍女,独自一人拿着壶酒,走入曾与巍鸣一道来过的竹苑深处,踏着足下瑟瑟枯叶,她一边抚着肚子一边跟腹中的孩子说话:“你瞧,这是夫君最爱之酒,当年,他带着我泛舟荷花潭,我倆啊,把脚丫伸进水里,哎呀,冰冰凉的,沁入心脾,甚是惬意。”
    因这回忆,她的脸上浮起甜蜜的幸福表情,自言自语道:“那时候,我们喝的就是此酒。我躺于船中,荷叶田田,日光曦曦,透过荷叶,映照在他的脸上,真是俊美男儿郎……只是,”她失神目光望向竹苑香榭,笑容从脸上一点点隐去,“从这里开始,一切都便糟了。”
    她回过神来,复又低看向小腹,轻声道:“你死前,我寻思着,也该让你尝尝这世上的好。”说罢她决绝地仰头,一饮而尽杯中之酒,而后摔杯在地,神色变得凌厉,荆南依转身走向香榭边的大树,仰头望去,参天巨木遮天蔽日,荆南依颤巍巍地立在树下,苦笑着自言自语:“从这里跳下去的话,你就不在我腹中了吧。”
    荆南依一咬下唇,手足并用爬上树梢,立在树上望向远方,极目远望,却也不知她的夫君如今身在何处。
    “跳下去,一切都会变好。”她这样想着,嘴角浮起一点稀薄笑意,而后闭眼,干脆地从树上一跃而下。而这一幕也被隐于树后的苦海尽入眼底,他早已觉察到荆南依的反常,悄然跟在她身后想看她要做什么,惊见她有此举,不及犹豫扑上前去将她救下。
    荆南依睁眼望见拦住自己的苦海,奋力挣扎,不甘道:“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孽种。”
    苦海劝她不过,一扬袖子,用袖中迷药将她迷晕,荆南依软软伏在他臂间,苦海低首望她,嘴际衔着意义莫名的诡笑:“我的局,从你开始,也将从你这结束。”
    “你可知,当年飞尘能找上你,也是经我授意,”他意味深长道,“这么多年的彻骨之痛,马上就要得见天日了。”
    “至于眼下,就是找到飞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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