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蘭皇甫巍鸣》第78章 天下大同

    天一点点亮起,初生的太阳从逍遥堂屋檐上显露痕迹,逍遥堂漫长宫墙之上,各大世家的人正毕恭毕敬地前行,其中就有奉诏而来的陆廉和扶泽两位世家掌权人,陆廉走于队列之首,脚踏这沾金带水的宝地,想着日后自己若是入主此地,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想到这里,竟如何也抑制不住浮上嘴角的笑意,忍不住回头望了望身后不远处的扶泽。只见他也抬头,颇有深意地望向逍遥堂那缓缓开启的朱红色大门,一条通往逍遥堂的大路赫然呈现在众人面前。
    恭候已久的皇甫侍卫们领着各大世家的人鱼贯而入,陆廉故意落后几步,等到扶泽,二人一路同行,窃窃私语着。陆廉手指那大殿,笑得轻蔑:“瞧这逍遥堂,金碧辉煌,琼楼玉宇,又如何?它也是四目可及的金屋子,倘若真的塌下来,自然也是残垣断壁,沙石瓦砾,你我何所惧?”
    扶泽轻笑,目中藏不住的贪婪觊觎之意:“纵有百年铁门坎,终有一日,也成千堆土馒头。陆廉兄,就让我二人,为这皇甫世家撒把土吧。”
    二人交换了一个心知肚明的眼神,阔步走入逍遥堂。
    侍卫前来通传,告知巍鸣各大世家已聚齐,正在堂前恭候巍鸣君。巍鸣扬声朝内唤道:“蘭儿,好了吗?”
    叶蘭银甲束发,一身女将装扮,从屏风后走出,低头打量自己身上,忐忑道:“你看我这样穿好吗?”
    久未听见巍鸣说话,她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只见他目不转睛望着自己,不像是看人,倒像是看一副名画。
    叶蘭俏脸一红,低头不语。
    巍鸣笑着:“旁人皆爱女孩子的香脂水粉,那是因其未见过我蘭儿的英气武装。”
    叶蘭抬首郑重道:“以后,我也为巍鸣君攻城略地,保家护国,做他个骠骑大将军。史书里惯是没有女儿名字的,叶蘭便要他一个响当当的名号,可好?”
    巍鸣心中柔情似水,含笑看她,温柔道:“这样想想,这逍遥堂中,最大的野心家竟然是蘭儿啊。看你小小的一只,其实深藏虎狼之心啊?”说罢一伸手,便从后将她抱住,但觉温香软玉,无一不美好,他在她耳边轻轻呼气,玩笑道,“让本君降妖除魔,收了你……”
    叶蘭试图挣脱,却怎么都挣不开他的怀抱,巍鸣一时坏心起,哈她腋下,笑得她软在他怀里:“别这样啊,堂堂君上,欺负一个小女子。”
    两人笑成一团,笑过之后叶蘭正色道:“今日堂上鸣儿定要记得,无论如何都不准使用逍遥流云。”
    巍鸣亦收敛了刚刚嬉笑表情,郑重点头应下她的恳求。
    “今日一役,请君多珍重。”
    “与伊人并肩而战,虽死无憾。”
    巍鸣目视叶蘭的目光越发温柔,情之所至,俯身欲吻她的唇,叶蘭毕竟害羞,忙用手挡在自己唇边,巍鸣非但不退,还坏笑着,作势靠近要亲她手背,叶蘭忍不住一个巴掌扣在他脸上,推开了他,扶着他的脸认真叮嘱道:“蘭儿先行,鸣儿切记,今日之宴不可提休妻之事,我定会寻出事情原委,说服苏穆君,与鸣儿一起御敌。”
    巍鸣摇头:“他的心已然动摇,反与不反,在他,不在你我。”
    “是么?”叶蘭低头沉吟,再未言语。
    逍遥堂动荡,关隘也不安稳。辰星从外走入苏穆房中,他正对棋局而坐,拈子下棋,辰星出声打破屋内寂静,禀告他说:“君上,几个世家的武士暗度陈仓,向逍遥堂外关隘挺近了。”
    苏穆随手将手中棋子洒在棋盘之上,命令辰星:“命盾牌营誓死守护逍遥堂。”
    辰星意态踌躇,似有些不解:“君上,依郡主之辱未报,为何还要帮逍遥堂。”
    苏穆不欲就此事多说些什么,摆手道:“依依之辱,苏穆必定奉还,但此事不关朝堂安危,不可因荆南之事,陷逍遥堂乃至悠然河南北于动荡。”
    辰星还要开口,已被苏穆打断:“去传令吧。”
    各大世家的掌权人入席,坐于大殿中庭两侧,前设小几,摆放酒水和各色瓜果,庭中还有舞女伴舞助兴。众人静等巍鸣现身,不时侧首小声交谈,所有人都竭力忽视殿内一隅芳聘的存在,可是那些人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地望向芳聘,并非贪图她美色,而是为她身后的懿沧晟睿,从前堂堂懿沧群的内侄谁人不识,如今却跟阶下之犬一样,被一条铁链锁在红漆柱旁,一贯桀骜不驯的脸上不见一点落魄,反倒照常喝酒,吃肉,只觉这手上绳索分外碍事而已。
    陆廉哼了一声,压低声音凑到扶泽耳边嘀咕:“瞧瞧,主人家已经把丧家之犬牵了出来,给我们敲警钟呢。”
    晟睿自然不会忽略堂下群臣或鄙夷或同情或避之不及的扫视,并不以为意,拿起酒壶对口畅饮,反而揶揄起一旁的芳聘来:“拿我杀鸡儆猴,是徒劳了。利欲熏心之时,都是红了眼的兽,谁能顾念沦为阶下囚的痛处?”
    芳聘端然坐着,冷面以对:“劝你为了懿花涧的孤儿寡母们少言慎行吧。”
    晟睿哈哈大笑:“看看满堂的狼子野心们,只怕此朝,是你们皇甫孤女寡儿的难日?还有空去我们懿花涧大开杀戒?”
    芳聘剜了他一眼,咬唇道:“唇亡齿寒,我若是失了势,你以为你还能苟活?”
    晟睿丢下酒壶,看向芳聘,忽的开口:“无论如何,你上了我的床,按我们懿花涧的规矩,就是我的人,倘若真的要血洗逍遥堂,我也会护着你的。”
    芳聘这一路走来,不是算计别人,便是防着别人算计自己,从来不敢肖想谁的庇护,听完晟睿这番承诺,不是不感动,碍于长郡主的身份依然还得冷下脸来,不忘她此刻威严:“我逍遥堂长郡主,还不需你护着。倒是你的命,是攥在我手中。”
    晟睿哧的一笑,反手拍了两根银针在桌上:“你以为区区几根银针,就能困得住我懿沧晟睿?”
    芳聘大惊,惊恐地往后缩去,下意识松了手上的链子,甚为不安。晟睿灌下一口酒,弯腰捡起那铁链,竟主动递给芳聘,懒洋洋道:“我从不杀女人。何况,那个位置,”他一指万仞宝座,漫不经心地继续说,“懿沧群有心,你有心,老子我却不稀罕。怎么比得上我懿花涧逍遥自在。”
    芳聘并不肯信,冷笑着问他:“那你为何不离开?”
    晟睿目光笃定:“只寻一人?”
    芳聘问:“谁?”
    晟睿不再回答,恢复了他懒散的姿态,自顾自地饮酒。这时芳聘的侍女从外进来,走到芳聘身旁,压低声音引她往另一侧看:“长郡主,您看。”
    芳聘顺她所指看去,只见荆南依独自一人坐于万仞宝座旁,低首垂泪,双眼红肿。芳聘本来就有些看不惯此女,淡淡道:“这是又怎么了?”
    侍女低声解释:“巍鸣君迟迟未入席,这是跟巍鸣君闹别扭呢。”
    芳聘微一蹙眉,起身望向殿外,像是看见了什么,眼中融进了得意与骄傲交织的光:“这不是来了么?”
    巍鸣身着玄色冕服,逆光阔步走来,神情姿态宛若东君,殿内因他的出现霎时一静,议论声消去无音,众人起身行礼:“恭迎巍鸣君。”
    荆南依豁然抬首,一双含泪妙目追他而去,隐隐含着希冀,岂料巍鸣目不斜视,连她所在的方向都没看过一眼,径直穿过群臣在万仞宝座上坐下,一挥广袖,扫视堂下,威严道:“免礼。”
    众人各怀鬼胎,归位坐下,扶泽暗中使了一个眼色陆廉,陆廉但笑不语。
    苏穆蹙眉扫过殿内,将一干人等的脸色变化尽入眼底,视线最后落在自己的胞妹荆南依身上,见她痴痴目光仍锲而不舍地追着巍鸣,眼中顿时一暗,换上了另一重心伤。
    巍鸣举杯站起,向四座示意:“皇甫巍鸣,诚谢各个世家扶持相助。从今往后,我逍遥堂必定恩泽南北,礼待八方,庇护尔等兴族望门,百业昌盛。”
    世家众人再度起身,以杯中清酒回敬巍鸣:“谨遵巍鸣君教诲,我等必定追随效忠。”
    巍鸣微微一笑,目光环过殿内,落在一隅的苏穆身上,而他正也举杯望着自己,暂未随着其他世家一道饮下这逍遥堂主所敬的杯中酒。巍鸣不露声色,再次向他举杯,苏穆会意隐忍,二人相视而饮,空气中有根弦隐隐绷紧。
    巍鸣饮毕,一亮空杯,道:“各位,请。”
    丝竹声适时响起,几名打扮清凉的舞姬翩然入殿献舞,美酒在前,佳人在侧,众人脸上现出了陶然的微醺表情,怡然看着,不时交头评点一番,在这笑声与丝竹声渐满的逍遥大殿内,气氛渐渐松弛融洽。
    巍鸣看着众人表情,选择恰当时机开口:“如今,我逍遥堂大局已定,各位皆可回到各自的领地去了,本君定会封赏良田,为各位加官进爵。”
    陆廉使了一个眼色给扶泽,其意不言而喻:飞鸟尽,良弓藏,是古来一切“功臣”不可避免的命运。
    扶泽本就鲁莽,被陆廉一激,端着酒杯站起,向着巍鸣大大咧咧道:“巍鸣君,提到封赏,老汉我塞在嗓子里的话,不知可吐不可吐?”
    巍鸣心下了然,却故作不知,爽快道:“当年,我在鸾倾城遭难,又在逍遥堂诛杀叛贼懿沧群,扶泽世家都鼎力相助,您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扶泽放声大笑,将酒杯一掷,高声道,“我扶泽世家地大物博,不缺什么良田,现在,我也是个家族的首领,这爵位也已经混到了一等一的位置。至于讨赏的话,”扶泽挠了挠了肚皮,嘿嘿一笑。
    巍鸣强压心头火,佯装恭敬地问他:“扶泽叔叔,那您想要什么呢?”
    扶泽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巍鸣:“听闻皇甫世家的《逍遥流云》世间无敌。当日,小君灭了懿沧群那个老贼,定是用了此武功。不妨,小君将秘籍拿了出来,让我们这些叔叔伯伯也开开眼,品评一番。”
    巍鸣微微色变。
    芳聘豁然站起,当面斥他道:“扶泽尊主,逍遥流云是我们皇甫家的东西,怎容得你们评头论足?”
    “长郡主,您这话跟小君说去。”扶泽压根没把芳聘放在眼里,“我们几个世家世代效忠皇甫,剿灭懿沧群一战,我扶泽的武士伤亡惨重,就连老头子我也险些丢了性命。小君恩典,给我们打赏,别说看看了,按照我等的功绩,就是拿了去,也是天经地义。”
    芳聘气得浑身发抖,大喝道:“大胆!”
    “这是朝堂,我等议事,你个女娃娃少参和。”扶泽态度极为嚣张,看也不看芳聘,抬头紧盯着巍鸣,咄咄逼人道,“既是君上,便不可食言。”
    此时陆廉也站起,附和着扶泽的话再三催请,步步紧逼:“恳请巍鸣君交出秘籍,让我等赏鉴一番。”在这皇甫大殿之上,这二人竟反客为主,跟随二人的众位武士也亮出兵器,渐渐逼近,俨然有擒王之势。
    巍鸣脸色一沉,正要开口怒叱,就见一身男装的叶蘭从外走进,高声插入这混局之内:“二位何必心急。”
    众人闻声望去,见是一位眉目异常清秀的少年郎,不曾见过,一时都摸不清他的来路。
    叶蘭负手微笑:“我也是有疏世家的子弟,与两位前辈同心,想要一览逍遥流云的风采。不过,那些写在书上的文字有何乐趣?倒不如,让巍鸣君亮出几招,专打忤逆贼子的逍遥流云。”说罢她抬头看向高位上的巍鸣,正撞见他也用和暖目光注视着自己,巍鸣一笑,眉目渐渐舒展,眸中融合了他一贯自信的笑,他扬眉道:“有何不可?本君正好舒展舒展筋骨。”
    苏穆一惊,抬眼望向二人,亲眼得见他们之间默契,对巍鸣和叶蘭所设计策了然一二。
    叶蘭退后一些,向诸位含笑道:“各位掌权人,世家子弟退避些,免得被巍鸣君的掌风所伤。没了颜面不说,倘若丢了性命,小君情何以堪。”
    扶泽本就鲁莽,被她一激当下恼羞成怒,正欲挥拳上前,被陆廉家主从身后拉住,暗暗朝他摇头,示意他不可冲动。扶泽忍气吞声,忿忿退后,且看这皇甫巍鸣有何伎俩。
    巍鸣吸气,运功在手,大喝一声拍向面前桌案,桌上的菜肴碟碗腾空,巍鸣起身,足尖轻点那些碗碟,顺势一跃而起,在半空中发动掌风,殿内梁上悬着的宫灯无风震动,轰然一声坠在大殿正中。宫灯上燃着的数枚蜡烛飞速旋转,以弧形散下,击在陆廉和扶泽武士们的身上,很快,那些火便迅速烧了起来,武士们拍打着身上的火苗,惊恐地四下逃窜。
    此招过后,不光是扶泽和陆廉,连一旁的苏穆都惊讶地望向巍鸣,斗转星移间,竟也不知他何时修得这样高深的功力。
    巍鸣扫过堂下,将一干人等既惊且惑的神情尽收眼底,却故作云淡风轻,欲行逐客之事:“饮了此宴,便请各位各归其位。恕本君不留之罪了。”
    他挥掌向前,掌风吹过大堂,将此刻紧闭的大殿正门从内推开,那门为玄铁所铸,重逾千斤,平日里漫说被风吹开,便是人力,也需集数人之力才能推动。众人旋即哗然,陆廉见状也不禁色变,暗暗想:逍遥流云果真名不虚传。
    扶泽并不服气,挣脱身后陆廉的劝阻,抄起板斧阔步上前,粗声道:“巍鸣君果然神勇,老头子请教。”
    叶蘭大惊:“鸣儿小心!”
    巍鸣惊觉身后袭来的掌风,闪身躲过,却终究不及,手臂衣服被板斧划破,他蹙眉回首望向扶泽。
    扶泽一抱拳,动作敷衍,态度极为嚣张:“小君,出手吧。”
    巍鸣冷眼看他,而他不躲不闪不退不让,显然打定主意要与他在这里决一高下。
    巍鸣心一沉。之前种种不过是他和叶蘭一起设计的机关而已,暂时唬住众位世家或许可行,可若是真论到拳脚功夫,他毫无胜算的可能。可是眼下扶泽咄咄逼人,他不能逃避,唯有一战才有一线赢的生机。此念一定,巍鸣蓄势,欲要使出那招逍遥流云,却被一旁的叶蘭窥破他的动机,当下色变——他的身体已无法承受逍遥流云再一次的反噬。叶蘭情急之下脱口道:“不可!”
    扶泽回首,阴阳怪气地问:“为何不可?”
    叶蘭冷笑:“巍鸣君身为逍遥堂一堂之主,岂可纡尊降贵与世家族人比武,小女身为有疏世家子弟,就让我来领教一下扶泽世家的刀法。”
    她眼神忽的转利,长袖微微浮动,发出灵羽击向扶泽,扶泽一个不查,竟被他击得一连后退了数步,勉强持斧站住,定睛望向叶蘭,笑得有些阴阳怪气:“好俊的功夫,也接我一招。”扶泽稳住身形,再次运功,以万钧之力劈向叶蘭,叶蘭承受不住,震得她连连后退倒在巍鸣怀中,巍鸣抢步上前扶住她,失声道:“蘭儿。”
    坐于下首的荆南依望见二人亲昵举动,恨得牙关紧咬,手上无意纠缠着的一块丝帕几乎被她撕碎,双眼若是能喷出火焰,想必叶蘭早已灰飞烟灭。
    巍鸣松手扶叶蘭起身,望向扶泽,诚恳道:“家贫思贤妻,国乱思良相。我恳求尔等,莫仿懿沧群,而为姜子牙,做我逍遥堂的贤臣良相。悠然河南北,燕之山东西,天下贤德,皆可往来。不分族群,更无贵贱,我等勤力共勉,天下大同。”
    “说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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