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逍遥堂一役之后,皇甫世家元气大伤,而皇甫巍鸣身受重创,昏迷不醒,为了安顿局势,稳定民心,苏穆暂时留于堂中,防各大世家再起异心。自巍鸣昏迷之日起,叶蘭便没日没夜的守在他床边,衣不解带地照顾着他,一遍遍地呼唤着他,想要他醒来:“蘭儿在身边守护着你,鸣儿伤痛难耐,可是,你答应过蘭儿,愿作鸳鸯不羡仙。怎么能言而无信,一个人懒睡不起?”任由她如何哀求,巍鸣却始终沉睡不醒。叶蘭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日日消瘦,心如刀绞,那日她呆坐巍鸣床畔,辰星前来拜访,带来一样东西呈给她过目。
“辰星替皇甫世家协办查抄懿沧群府邸之事,在他的地方,发现了这个。”他将一瓶标有“寒蛛血”的药瓶放在桌上,叶蘭疑惑地拿起:“这是?”
辰星从旁解释:“这是当日巍鸣小君所中的箭毒。”
叶蘭大惊:“难道……”
辰星点头:“以毒箭射杀巍鸣君的是懿沧群,根本不是我君上。”
叶蘭顿时一惊,险些跌倒,想到昔日以剑刺向苏穆的一幕,她便心痛难当,喃喃自语道:“原来是我错怪了他……”
想到这里,觉得多待一刻也是折磨。她下定决心,推开辰星奔出门去,当即跑去寻苏穆,找到他时他正独自一人在房内饮酒,苏穆不妨她会突然出现,四目相接的瞬间,彼此都只剩无言。
物是人非,心境早已两重。
“蘭儿……”
“苏穆君……”
同声而出,也是同音而止,二人看向彼此,在对方的眼中看见相似的感慨。
叶蘭眼中带泪,殷殷地看向苏穆:“叶蘭此行前来,是向苏穆君负荆请罪的……当日,鸣儿被毒箭所伤,错怪了苏穆君。让你受委屈了。”
叶蘭跪地行礼。
苏穆赶忙走到堂前,温柔地将她扶起,苏穆苦笑:“不怪你,蘭儿也是为着他,情急心切,怪就怪我无能,没有保护你二人。蘭儿不必将此放在心上。”
叶蘭却因为这些事久久不敢看他:“叶蘭本是游侠,最是崇尚信义二字,没想到,却辜负了至亲至信之人,蘭儿追悔莫及。”
苏穆含笑宽解她:“既是游侠,蘭儿便应视恩仇如浮云,你我生死至交,何来嫌隙?”
叶蘭心中愧疚难当,低首道:“多谢苏穆君。”
罕有的顺从姿态,恰是这一低头有说不出的动人,一茎秀发滑下她额头。苏穆心一动,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将它捋到耳后,叶蘭觉察到他的意念,侧首避开了。
苏穆心一痛,攥紧拳头背在身后,抬眼望向别处,轻声道:“看来,苏穆是寻不回我的蘭儿了。”
浮生唯一的牵挂,弃他而去。
叶蘭喃喃倾诉,“当日,巍鸣为我险些搭上性命,蘭儿欠他的,不能不还。”
苏穆苦笑而赞:“知恩得报,是蘭儿性情。”
叶蘭抬头望向苏穆,神情坚定:“从今后,蘭儿视苏穆君如兄长,请苏穆君也待我如依郡主一般,依着蘭儿的性情,由我去吧。”
苏穆转身,怒目而视,“他若不醒呢?蘭儿便在此守候一生吗?”
叶蘭释然一笑:“他连性命都舍得,蘭儿的一生岂能偿还?”
叶蘭行了一礼,礼节周到,神色却疏离:“蘭儿这就告辞……”
他又唤了她一声蘭儿。
她转身,“兄长留步。”
心下一惊。见她消失在门庭之中。
兄长……她怎知,他也可为她附上性命。
傍晚,苏穆前往巍鸣处探望,见叶蘭悉心守护在侧,忍不住嘘寒问暖。说话间,有争执声从门口传来,苏穆叶蘭循声望去,就听见一声惨叫,一侍卫飞扑而来,撞开大门,被人打入殿中,整个人扑在苏穆脚边,七窍流血,奄奄一息。大门洞开处,荆南依带着傅昊郗和飞尘走了进来,边走边向着苏穆抱怨:“穆哥哥,皇甫的侍卫真是没规矩,竟然连我都不认识……”
见到久别重逢的小妹,苏穆脸上却无半点喜色,待她欢天喜地走到自己跟前,扬手便狠狠扇了她一个巴掌。众人皆是一惊,傅昊郗更是不怿,脚步微移,身形一闪,挡在荆南依身前,蹙眉看他,像是不悦他赐荆南依的一巴掌,以一种无声的警告打量着他。
荆南依也被打蒙了,手抚侧脸,难以置信地看向苏穆:“你竟然打我?”
苏穆逼着自己硬下心肠,侧头不去看她此刻朦胧泪眼,拿出兄长的威严,冷声斥道:“这一掌,是为兄替已故的父亲母亲教训你,离家出走,以身犯险,实为大不孝。也是为兄替荆南百姓惩戒你,阻碍大婚,陷荆南世家于忤逆危难,实为大不忠。”
荆南依流泪抚着脸,委屈地告知兄长心酸:“穆哥哥只思量父母大孝,世家大忠,可曾想过依依被人劫走关在金丝笼子中所受之苦,可曾顾及依依被人冒名顶替的苦楚滋味?”
见她梨花带雨,哭得如此伤心,傅昊郗心亦有不忍,劝道:“那些时日郡主流浪在外,颠沛流离,也确实吃了不少苦头。”
作为兄长,焉有不心疼妹妹之理,从看到依依的眼泪开始,苏穆的怒气就已消于无形,更何况,她还是父母留给他的最后一点血亲,她受的任何一点苦都足以令他痛彻心扉:“长兄打你,也是斥责你,流落在外,为何不告知我?你知道我有多担忧吗?”
兄妹之间的龃龉最后都注定以苏穆的低头告终,荆南依获得了他一贯的宽容,顿时破涕为笑,抱住苏穆的胳膊撒娇:“穆哥哥义正言辞,千言万语,生生将我说成个不忠不孝的浪荡子,原来,是五内俱焚,忧心依依的安危啊。依依知错了,再也不胡闹了,穆哥哥莫生气……”
苏穆没好气,心却是已经软了:“别跟我来这一套,也不看看此乃何处,这里不同鸾倾城,容不得你任意妄为,一点规矩都没有。”他复又抬头,望向荆南依身后的傅昊郗,见他容止端雅,气质不俗,与妹妹的关系似乎颇为亲密,顿时奇道:“这位是?”
荆南依转悲为喜,一牵傅昊郗的手将他拉到哥哥面前,撒娇道:“这就是依依此行前来办的正事,他,”纤手一指,正对傅昊郗,“他是我请来救皇甫巍鸣的,无常坞主。”
“我听含露曾言,无常坞偏安一方,不与世人争。坞主乃隐士高人,不愿跪拜在朝堂之上,只愿潇洒于江湖之远。富可敌国,却隐逸江湖,今日得见,时为幸事。只是事关皇甫新主的性命……”苏穆略有迟疑,并不十分敢把皇甫巍鸣的性命轻易交给面前这只有一面之缘的年轻人手上。
对他那些赞美之言,傅昊郗脸上毫无自矜之色,只以淡淡一笑应之。
荆南依劝道:“兄长请放心,依依亲眼见过他老奴妙手回春之术,况且,皇甫巍鸣与我曾共饮一江水,共穿一副履呢?他是我的夫君,我岂会害了自己的夫君。”
傅昊郗朝他欠身:“小可略通医术,可为小君参诊一二,至于如何用药,如何治疗,公子可再行定夺。”
见他如此说,苏穆也认为放手让他一试并无不可,便颔首示意,道:“烦请先生了。”
飞尘机灵地将一块中医掂枕在巍鸣手腕之下,又在其上覆了一层白绢,请傅昊郗坐下为巍鸣号脉,一炷香过后,傅昊郗起身,叶蘭急切地问:“坞主,如何?”
荆南依觉得此话甚为刺耳,白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刺她一句:“多管闲事!”
叶蘭仿若未闻,只是不理,却是苏穆厉声斥她:“依依!”
荆南依嘟了嘟嘴,有些不忿。
傅昊郗净过了手,向着苏穆一欠身,如实道:“医官说的是实情。巍鸣小君伤及脏腑,病入膏肓。”
叶蘭面色一白,撑住了桌面才勉强不使自己倒下。苏穆叹了口气:“当日,我也曾与懿沧群交手,没料到,懿沧群的功力竟如此深厚,将他伤及至此。”
荆南依急了,上去牵住他衣袖,急切道:“可有救治之法?我还未完婚呢,他要是气绝了,本郡主不就生生成了寡妇?”
苏穆不悦荆南依的直接,蹙眉阻止她道:“依依,不要干扰先生。”
荆南依却是不理,只管盯紧了苏穆问他:“你不是号称识得江湖上众多奇人异士吗?拨弄拨弄,找一个出来救他啊?”
苏穆走近傅昊郗,向他深深一揖,低声道:“坞主,倘若您当真有计可施,请鼎力相助。”
叶蘭眼睛顿时一亮:“坞主是世外高人,叶蘭恳求坞主救救小君。叶蘭感激不尽,衔草结环报答坞主。”说罢作势要向他跪下。
傅昊郗连忙以双手相扶,再三说不必,苦思冥想了一番,道:“我有一老奴苦海,曾与悠然河尽头的族人厮混了几年,虽然他们的手段略显旁门,但是也不乏起死回生的妙方,也许可以一试。”
“巫蛊族?先生说的,可是善于占卜和下蛊的巫蛊族?”苏穆奇道。
傅昊郗点头。
“巫蛊族一向为异族所用,我儿时就听姑姑说过,当年,皇甫世家带领各家族保卫悠然河南北,阻挡异族翻越燕之山,战事焦灼,争斗惨烈,像玄古这样的大世家都难逃灭顶之灾。”
听他说起玄古二字,叶蘭心念忽然一动:二姐也曾提及,父亲的至交似在其中?
苏穆的一席话听得一旁的荆南依倒是瞠目咋舌:“异族人竟然如此善战?”
苏穆温柔看她一眼,和言道:“与其说他们善战,不如说他们兽性未除。历朝历代,多少文明礼乐皆毁于荒蛮的侵略。异族人饮毛茹血,暴虐无度,以狩猎为生,与我们这里的礼乐国邦截然不同,他们一心想霸占物产丰饶的悠然河畔,奴役百姓。”
“不错,”傅昊郗点头接他的话,继续往下说,“小可也略有耳闻,我的老奴不过是曾经犯了事,避祸而逃至悠然河尽头。见到他的人,苏穆君便知晓了,与异族那类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模样全然不同,定不会是异族人。请苏穆君放心。”
荆南依见苏穆仍旧迟疑,不由撇嘴道:“穆哥哥怕什么?最多,等那老头救了巍鸣,我一刀宰了他,倘若真是异族人,也是个异族的死人?不必畏惧。”
苏穆蹙眉,有些不快荆南依的残忍和儿戏:“依依,既然老丈救了巍鸣,怎可杀他,以怨报德。”
荆南依小嘴一嘟:“我还不是替穆哥哥分忧,你倒反过来责怪我。不识好人心。”
叶蘭却从他话中语间猜到他心里所想,劝道:“蘭儿知道苏穆君的顾虑,是害怕异族人死灰复燃,扰我江山。只是,现在鸣儿危在旦夕,只要能救小君,蘭儿都想尽力一试。如果当真有何异动,苏穆君和坞主皆在此,定能及时化解。”
傅昊郗承诺他:“小可可以以名誉担保。”
叶蘭哀切地望向苏穆,被她用这种目光注视着,无疑是折磨的,苏穆低头避过:“苏穆君……那就烦请坞主了。”
傅昊郗转头命飞尘:“去无常坞,把苦海找来。”
这边送走傅昊郗等人,后脚辰星便匆匆赶来这里,附在他耳畔说了些什么,苏穆当即色变,起身随他出去,别了众人走到一处偏僻小径,辰星才略显犹豫般吞吞吐吐地开口:“当日俘虏的懿沧武士全都按您吩咐,交予皇甫世家处置。”
苏穆负手往前,闻声这才看了他一眼:“有何不妥么?”
辰星踌躇了片刻,方才这样解释:“我等将士,皆听命于各自效忠的君上,虽与懿沧武士为敌,但不论立场,辰星是敬佩其勇力与忠心,可是,关在地牢中的懿沧俘虏,被皇甫家的人百般凌辱,死者十中有九,令人唏嘘。”
苏穆脸色登时往下一沉:“有此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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