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难道你……”桂嬷嬷艰难的吐出几个字。
“不错啊,就是我。”沈妙的声音压得很低,低到只有桂嬷嬷能听见,她道:“本来该糟蹋的人是我,最后为什么会变成大姐姐?自然不是巧合,都是我干的。”
心里猜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桂嬷嬷恐惧的看向面前的少女,她半蹲在地上,笑盈盈的看着自己。那清澈的眸子里在碧莹莹的灯火下仿佛野兽的眸子,黑夜里亮的出奇,也骇人的出奇。分明是乖巧白嫩的模样,怎么会就如此可怕?
关于沈妙和沈清最后为什么会变了个人,桂嬷嬷在被丢进柴房后,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她也猜想过会不会是沈妙在其中动作,可是很快便打消了自己这个荒唐的念头。沈妙是她看着长大的,有几斤几两桂嬷嬷再熟悉不过。她本来性子就蠢,又心软,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如今沈妙却是亲口当着她的面承认了,连遮掩也不遮掩一下。若是别人,桂嬷嬷会觉得这人实在太嚣张太蠢,可是如今,她再也不敢拿寻常的目光来看沈妙了。
“小姐……”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既然沈妙已经知道了此事,那万万没可能来救她出去了。
“二婶手段向来狠戾,虽然看重嬷嬷,可是经过此事后,嬷嬷断无好前程,真是可惜。”她的话里带着惋惜,仿佛真的颇为同情桂嬷嬷的遭遇。
桂嬷嬷恐惧于任婉云的手段,又被沈妙这番话激起了心中的希望。她一下子跪倒在地,不停的给沈妙磕头:“小姐救救老奴这一回吧,老奴不是故意要害小姐的,二夫人拿老奴的儿孙要挟老奴,老奴也是被逼得。小姐看看老爷夫人的份上,看看老奴伺候了小姐十几年的份上,救救老奴吧!”
她头磕的“砰砰”作响,若是以前,以沈妙对她的敬重,万万不会让桂嬷嬷这般折腰的。可如今……她是明齐的沈皇后,文武百官都跪过她,一个叛主的奴婢,她还真的当得起!
“其实今夜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报答桂嬷嬷于我这么多年的恩情。”沈妙突然道。
桂嬷嬷一听,顿时喜出望外,高声道:“老奴就知道小姐是心善之人,这般重情重义,日后菩萨都会保佑小姐一辈子顺顺溜溜,那些想要害小姐的,全都会不得好死!”
沈妙心中失笑,桂嬷嬷这墙头草做的也是令人叹为观止。
她也扬高了声音:“其实不止回抱这些,那日在卧龙寺上,桂嬷嬷不是与我交心了一回么?从那时候起,我便知道,这世上桂嬷嬷是真心待我好的。”
桂嬷嬷有些茫然,不知道沈妙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方才明明恨自己恨得出奇,怎么转头又是这般安抚。不论如何,桂嬷嬷都觉得自己充满了希望,立刻顺着沈妙的话答道:“是的,老奴从头到尾都是站在小姐这边的,只有小姐才是老奴的主子,老奴一定会对小姐忠心一辈子!”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似乎是碰到了什么东西。桂嬷嬷吓了一跳,随即往外头看去,可黑漆漆的屋子,哪里能看得到什么?
什么都看不到,她又转过头来看沈妙,露出一副凄楚的表情:“小姐现在能将老奴弄出去么?这里实在太黑太潮,老奴这身胳膊腿,怕是支持不了多久……”
“别怕,不用支持多久,反正,你都快要死了。”
“什么?”桂嬷嬷猝然抬头,看着沈妙一片茫然:“老奴不明白小姐的意思……”
“方才外头的人是二婶派过来的人,想来此刻已经发现了我来探望桂嬷嬷了吧。”沈妙笑着道:“如此一来,桂嬷嬷还有什么活路?”
“老奴、老奴不明白……”桂嬷嬷下意识的直起身子,她心中隐隐感到了不安,却不知道沈妙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么?”沈妙偏着头思索了一下:“嬷嬷方才大声说的什么话,可还记得?”
桂嬷嬷闻言,果真想了想,随即面色一变,瞬间脸色变得惨白。
她方才大声说:从头到尾都是站在沈妙这边的,只有沈妙才是她的主子。
诚然,这番话是为了哄骗沈妙,表忠心希望沈妙能救出她来。可是若是任婉云的人听到这话会怎么想,那一日沈清莫名其妙的和沈妙换了个位置,本就怀疑沈妙在其中动了手脚,之所以不敢相信,是因为不清楚沈妙怎么能未卜先知。
可若是桂嬷嬷将此事告知了沈妙,和沈妙一起合谋将沈清算计了呢?这一切都是说得通的。
这并不是真相,可是这在任婉云耳中,这就是真相!
还来不及害怕,沈妙已经再次开口,她轻声道:“我要回报嬷嬷的,就是这个大礼,嬷嬷觉得可还好?”
桂嬷嬷死死盯着沈妙,她这时候才发现,今日从头到尾,她都被沈妙牵着鼻子走。沈妙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她和沈妙之间的关系已经掉了个个儿。可是沈妙比起她来更加莫测,说翻脸就翻脸,而且,她完全猜不透沈妙的目的是什么。
“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送嬷嬷上路。”似乎猜到了桂嬷嬷心中的疑惑,沈妙笑着开口道。
桂嬷嬷身子一颤,她想哭想叫,可是一点儿也发不出声来。那个襁褓中的婴儿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真正的少女,而这少女的另一面,从未有人发现过,连她也不曾了解。她想激烈的反抗,想叫骂,可是触到那双如野兽一般的眸子时,却是不由自主的在发抖。
“我沈家不养背信弃义之人,就算嬷嬷到了黄泉路,化为厉鬼,找我复仇,我也无惧,或许还要与嬷嬷再斗上一斗。”她的话比笑容更冷:“不是我负了嬷嬷,而是嬷嬷负了我。”
“可惜了嬷嬷的孙子儿子,二婶做事一向做绝,嬷嬷或许很快就和他们团聚。”
“不……”桂嬷嬷身子一抖,眼泪鼻涕早已流成一处,哭的分外可怜:“求求你,救救他们……”
“我早说了,一个背主的下人,犯不着我费心神。”沈妙的话残忍而冷酷:“袖手旁观,就是我最大的仁慈了。”
她缓缓前倾身子,仿佛小时候与桂嬷嬷说悄悄话那般,淡淡道:“看在十几年主仆情分上,我才来看桂嬷嬷最后一眼的。”
“桂嬷嬷,一路好走啊。”
她光洁的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动人的笑,原本是可爱秀气的小脸,却是残忍的令人心悸。
桂嬷嬷还想说什么,便瞧见沈妙站起身来,重新披上斗篷,斗篷的袍角在黑暗中划出一道惨白的光,仿佛棺木上纷飞的白色纸钱。那碧莹莹的灯笼被提着走出屋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一切重新陷入黑暗,绝望从四处铺天盖地的涌上来。
外头,白露和霜降见沈妙出来,方才齐齐松了口气,扶着沈妙转身离开。
待她们走后,花丛中显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望着沈妙的背影,又望了望紧闭的柴房门,露出一抹愤恨的神色。
……
连日下了几场秋雨,天终于是放晴了。
将军府中一切似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东院中不时传出的药香却还是提醒着,前些日子沈府里发生过怎样的动荡。
沈清的神智似乎在渐渐恢复,至少不像从前一般见人便发狂了。只是任婉云怕她再受到刺激,这些日子一直将她关在彩云苑不许她出来,更怕沈清自尽,所以时时刻刻的守着她。这么一来,府中的事务便全部交由陈若秋打理。任婉云极少出院子,倒让沈妙难得的清净了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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