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秋山月》第165章 命运

    南波万收到巴克斯发回来的消息时，已是半夜了。
    联盟紧急议会，召集天际所有城市城主、职业公会会长、地方驻军将领、财团世家之主……但凡有头有脸的人物全都去了。
    唯独没有召集他这位江湖大王。
    呵呵。
    南波万连夜飞去十二夜海，他知道初空这两天一直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
    “朱庇特都下定决心扔核弹了！他妈的半路杀出个云白雄！”好不容易敲开了暗影居所的大门，南波万怒气冲冲，“你知道那帮龟孙子现在怎么打算吗！他们竟然想联合夏行止先把你解决！”
    “……”面具后的人沉默了一会，然后吐出一个低低的字：“哦。”
    “哦”、“嗯”、“可以”，曾被南波万和陈小兔戏称为腿粗粗素质三连，平时也就罢了，这时候他居然还能这么淡定！
    “联盟现在相信夏行止能破你的无敌！”江湖大王心急如焚，“怎么办啊！你都不急的吗！干脆我们先下手为强？我跟你一道去，趁他们还没正式搞在一起，我们先去把夏行止灭了！”
    初空说：“这才是他们的打算。”
    “啥？”
    “这个会议，是他们故意开出来给我看的。”初空的语气相当平静，“联盟不想对平民动用核武，又畏惧风暴平原的势力，所以放出风声，逼我出面，等着我去收拾夏行止，最好打个两败俱伤，这是他们最想要的结果。”
    南波万想了想，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一旦初空听到风声之后担心自己遭殃，主动去风暴平原解决这位天际公敌，正好就是为联盟做了嫁衣，“妈比！他们这是算计你啊！就等着你坐不住！”他顿时大骂，“那你咋办？不去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真的搞在一起对你不利？去打，又中了他们的下怀，而且你现在的身体……”
    “不用理会他们。”初空说，“都是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听说那位死灵少主得到了姜小红的传承？大江山杖也在他手上？这等于弗兰迪亚和雨见的结合体啊，你真的不担心？”
    面具之后是一声叹息：“夏行止背后有荒洲支持，在我找到执世者、把一切准备妥当之前，只能按兵不动。”
    说到执世者，南波万又想起晚香绪说的那番话，他相信天际第一盗贼不会骗他，但他后来又问了好几次初空都否认晚香绪的说法。
    南波万往实验室里使劲儿瞅了几眼，里头还是一片障眼幻术什么都看不到，可他明显能感觉出初空的身体状态并不好，说一个字听不出来，他把话说长了，语气就显得虚弱起来。
    “你还在分裂生命做你的衣服？还没做好？”南波万逮着他问，“说真的，你给小兔这些东西，你不如多陪陪她，她以前多粘你啊，现在张口闭口都是朴梓言，还追星追到时空城去了，她还说要嫁给他！你真是的，今年一起去璀璨岛吧，你再不好好补偿她，她就要被小白脸拐跑了！”
    初空却直接无视这个问题，他手掌一翻，掌中是两个已被破解了隐形护罩的微型摄像头，正是当日云白雪带凯恩来破门失败后，凯恩安装在实验室大门两侧墙上用来监控实验室的开门法术的。
    “你拿去给云白雄。”初空吩咐南波万，“既然他们很有想法，那你告诉他们，我恰好‘捡到’了他们‘遗失’的设备，一个十亿，两个价值二十亿，下周之前把钱给我送过来，否则我不介意让天际大陆只剩两个庇护之地。”
    南波万大张的嘴里可以塞下一个灯泡：“云白家？他、他们……你……监控你？这他妈吃了豹子胆吧！”
    “当初夏行止往白玉京扔了几个瘟疫法池，就向他们勒索了十亿。”初空嘲讽道，“现在又想从我这里讨到便宜，所以我必须提醒一下他们，比起那些死灵法师，我更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那一瞬间，南波万仿佛觉得当年横扫十万秘境的一代狂徒又回来了。
    这是校内赛决赛前的最后一晚。
    初空回到风雨城的时候，已是夜深，花音正在他的屋子里等他。
    “我有事告诉你！”小姑娘一见他从传送门里出来就扑了过来，“我爸说……”
    “我已经知道了。”他打断她，“不用担心。”
    似乎比起知道联盟与云白财团的密谋，他更意外小姑娘大半夜的还在他家里。
    揽了揽长袍，初空打算把人赶走，但在这之前她已经觉察了他的状况。
    “你很不好？”花音很用力才能扶住他就快支撑不住而靠在墙上的身体，“是出了什么事吗？他们已经去十二夜海找你麻烦了？”
    “他们哪有这个胆。”
    “那你……？”
    花音指了指他身后大地元素尚未散尽的光芒，他不知道传送门给身体造成的负担有多大吗？
    “休息一下就好了。”他一拂袖子，将那些大地元素彻底散去，“如果我没记错，这时候的你应该是在忙着和你那些愚蠢的队友一起准备你那浮夸又无聊的街头小游戏决赛而不是在比赛前一晚还逗留在无关人士的家里。”
    又是他惯用的刻薄长句，花音知道这是他要赶人的意思了。
    换作平时，她也许会立即寻找更刻薄的词汇反击，两个人都是倔强固执的性格，她喜欢与他较劲斗嘴，但在这个寒冷又漫长的冬夜里，她只想留在这里陪他，她忽然想起他回十二夜海之前她问过他会不会回来看她打决赛。
    他当时对无聊的体育运动表示了嘲讽。
    可他现在放弃了平原列车之类更舒适的旅行方式，他用传送门赶回来。
    “我想你了。”她小声地说。
    初空最终没有赶她走。
    他沉默地坐在那张夏因风格的布艺沙发上，这个屋子里的一切家具装饰都是学院按照雨见的审美布置的，他也从未在意过这些，也从未添置过任何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好像这里没有任何值得他记挂的事物，花音第一次开始理解为什么夏洛特说他是个“孤独的人”了，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唯一的值得他记挂的例外呢？
    她以为他坐在那里很快就会睡着，就像以前很多次旅行路上他在她身旁睡过去那样，可是这一夜他却出奇地清醒。
    他问她：“想知道风暴平原的事吗？”
    她点头。
    于是，她就听他桩桩件件十分详细地给她讲了过去一段时间他从风暴平原带回来的所有信息，已知的，未知的，很多事情他都没有汇报给联盟，所以花辞树的情报渠道也不知道，而他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她，包括夏行止背后的支持者，世人所知是以神玉玦为首的奇人谷幻术师们，但世人不知，这背后还有更高的支持者——彩衣幻术师荒洲。
    “所以你现在不能动夏行止，是因为你还没找到执世者，不能和杜丰撕破脸，就不能打草惊蛇？”
    “杜丰虽然不把我放在眼里，但他的永动机和丰神塔，也都不能把我怎样，丰神塔最后一层，建塔至今只有我一人破解，杜丰想要消灭我，只能启动执世者的权限，用重启人类文明的方式。”初空说，“荒洲不一样，荒洲掌握着所有文明里的幻术传承，幻术最高境界是创造比大蜃楼术还要真实的世界，他也不能消灭我，但可以永远困住我，以前我不惧，如今我只能尽量不与他对上，在这之后……”
    初空的语气依然是骄傲的，如他在千年岁月中的自由与不羁，只是他最后的话语被替换成了一段叹息，花音没能听懂那是什么意思。
    “到底要怎样才能成为执世者呢？我可以吗？”小姑娘问他，“等我变成姜小红和我爹那么强大的时候？”
    “不仅仅需要足以掌控世界架构的实力，还要有大智慧，大毅力，大勇气。”
    “这些我都可以有啊，只要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说完她就看到面具后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脸上，但他只是沉默，许久他才问了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这世上就没有值得你记挂的事吗？”
    有啊，你啊。
    话到嘴边说出口的却是：“夏行止啊！卧槽！这个狗东西我一定要灭了他！”
    初空：“？”
    这是初空第一次听她讲起自己的“身世”，他原本以为她不过是普通的流民，现在才知她是被夏行止卖到流民营地的苦力，她是一个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人，她说得轻描淡写，但他相信她所经历的那些痛苦其实不比他少，她小小的身体里潜藏着的是常人无法想象的大智慧、大毅力、大勇气。
    执世者，她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也许在他送她绮罗花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
    他从不相信命运，又在此时感慨于命运。
    “我打算请求兰皇来做执世者，等我找到梦想乡之后。”他却这么对她说，“等一切安排妥当，我会去杀了夏行止。”
    “我说这些并不是要麻烦你。”小姑娘笑了笑，“我想自己去解决他，只要你能把我教得更厉害一点。”
    “可以。”
    花音摸出法杖，主动在他身上放置了厚厚的暖风领域，她本意让他休息，他却把她的法术都掸落在地。
    “其实没什么用。”他低低地说，“念元素……不会传递热量的。”
    “那也太冷了！”她攥住他的手，那也许是在本源之门的爆炸中他身体唯一保留完好的部位，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背上有几道淡淡的疤痕，在昏暗的光线里不细看也发现不了，唯一清楚的感觉是他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那是真正的彻骨之寒，透过血脉，透过皮肤，撞在她温热的体温中，形成激烈的对比。
    “你就这么过了一千年？”她摸摸他的手，又攀上他的身体去摸他的面具，小手在冰凉的油彩上缓缓划过，她想象着面具之后的那张脸曾是什么模样。
    “总要付出代价的。”他说，“当时念元素侵蚀我的身体，南波万救我，时间只来得及保住我的脸或者手，我还要握法杖，这双手不能残废，所以只能……”
    所以只能终生面具遮丑。
    这是他第一次与她提及自己的过往，她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人，他又何尝不是呢。
    骄傲又自卑。
    她觉得自己心里有个地方正在刺痛。
    像是不愿与她讨论这个话题，他忽然说：“天际316年了，快要。”
    她仰头看着他。
    “冬狩假期……你有什么打算？”他问她，“等你结束你的比赛。”
    花音没听出来他话里的意思，很耿直地回答：“如果明天能赢，自然是准备出征奇人谷啦，如果输了，就老老实实找个地方去冬狩试炼然后写论文，顺便去谢灵舞家里过个新年……”
    “原来你已经安排好了。”
    “咦？”小姑娘这才明白他的问题，“你要陪我去冬狩？”
    “还有新年。”他说。
    她刚才与他讲述自己“身世”的时候，说到她弟弟出生以后她就再也没有拥有过一个真正快乐的新年了，她不过是随口感慨，没想到他记在了心上。
    “就你和我？”她眼中亮晶晶的，分明全是期待。
    他好笑地说：“你以为还有谁？”
    “你的那些朋友啊。”她想他知道她说的是小兔和南波万。
    “他们去璀璨岛，你也想加入？”
    小姑娘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的语气显然就是很懂她的意思，璀璨岛不但是那些招摇撞骗的寻宝师的本部，还是天王巨星朴梓言的故乡，这些东西，她当然是没兴趣的。
    她低头说：“我想去冬虫城，就是……太远了点。”
    寒河故土唯一的人类居住地，伊卡洛斯写在情诗里的地方，传说中盛开着许多绮罗花的冰雪仙境，她很想再要一束绮罗花，无法忘记的故人，无以释怀的爱，花语其二，她想这个时候提起冬虫城，以他的博学一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他并不拒绝：“早两日过去就行，而且路费都有人替我们准备好了。”
    “谁那么好心啊？”
    他心情很好地吐出一个名字：“云白雄。”
    小姑娘瞅了他两眼，发现他真的不是在开玩笑：“那、那我明天和灵舞说一声，我竟然又要鸽她了哈哈哈哈……”
    才笑了一下她的眼眶就红了起来，她没想过他会主动跟她说这些，还愿意横跨整个天际大陆陪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我原本以为你这个人是不过节的！”她一边哭着一边又笑了，“你以后能陪我过所有的新年吗？”
    她使劲儿抹眼泪，那姿势很滑稽，他忽然想起他上一个新年在风雨城门口第一次见她的模样，那时候的她，破破小小的，躲在城墙角落偷偷用法术，手里抱着个地瓜，另一手正在抠脚，那样子同样滑稽，她也许已经忘了，可他还记得，命运真是个有意思的东西，他望着她，他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没能说出口。
    最后他“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花音顿时觉得明天的决赛她简直拥有十倍战斗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