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秋山月》第150章 红漪旧址

    谢灵舞的家位于鹿歌森林以东的夕暮镇，离森林也只有一步之遥。
    花音倒是没想过自己会以这种方式重返鹿歌森林，看着参天大树之下那座又低又矮还烧焦了一半的茅草屋，花音终于确定谢灵舞家是真的……很穷。
    而事实上夕暮镇的经济在周边的流民村镇里算是相对富裕的，家家户户都养殖种植两手抓，很多人家院子和土地不够用，还要在森林边缘圈地种瓜养牲畜，唯有谢灵舞家的院前院后什么都没种，一只鸡都没养，院门也没栓，好像家里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值得小偷们浪费时间。
    “爸！”
    “老头！”
    “死鬼！”
    谢灵舞喊了三声，没有人应，她爹并不在家里，她想开灯，别说灯泡……灯座都被拆了，她只能施了个照明术扔在屋里。
    “不知又跑哪里借钱去了。”谢灵舞低声骂了两句，就把两个伙伴请进了屋，她三个月没回家，家里的灶头果然也被她爹搞炸了。
    谢灵舞只能拿出一个小火炉用来煮酒。
    酒也是她临时跑去镇上买的，因为她发现她今年夏天埋在地窖的野果酒一坛都没剩下，全部被他爹拿去拍卖行换钱了……
    “XX这个死老头OO的……”
    谢灵舞一边喝酒一边骂人，花音很好笑地发现，刚入学时认识的谢灵舞还是个相当清新脱俗的女孩子，那时候的花音一定不能想象任何粗鲁的词汇从谢灵舞嘴里喷出来，但在跟他们混了两个学期之后，这位狂霸酷炫拽大队长已经被他们同化了，骂起人来比花音还麻溜……
    冬夜温酒，别有闲情，在照明术的光芒中，花音发现谢灵舞的家里连家具都很少能看到一件，什么沙发桌子床什么都没有，连椅子都只有一把，所以秋山月和谢灵舞是坐在地上的，只有花音这个“残疾人”被他们按到了椅子上。
    “我他妈！”花音怀疑谢灵舞一杯酒下肚喝下去的都是火气，“我秋天开学前我还给他添置了一套新家具！结果！全部！全部被他卖了！”
    花音安慰她：“你这次期末考试肯定又考第一啊，又有奖学金可以买家具了……”
    秋山月也说：“等我们拿到校内赛冠军，就有巨额奖学金哇！如果打进校园联赛四强，就会有一大堆广告商找上门，你还是队长你拿大头的哇！全是钱哇！”
    谢灵舞痛骂不已：“真是金山银山都不够让他败的！”
    花音想起自己的老爸好像也债台高筑（欠了南波万一百万），于是她跟谢灵舞说：“等我们将来赚钱了，就到城里买大房子去，我和我爸，你和你爸，都接过来，我们还能做邻居啊。”
    谢灵舞却说：“怕是我爹宁愿窝在穷乡僻野里一辈子跟他的弓箭相伴。”
    在谢灵舞的带领下，花音看到隔壁的房间里摆着一大堆木匠用的工具，工具旁边是一地尚未加工的木材，颜色深深浅浅，各种年份生的都有，很多木材花音这个材料学满分学霸都认不出来历，而墙角堆放着的，是好几捆还没装上箭头的箭矢，制成箭矢的材料她也大多不认得，在正上方的墙上，她看到挂着许多奇兽的皮毛和角筋，同样她也认不出来，也无法估量它们的价值，谢灵舞说这些都是她爹的命根子，从她有记忆起她爹就在倾家荡产做弓箭，实在是个爱弓成痴的傻叉游侠。
    “哇！你爹是游侠？！”
    听到这个职业，秋山月兴奋了起来，他贪婪地望着房间里的制弓材料，对花音说：“等我以后练到了七阶无悔刺客，我就去辅修游侠作为第二职业！挽弓射箭一直都是我的梦想啊！”
    “然后穷困潦倒一生？”少年还没说完就被谢灵舞泼了冷水，但这一点都没有浇灭他的热情，在房间里东摸摸西摸摸，他成功找到了一把挂在一件雨披后面的成品长弓。
    弓上两个古体字，在昏暗的照明术中熠熠生辉。
    “这刻的什么哇？”秋山月看不懂，拿去请教两个女孩子。
    “刻的是：盛世。”谢灵舞一脸无奈地摊手，“这是我爹做完的第一把弓，说将来送给我的，可我对这些原始冷兵器一点兴趣都没有。”
    秋山月却爱不释手：“你爸接受定制吗？嘿，帮我做一把呗，材料加工费我出，这学期我直播赚了不少钱！”
    花音好奇：“你直播啥啊？”
    “哇花音你竟然没看我的直播间吗！”少年跳起来，“直播气死教士的一万种方法！都在校园热门榜上挂了好久了！「Meet’U」官方还给我发邮件问我要不要签约成职业主播呢！大光明境的医院都要给我送锦旗说看了我的直播他们病人的抑郁症都好了！花音你不是残疾人吗！快快快，去关注一波！你的残疾也能治！”
    花音抬起一脚要踹他。
    谢灵舞笑道：“所以我们要为你身兼法师、刺客、主播、游侠四职于一身而举杯庆贺？”
    “算了吧。”花音追着少年满屋子跑，“我看他已经可以准备直播被他姥爷揍成猪头了！”
    一听姥爷，少年顿时吓得缩起了脖子，也老老实实地把盛世弓放回原处。
    三人直到把酒喝完了，谢灵舞她爹也没回来，花音决定不等了，于是三人重新出发，谢灵舞这次带他们走的，是一条穿越鹿歌森林、再穿越战死者墓地然后直达背叛悬崖的小路。
    战死者墓地位于鹿歌森林以南、流民营地以东的一座山谷里，葬着纪元192年在风雨城内乱中所有战死的红漪军，花音那本《烟波谱》她记得卖书小贩说就是战死者墓地里挖来的。
    当初逃离鹿歌森林用了花音将近五天，那时候她还是个手无寸铁的困顿流民，树林里一只实际上D级奇兽都算不上的大蜘蛛就能把她追个半死。
    现在穿过鹿歌森林却只用了她不到一个小时，方圆一千公里的原始森林，在她以五阶法师实力施展的空间跃迁面前，林中所有的凶蛮野兽都成了她这场短途旅行中的生机点缀，三个少年毫无保留地散发着自己最大范围的精神力波动，这使得几乎没有野兽敢冲上来找他们麻烦，也让他们脚尖起落，折叠空间走得飞快。
    不知是初冬夜深的关系，还是历史太沉重的缘故，在一个被大火烧灼得一百年后依然寸草不生的山谷中，花音感觉到了比森林里冷得多的温度。
    将近十万座无名墓，凌乱又荒凉地散落在山谷里，像是一场匆忙的掩埋，它们大多数甚至只有一个坟包，连墓碑都没有。
    这就是战死者墓地。
    寒冷的月光下，是山间流萤，凄凄清清。
    那些幽幽的光点萦绕在望不到尽头的坟墓之间，仿佛在传递着亡者的思念。
    对雨见政府来说，这些都是造反的流民，都是叛军，都是法师协会的敌人。
    对当年的姜小红来说，十万红漪军，可都是她的亲人啊。
    连皮了一路的秋山月都安静了下来，像是担心花音会害怕一样，少年主动拉起了花音的手，然后跟在谢灵舞后面，一步一步穿行在山谷中。
    雨见当年施展的大业障术余威尚存，一百多年后的今天，这里依旧无法使用任何位移法术，连一个风行术都用不了，三个少年只能用脚走路——大概是山谷出口的距离比想象中长了太多，没走多久，秋山月就不肯老实了。
    花音就看着少年掏出一个……滑板车。
    秋山月还按了个按钮将它变大：“上车吗？我感觉能快不少哇。”
    花音觉得坟头滑板好像对逝者有点不尊重，但谢灵舞没意见，她也就跟着上车了。
    于是滑板车载着三个家伙在墓地里轻盈又流畅地向前飞驰，流萤和月光都被抛在身后，他们很快就到了山谷断口，一处在地图上被标为背叛悬崖的地方——花音逃出流民营地之前就研究过所有的路线可能，最后决定往北穿越鹿歌森林，这处背叛悬崖，是流民营地以南的所谓“绝地”尽头，悬崖高有千米，一眼望不到底，手无寸铁又不会法术的流民，即使穿越战死者墓地逃到了这里，也无法再往前一步了。
    “这里就是红漪宫旧址。”谢灵舞说。
    花音发现前面除了荒芜一片的悬崖断口，什么都没有，连一棵多的树都没有，更没有传说中姜小红用大时空术建造在悬崖上的红漪宫，以她现在的能力去仔细聆听，倒是能听到悬崖下方断空大河的湍急流水声，穿过断空之河，就是明珠门与珍珠港构成的分界线，再过去就是灿烂海域的地界了。
    显然是雨见政府已经来这里搜查过无数次，花音发现脚下的土壤和战死者墓地一样是寸草不生，也一样覆盖着火系法术施展过后留下的一层寒冷焦灰，好像永远都不会有种子从这里开出花来了。
    谢灵舞就在漆黑的焦灰里寻找着什么，这里踩一脚，那里踩一脚，花音和秋山月问她要不要帮忙，她说不需要。
    然后两人就看谢灵舞像变戏法一样在悬崖荒地上踩出了几十坑，这些看上去杂乱无章的坑位被她凝聚精神力从点连成线，从线构成面，大地元素在她的脚下苏醒翻滚，浑黄色的光芒在悬崖荒地上勾勒出一个巨大图形，最后图形的正中心、所有坑线交错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隐藏的传送阵。
    谢灵舞高高瘦瘦的身影站在传送阵旁边，向两人发出一个邀请的手势。
    “还能这样？！”花音看呆了，除了最后那个传送阵之外，这都不是法术，不是幻术，也不是炼金术，倒像是某种机关暗术，但天际全职业里都没有这样的技能，擅长机关的奇匠也不会以大地构建传送门，“这是什么？”她问，“你怎么做到的？”
    直到三人进入古老却还稳定的传送通道，谢灵舞才讲道：“起因还是我爹想发财……”
    谢灵舞说，她的穷光蛋老爹做着发财还债的美梦，就三天两头带着她穿过森林，穿过墓地，来到红漪旧址挖掘“女魔头的遗产”。
    她爹说雨见找不到，不代表他们找不到。
    父女俩徒劳无功了很多年，直到有一天，他们的家被债主开着挖掘机铲平，她爹一边重新盖房子，一边和她聊起天际十万秘境。
    不知是哪里来的突发奇想，她爹说如果天际是一座房子，那十万秘境就是支撑起房子的十万个桩点，所以几千年的历史中，人们去秘境最多也就搜刮首领奇兽的宝物，而不会将首领猎杀，因为秘境和首领是生生相息的关系，首领一死，秘境也会随之枯萎，当秘境全部枯萎了，房子也就塌了，天际就不复存在了。
    谢灵舞认为这不过是慈善家们规劝探险队不要大肆屠杀的鬼话。
    她爹却对此深信不疑，还用一套幻想悖论说服了她——姜小红这样的超级女魔头，她与雨见的最后一战持着大江山杖而去，她死后那法杖却不见了，后来一百多年，大江山杖和她的遗产甚至整个红漪宫都一直没有被雨见政府找到，说明肯定是被她刻意藏起来了，只有能懂她的人才能继承。
    她爹认为他很懂姜小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为流民谋求公平待遇并且不惜起兵造反与恩师反目成仇的这位女魔头，也是一个狭义上的“慈善家”。
    她爹就开始认定红漪宫绝对已经不在背叛悬崖了，也不会沉没到断空河河底——那里风雨城的军队可没少去，法师协会差点都把断空河翻了个底，要不是灿烂海域的人民强烈抗议，雨见绝对会把整条大河都给抽干净了。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姜小红去决战之前便安排好了一切，背叛悬崖上的整片红漪宫，都被她用大时空术迁移到了很远的、雨见的手根本伸不到的地方，要完整迁移这么大面积的建筑实物，那必须有超大型的传送法阵，而这样的法阵，就和支撑房屋的桩点一样，必须由精密又严格的传送点阵构成。
    父女俩研究了很多年，最后终于找到了所有的传送点，用精神力连起来后，通往真正红漪宫的传送入口也就出现了。
    谢灵舞说她以前没有修行资源也没有法杖，积累了几十年的精神力才勉强连通一次。
    这是她第二次去。
    “你爸也太厉害了！能有这么伟大的构想！”花音听完之后就佩服得五体投地，“下次你爹啥时候在家，我一定要拜访他啊！”
    “等新年吧。”谢灵舞说，“他肯定在，我们正好也放假，你干脆来我家过年好了，到时候我给你看看无瑕，唯一没有被他卖掉的东西，你见了肯定喜欢。”
    “好好好！”花音顿时觉得自己像个上门小媳妇一样，“无瑕是什么？一块玉吗？”
    “不，是一头鹿……”
    就在谢灵舞要跟花音讲她爹怎么搞到一头价值连城的稀有宠物之时，秋山月插嘴了。
    秋山月一本正经地问：“灵舞，你和你爹早就去过红漪宫？那为什么你们自己不拿姜小红的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