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音秋山月》第99章 心疼

    那一层层禁制法术在初空面前与纸糊无异，他破开屋门所见到的，就是一地东倒西歪的瓶子，有些喝得精光，有些还剩一口，有些原封未启，这一地乱七八糟的瓶子堆里，躺着一个神志不清的小家伙，不但面无人样，她脖颈与四肢的很多地方，都因药物的过度作用开始腐坏溃烂起来。
    不仅如此，他还发现了一些石化术、冻僵术甚至麻痹术的使用痕迹，天知道她是从哪里学来的毒系法术……
    药物、血气以及元素材料混合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几乎是一瞬间，初空就明白她在干什么了——为了使自己能更多地承受药物作用，这个不听话的小家伙，竟然把一堆控制法术用到了自己身上用来麻痹肉身对于疼痛的知觉。
    ……是谁给她的勇气？
    他一步上前将她拎起来，他忽然想起半年前在校长办公室里将她带走的一刻，那时候的她小小的，像一株随时会被连根拔起的幼苗，而如今这副小小的身体里，已经有了攀搏拼命的力量，拼命到……羽毛还没长齐就想飞天了，甚至为了飞天她都要把自己的根给拔了。
    不知是恼怒还是心疼，他抓着她衣襟的手竟有些微微颤抖，好像他手中抓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团火，一团将来要把这天际都烧透的火。
    他来风雨城……确实来对了。
    这次他没有选择把她往校二医院一扔，他拎着她翻了个身，又换了个姿势将她抱在怀里，然后席地而坐，拿出一堆这些年来南波万各种孝敬他而他从未看过一眼的名贵药物，他本源之身施展的法系治疗之术都是无效的，但雾月谷药师的药物投掷之术却可以对她使用，这些南波万自己都吝啬使用的营养品被他不要本钱似地转换成最精纯的生命能量然后用药师的手法灌输到她的身体中，小家伙像是一个被他用棉花逐渐填满的破布娃娃，她过分透支自己导致重度损伤的每一个细胞被他一点点修好，她一张小脸终于有了血色，颓坏的地方也开始显出人样。
    同时他澎湃的法力也源源不断涌入她的精神识海中，把药物留下的残渣都冲刷了个干净，看她彻底无事了，他才将她安放在地上。
    他起身离去之前，望了一眼地上那些七歪八倒的瓶子，目测之下，还有五百多瓶全新未开封，他大袖一挥全部收了起来，收起来后，他又停在那儿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像是在思考一个难以选择答案的问题。
    静谧的空气中响起他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他又折返，重新将她抓到怀里，他的精神力以另外一种形式进入她的身体，替她去完成那剩下五百多瓶精神力药剂原本应该完成的使命。
    这次的过程比他们半年前的第一次要长得多，在她自己的折腾下，她已有将近三万的法力数值，也就是三万个精神力单位，对他而言都已不是个小数目，从午后到黄昏，全校师生都已带满补给拿上武器去往天际各地踏上夏狩之路，黄昏的霞光映在空荡荡的住宿区里，在这一座花园小屋的窗棂之后映出两个孤孤单单的人影。
    他抱着她坐在静室，直到将她的精神力拓展到六万上限、足以施展五阶法术之后，他终于停了手，也不顾齐肩黑发与面具后的脸都已被汗水浸透，也不顾怀里还抱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家伙，他就这么靠在墙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直到天色再次亮起，他才醒了过来，他稍微一动，怀中之人也睁开了眼睛。
    花音：“……”
    她一双亮晶晶的眸子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微笑面具，好像从未想过自己会在这样一个场合下醒来。
    眼睛眨了眨，又慌忙害怕似地闭上了。
    完了完了，他都知道了……
    完了完了，他不但知道了，他还对她……
    然后她就被他十分嫌弃地扔到了地板上，他哼了一声，好像扔的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为何不找我？”
    ——“谁教你的毒系法术？”
    ——“你个废物哪来的自信一飞冲天？”
    他站起来，又恢复那副居高临下的架子，他严厉而冷峻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他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生气，唇齿间蹦出的一个个单词如同怒雷击地，将她刚涌上心头的满腹感激都呛了回去。
    望着那张毫无温度也毫无感情的微笑面具，她仰着脑袋用力说：“我不想欠你。”
    说完她就发现他整个身子明显僵硬了一下，大概是从未想过她会这么回答，“你不欠我。”他低声而迟疑地说，“或许……会是我欠你。”
    “啥？”
    花音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这样站在天际之巅的存在，要钱，南波万会把金山银山送到他手上，要宝物，去十万秘境直接动手硬抢就行，天际大陆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他要什么没有，又怎会有欠她的一天？
    但初空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见她恢复的不错，他转身就走，花音也生平第一次没有追上去，她心里明明不想欠他，但实际上已经欠了他许多许多，她看着他明明元气大伤还要强行拿出力气骂她废物还要强撑着装出无事人一样大步离去的背影，她心里难受得不行——他以为，她不知道他所付出的代价么？
    偏偏他这样的人什么都不缺，这份大过父母对亲生子女的恩情，她想偿还都无处偿还。
    结果她再次没想到的是，那个沉默离去的背影在她家门外十米远处自己停住了。
    他头也不回地说：“跟上来。”
    用的是一种命令的语气，不给她任何抗拒的余地。
    她硬着头皮问他：“去哪？”
    “带你去夏狩。”
    “诶？？？”
    在夏天还没到来的时候，花音就不止一次幻想过他能带她去夏狩试炼，风雨学院的冬狩夏狩是三百年来的传统，相当于每个学期学习成果的最终实践报告，学生们可以单人或自由组队去天际大陆各地挑战与自身实力相当的奇兽、然后夺取它们的宝物回来交给学院评分，学院有一张每年更新的狩猎装备名单，奇兽的产物根据获取难度各有评分，学生获得的产物只要在评分线以上，就算夏狩/冬狩考试通过，可以升入下一个学期的学习，这对大多数学生来说都不是难事，难的是要拿头筹——每个年级人均评分最高的队伍，将获得1000学分的队伍奖励，不但如此，整个队伍都可以住进S区的大别墅里去过神仙日子，S区的永久冥想日环境，对实力提升拥有极大的助益，这一点上，花音住了半年就已经深有体会，与S区吃饭睡觉都在自动冥想的充满元素能量的环境相比，住在ABCD区的常开心他们简直像住在干涸的沙漠里一样。
    所以为了夏狩拿到好名次，三百年来学生们也是绞尽脑汁互相较劲，不知哪一年开始，学院教士们也加入了夏狩之列，由各科教士带队，学生们就可以去到自己原本无力涉足的高难度地带，越危险地带的奇兽产物就可以拿到越高的评分，并且一路上还能在教士的讲解下学到无数课本上没有的知识，许多年来学院也就默许了这一传统。
    但各科教士也不会什么人都带，一来人多了不好照顾，容易发生争吵和意外，二来队伍平均分会被人数拉低，三来许多位置都被富家子弟们提前预定了——五月猫巡游节都还没到的时候，就已经有络绎不绝的学生带着大红包去各科教士家里咨询夏狩名额了。
    花音和小伙伴们先前也被耀星主动邀请过，不过他们决定自己组队伍去夏狩，一来自己行动更加好玩刺激，二来耀星队伍里的都是各年级的班花、级花、文艺委员……没有一个不是大美女，没有一个不是耀星的爱慕者，他们若同队而去，一路上光吃飞来横醋都能吃饱了，三来，花音和谢灵舞打算和小伙伴们一起摘下一年级的头筹，这样常开心王不败他们就可以全部入住到S区来了，对他们的实力提升也大有好处，而各科教士组织的队伍，都以讲解知识为主，并不会以头筹为目标。
    当然最重要的是，花音并不认为初空会带她去夏狩，即使她做梦都想过这件事。
    所以他主动开口的时候，她差点以为是自己拔苗助长太快导致产生了幻觉。
    “再磨蹭就不用去了。”
    她听到他一如既往嫌弃的口吻在远远地催促她，“那、那我收拾下东西？”她强按着心里的激动，开始在家里撒丫子飞奔收拾起她的家当来，法师长袍、雪狐斗篷、桌腿法杖、笔记本和机械笔、时光项链、寒宵灯……嗯，此去多日，那就把谢灵舞送的长笛和拉菲尔送的百果茶也带上，还要带上许多精神力药剂，以她现在的实力遇到持久战还是需要药物补充……等等！她的好几百瓶精神力恢复药剂呢？！
    花音翻遍整个家里都没找到，她明明记得她还有好几百瓶没喝的。
    “不用找了。”初空冷冷地说，“我没收了。”
    花音：“……”
    那可是！她的！倾家荡产的！好几百万啊！
    迎风流泪的小姑娘还没来得及心痛，就被初空不由分说地拉上了去往天际内陆的平原列车。
    “咦？”
    花音抬头看到列车的电子行径路线图，这好像是……去往黑龙山谷的列车啊？花音还记得她爸给她讲的历史，难道初空也要去抢那根羽蛇神杖？
    但是初空一上车就在她旁边睡着了，她也不好吵醒他，她知道他为了替她善后付出了巨大的消耗，看着他熟睡时依旧带着面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她心里实在是五味陈杂，犹豫了一下，她拿出斗篷轻手轻脚地盖在了他身上——即使这个举动在六月盛夏会显得十分奇怪。
    花音发现这个人熟睡之中，浑身也依旧冰得像深渊寒冬一样，她怔怔地望着他脸上那张夸张的面具，夏日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面具油彩之上，也照在他冷硬如铁的胸口长袍上。
    他这样的人……在漫长孤寂的岁月里，可有人温暖过他么？
    她一时间心疼，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胸口，一路往下，最后握住了他覆在斗篷底下的大手，她小小的温热的手掌心试图传递给他哪怕那么一点儿体温。
    她掌中他的指骨分明，触如寒玉，她捧着他的手，像是捧着他峥嵘绝世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