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节,天气有些微热,乐城的第二个孩子已经满月。看着女儿白白胖胖的健康成长,高翔很享受在忙碌之余能抱着女儿逗弄。
日子过得忙碌而平淡,乐城除了每日忙于家务,也抽空去照看自己的医馆,为当地百姓解病痛之苦;高翔每日忙完公务便和属下在一起饮酒下棋,怡然自得;这使得乐城常常恼火他太过消闲,疏于照顾孩子,免不了抱怨他。高翔这个时候常常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任乐城怎么发牢骚,也懒得理她。
日子在时而吵闹,时而和好中慢慢度过。初夏时节,闷在屋里半年的乐城想出去走走,高翔正好要去下面查看今年粮食的收成情况,便带着乐城一起出发了。
路边的荷塘已经开满了荷花,映衬着碧绿的莲叶,十分淡雅,让乐城觉得神清气爽。来到县衙,高翔进去查看账目,乐城便独自到县城外的稻田边散心。
走下马车,来到水田边,看着无边的金色稻浪,乐城满心欢喜。她上前摘了一只稻穗,捻开看着饱满的稻粒滚落手心,点点头说道:“不错,看来今年是个丰收年了。”
一旁陪同的县丞说道:“是啊,长公主殿下,我们县可是整个江南道有名的鱼米之乡。这片水田都是刘员外家的,刘员外种田可是一把好手,我们县的水稻收成这么好,可少不了刘员外的功劳呢。”
乐城笑道:“哦?那请刘员外过来给大家讲讲如何种好水稻,可好?”
县丞一听,立刻吩咐人去请刘员外。
少顷,刘员外来到乐城面前给乐城见礼。乐城回过头说道:“免礼。”
当刘员外抬起头时,乐城又看到了那张曾使自己神魂颠倒的面容,虽然这面容如今已经变得幽黑粗糙,还增添些许的皱纹,留下了岁月的痕迹,可是依然能令乐城心动不已。
“原来是刘都尉!你怎么会在这儿?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乐城愣了片刻惊喜地问道。
刘澶志犹疑地打量乐城半天,才淡淡一笑,说道:“原来是长公主殿下,差点认不出来了。只是在下早就不是什么刘都尉了,洛阳的叛乱平定后我就回了老家。我本来就喜欢种地,如今在老家侍弄这些稻田,丰衣足食,挺好的。”
他看看乐城,问道:“没想到还能见到长公主殿下,草民一直感念长公主殿下当年的救命之恩,只是无以回报,实在惭愧,今日不知长公主殿下到此有何贵干?”
乐城打量着眼前这位刘员外,感觉的确陌生了许多。她淡淡一笑说道:“我是随夫君来此地查看今年的收成,没想到竟遇见故人了。为何不在军中供职了?想必刘都尉是后来受了李帅的影响才被迫回乡的吧,若是你还想供职军中……”
“多谢长公主殿下体恤,不必了!在下早已无心官场,如今在家种田,一家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挺好的。”刘澶志说道。
乐城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也好,或许你本就适合这种恬淡的生活。若是日后有什么难处,记得找我就好。”
“多谢长公主殿下。”刘澶志拜谢完,两人相视良久,竟不知再说些什么。
刘澶志尴尬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什么,说道:“长公主殿下若是不嫌弃,这是今年的新米,是在下新手种植的,请长公主品尝。”说着奉上一袋新米。
乐城接过来,打开看了看,说道:“的确色泽白亮,颗粒饱满,不同于常见的稻米,看来刘员外的确是种田的好手。”
刘澶志拱手说道:“多谢长公主夸奖。”然后跟乐城告辞后,转身退下。
看着刘澶志走向远处稻田边,田边有个农妇装扮的女子上前递给他汗巾,刘澶志接过汗巾擦擦汗,然后两人有说有笑地一起往回走去。乐城淡淡一笑,忽然有种莫名地酸楚,注目片刻,转身上车继续前行。
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刘都尉还是能令自己一见倾心,心动不已。为什么?乐城也说不清,这是一种身不由己,发自内心的情感。一个陌生的,从未谋面的人,为什么会在相处几日后便令自己如此难忘呢?乐城实在想不明白。
看着无边的稻田,乐城意识到那个曾和自己一起查看麦田,教自己如何识别麦子和稻子,一起在麦田里奔跑欢笑的青年将军已经消失在遥远的天际,再也不会回来了。
查看完周边府县的收成,高翔颇为满意。一高兴,便带着全家去苏州游玩,顺便去拜访京城的旧友。
来到苏州城,乐城故地重游,颇为熟悉。只是现在令她意外的是如今的苏州知府竟是韦应物,乐城笑起来,上前与韦知府见礼。
高翔感慨道:“韦家与我高家是世交,我与韦兄曾是同窗,后来韦兄一家离开京城,就再没见过,如今再见,已近不惑,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不过,你和夫人是怎么认识的?”
乐城笑起来,说道:“我和韦知府是在江南才认识的,韦知府才学过人,他的田园诗作在江南无人不知啊!尤其是那句:‘上陟岩殿憩,暮看云壑平。苍茫寒色起,迢递晚钟鸣。’实在是神来之笔。”
韦应物楞了片刻,有些尴尬地笑道:“长公主殿下见笑了,在下惭愧。没想到一向清高的高老弟最后迎娶了长公主,实在是可喜可贺。”
随后韦应物领着众人进到府邸,吩咐夫人设宴招待。饭后乐城领着孩子们随着韦夫人到后院歇息,高翔和韦应物继续饮酒叙旧。
“高老弟迎娶长公主后日子还舒心吧。”韦应物问道。
“舒心,我现在的日子真是舒心的很,夫人温良贤惠,孩子健康懂事;今年收成也好,可以超额完成朝廷下达的税收。韦兄,你现在也不错啊,在这锦绣之地,喝点小酒,写个小诗,比神仙都逍遥吧。”高翔说道。
韦应物笑着点点头,说道:“看来高老弟真是得了老将军的真传,武功高强,能镇得住啊!”
高翔笑着点点头,不过他总觉得这个韦应物话里有话,于是停下手中的酒杯,疑惑地看着他。韦应物见高翔看他,笑了笑,举杯说道:“喝酒啊,高老弟!喝完这壶,我们去江宁走走。”
高翔点点头,继续饮酒。
夜风清凉,乐城在韦夫人陪同下出来走走。走在垂柳飘动,处处蛙鸣的河畔,感觉十分舒爽。见前面有凉亭,便走过去歇息。红菱取出些水果和点心,几个人一起边吃边纳凉。忽听远处有些嘈杂,乐城寻声望去,见从河岸西边远远走来几个人。
其中有一人朝亭子这边跑来,来到乐城跟前仔细打量一下,惊喜地说道:“谢天谢地,在这里遇到神医了!快救救我家的侄老爷吧。”
乐城犹疑地看着那人,来人着急地说道:“我认得你的,那年你来苏州坐诊,我家公子骑马摔断胳膊了,就是神医你给接好的。”
乐城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于是问道:“你家侄老爷是什么人?他又怎么了?”
那人说道:“我家这个老爷昨晚在船上饮酒,不小心失足掉到湖里,被人捞起来后本来没什么,谁之今天就发烧,眼看着不行了,请神医快去救救我家老爷吧。”
乐城急忙起身,跟着来人来到一处偏僻的街巷。走进一个破落的小院,进到屋里,见床榻上躺着一位老者。
乐城走上前查看,脉搏已经摸不到了,试了试鼻息,还有些微弱的气息。乐城拿过那人递过来的蜡烛查看,不禁惊叫道:“这不是太白先生吗?怎么会在这里?”
那人回道:“神医认得我家老爷啊!新皇大赦后,我家侄老爷无处可去,就来苏州投靠我家老爷,就是他族叔了。”
乐城想起那年年幼无知,竟然把太白先生当酒鬼殴打,实在愧疚;不想如今竟在这里又遇见先生,见先生病势危急,赶紧施针抢救。
少顷,太白先生吐出一口痰,缓过来。乐城开了方子,交予李夫人。见李夫人衣着破旧,猜测太白先生家里一定窘迫,于是让红菱拿出一袋钱币留下。
李夫人推脱不过,谢过乐城。乐城说道:“太白先生当年名震长安城,甚为仰慕,今日能救治先生,也是三生有幸。明日我会在来,为先生诊治。”
然而等乐城第二天再来时,太白先生已经仙逝了。乐城觉得蹊跷,觉得病情不该恶化,于是询问事由;才知原来太白先生嗜酒如命,昨日刚缓过来,又趁人不备,偷着饮酒,结果便一命呜呼了。
乐城听罢,感慨诗酒一生的太白先生,天宝年间的声震长安的李翰林,曾写出无数可传颂千古诗篇的盛唐文豪也随风而去了。
北方史朝义的叛乱被平定了,长达八年之久的安史之乱终于画上了句号。在这场叛乱中,大唐历经了三代帝王的不懈努力,无数人流离失所,在战乱中惨死;而发起叛乱的人也父子残杀,最终为大唐所灭。
仿佛一场噩梦,现在终于醒了。只是如今的大唐,已不再是当初万国来朝,繁华富庶的大唐了。
乐城闲暇时依旧练功,师傅的舞技需要传承,所以她时常去阖易轩教导那里的女孩子,传授她们舞技,偶尔也会以公孙大娘的徒弟李十二娘的名义登台献艺,常使江南的文人墨客回想起天宝年间,公孙师傅舞剑的盛景,不禁感慨万千,纷纷提笔记述当年的盛况。
又是一年春来早,乐城为高翔又添了个儿子。高翔十分高兴,家里人丁兴旺,自己负责的漕运也顺利,得到圣上的嘉奖,已经下旨提升他为扬州知府。
想到很久没有回余杭了,乐城决定带着孩子在清明时节回去祭奠母亲。
这是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乐城带着孩子们来到西山脚下祭奠母亲,告知母亲她现在很好,已经有三个孩子了,请母亲放心。
孩子们第一次来余杭,十分新奇,在旁边的林子里玩起了捉迷藏。乐城微笑地跟在小女儿阿姝后面,不停地嘱咐她小心点。
孩子们跑到山半腰的凉亭之中,见亭中坐着个和尚,阿姝上前奶声奶气地问道:“老爷爷,你是山里的神仙吗?”
慧觉法师扭过头看了看阿姝,笑着说道:“小妹妹,老衲不是神仙,是这山里的和尚。”
乐城走上前,对阿姝说道:“快叫爷爷,这就是娘常给你们说的那个爷爷。”阿姝叫了声爷爷。
慧觉法师看到乐城,有些惊愕地站起来,问道:“这都是你的孩子?”
乐城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常跟他们讲,他们有个神通广大的爷爷住在西山里,今天领着他们过来一是给母亲上坟,再就是来看望法师。”
慧觉法师有些激动地问道:“你跟孩子们说我是他们的爷爷?”
乐城点点头,说道:“法师,你就当我是您的女儿吧,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外孙。法师在侍奉佛祖的闲暇,也能尽享人间的亲情。如今你年纪大了,不要再想着去算计人心,也该休息休息,享乐人间了。”
慧觉法师弯腰将阿姝抱起来,阿姝对慧觉法师的念珠很感兴趣,拿着玩起来。慧觉将念珠取下递给阿姝,慈爱地看着她坐在自己怀里专心致志地玩着念珠。
慧觉法师感叹道:“阿弥陀佛,没想到老衲如今也能享受到含饴弄孙的乐趣,也算不枉到人间走一遭啊!”
“当年怎么不说一声就离开京城了,害得我到处打听你的下落。”乐城坐下来问道。
慧觉法师说道:“哦?长公主还这么在意老衲去处?大局已定,我还留在京城做什么,江南才是我的主场。如今江南有沈毅,江北有赵希晖,你的驸马是扬州知府,京城里沈拓也已官至四品,一切都按预想的进行,我可以安心礼佛了。”
慧觉扭头乐城,叹道:“只是老衲的这些家当,是无人继承了。”
乐城笑道:“法师不如放下这些俗事,做一介平民百姓,尽享余生乐趣吧。”
爽儿也跑过来,见慧觉法师在给阿姝用茅草编织蟋蟀,嚷嚷着也要,慧觉法师说道:“好,好!不要闹,每人都有,不过我们先去摘些茅草吧。”
春风徐徐吹来,乐城看着慧觉法师开心地跟孩子们在一起玩耍,露出欣慰的微笑。盛唐的往事已随风飘散,故人都化成点点繁星,点缀在广袤的夜空,静静地看着人间继续演绎着悲欢离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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