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依然下着,寒风肆虐,天气寒冷的使人无法出门。梅香跟着乐城从娘家回来已是入夜,操持完家务,看着两个孩子都睡下,才拿着烛火回到自己房里。
见夫君已经昏睡,怕他夜里冷,梅香拿出一件大氅给他盖上。熄了烛火,梅香疲惫地躺下,很快睡着了。
朦胧中被一阵沉重的咳嗽声惊醒,梅香赶紧起身点亮烛火,见夫君的床榻边全是血迹。梅香赶紧取了热手巾给夫君擦拭,一面呼唤陈妈妈赶紧去请太医。
济王喘息着艰难地说道:“不必了。”他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梅香说道:“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梅香摇着头,对陈妈妈喊道:“快去请太医啊!”陈妈妈为难地说道:“这样的天气,哪个太医会来呢?”
济王微睁双眼,吃力地说道:“走的真不是时候,还有几天就是上元节了。梅香,难为你了,照顾好孩子,不必惊动其他人了。”
梅香起身催促陈妈妈赶紧叫管家驾车去请太医,然后转身继续清理夫君身上的血迹。她已经见惯了这个场面,夫君诀别的话也说了不止一次,所以并没有慌张。
可是她忽然看到夫君开始大口地喘气,在这寒冷的夜晚却满脸的汗水,梅香忽然觉得也许这次夫君是真的不行了。她急忙到隔壁叫醒傃儿,将他带到夫君面前。
济王看看傃儿,艰难地说道:“傃儿,父王要走了,你要照顾好弟弟和母亲,要听母亲的话,好好念书。”
傃儿惊恐地看着父亲,不停地点头。梅香拉着夫君冰冷的手,帮他擦拭着汗水。济王握着梅香的手,喃喃地反复念叨着‘梅香’。梅香看着他渐渐气息微弱,疲惫地合上了眼睛,任凭傃儿和梅香如何呼唤,再也没有回应。
济王混沌中感觉母亲向他走来,将他拥入怀中。仿佛又回到儿时,母亲牵着他的手,慢慢地走向他熟悉地绫绮殿。
黛婉默默地将济王的衣物收拾出来放到床榻边,轻声对梅香说道:“小姐,让奴婢赶紧为王爷擦洗更衣吧。”梅香擦去泪水,让黛婉领着傃儿先退出去,自己亲自开始给夫君擦洗更衣。
雪还在静静地下着,欲将世间的一切都覆盖在白茫茫的原野之中。济王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满含无奈和不舍,被迫丢下了娇妻和幼子,在这静静的雪夜,独自离去。
梅香替夫君梳洗完毕,换好衣服,在微弱的烛光下凝视夫君已经被病痛折磨的极度消瘦的面容,虽然没有了往日的俊朗容颜,但依然亲切温暖。她俯身亲吻夫君已经冰冷的额头,才意识到夫君真的远去了,不由得泪水涌了出来。
天光大亮时,乐城起身来到偏厅用早饭,这时管家带着沈毅进来求见。沈毅见礼后递上一大串钥匙,禀报道:“长公主殿下,济王府已经完工了,这是府里的所有钥匙,请长公主查收。”
乐城一听十分高兴,接了钥匙谢过沈毅,命红菱取了件玉饰赏给沈毅做为答谢。沈毅推脱不过,收了玉饰谢过乐城告辞。
乐城坐下来拿着钥匙翻来覆去地看,准备饭后就去皇兄府上告知这个喜讯。这时高翔兴冲冲地跑进来,见了乐城兴奋地说道:“销了!圣上已经下旨为盛王和济王销案,恢复王位和俸禄。”
乐城高兴的差点跳起来,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到了。看着外面的雪也停了,阳光照耀在雪地上,泛出耀眼的光芒。
乐城急忙吃完早饭,让红菱赶紧为自己更衣,准备前往皇兄的府苑。
就在乐城喜不自胜地准备去皇兄那里告知这个喜讯时,忽然管家领着陈妈妈进来。陈妈妈哭着告知昨夜济王没了,济王妃怕影响公主休息,所以今早才来通禀。
乐城呆立良久,虽然早知会有这么一天,但还是难以承受。高翔赶紧上前对陈妈妈说道:“知道了,我们马上就过去,你先回去吧。”
陈妈妈告退后,乐城颓然坐下来,刚才极度喜悦的心情一下子化为无比的悲伤,喃喃地说道:“皇兄,为什么不等一下,这么多好消息,为什么不再等一等呢?”
坐在车里,乐城无神地看着车窗外莽莽地雪原;想起那个大雪天,和封二在城外欢快地玩耍,最后被皇兄捉到,带回城里的情景,令乐城无限伤感。乐城仿佛依稀看到,皇兄身着朱红大氅,骑着他那匹黄骠马,奔驰在莽莽雪原,渐渐消失在天地的尽头。
皇兄的府邸门前已经挂上了招魂幡,院子里冷冷清清的。梅香出来迎接,乐城上前搂着梅香久久没说话。
一旁的高翔劝说道:“长公主,我们还是进去先看看济王殿下吧,告知他已平反昭雪了,府邸也修缮好了,让他走的安心。”
乐城这才松开梅香,将济王府的钥匙和销案的文书交给梅香。梅香接过来不禁痛哭流涕,转身来到夫君的灵床前,将钥匙和文书放到济王身旁,告慰他的亡灵。
乐城跟着梅香来到灵床前,慢慢掀开布单,皇兄的面容极度消瘦,苍白如灰,早已失去了往日俊朗的容颜。乐城不忍再看,将布单盖好。
济王终究还是去了,乐城心如荒漠。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疼爱她的皇兄了。乐城摸索着拿出那枚飞雕戒指,轻轻地套在济王已经僵硬冰冷的手指上,感叹皇兄和他的骁骑军就这么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之中。
雪后的阳光如此耀眼,照耀在这空荡的小院,显得小院如此寂静。皇兄就这么静静地离去了,那个曾经在校场上赢得千万人瞩目的大唐皇子,在一个寒冷的雪夜悄然离去,身边只有妻儿陪伴。
屋里弥漫着香烛和纸钱的烟火味,寒风穿堂而过,使屋里冰冷刺骨。乐城跪坐在蒲团上,心里感到万分凄凉,皇兄也是一心为国的人,从不懈怠享乐,却为何落得如此境地?
高翔见济王府里如此冷清,赶紧吩咐自己府里的管家过来帮忙,吩咐该采买的去采买,该告知亲友的去告知,该布置灵堂祭奠的去布置,吩咐陈妈妈带着丫鬟小厮们负责府里的杂事。
一直忙到天色将晚,忽见陇西郡公带着全家过来,还带来一口楠木棺材。陇西郡公看着济王的遗体不禁老泪纵横,伤心欲绝。
他来到灵前哭诉道:“环儿,你自小就跟着我巡视边关,我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就走在我前面了!你自幼勤勉,忧国忧民,一心为你父皇分忧,不想如今落得英年早逝,朝中竟无人问津。”
高翔心知老郡王对当今圣上冷遇他们心有怨恨,只得命其他人都退出,留下老郡王独自在灵堂宣泄着悲愤的心情。
夜晚的寒风刺骨,在梅香和高翔的劝说下,乐城只得回去休息。
夜半时分,忽听有人急切地敲门,乐城和高翔急忙起身,想着必是济王妃有事差人来通报。
可是等高翔来到正厅,却见是皇后宫里的赵公公,他一见高翔急忙说道:“太子叛乱,圣上命将军立即带兵进宫救驾。”
“可有圣上旨意?”高翔问道。
“事发紧急,只有口谕。”赵公公说道。
“为何不是圣上身边的李公公来宣旨,而是你?”高翔问道。
“圣上寝宫已被围困,所以皇后命我速请高将军进宫救驾。”赵公公急切地说道。
高翔正准备跟这个赵公公出门,被乐城一把拉住,她知道一定是太子对皇后动手了,有慧觉法师的布局,那高翔此时就绝对不能跟着皇后的人走。
“不行!没有圣上旨意,如何知道他是真的奉旨行事?这可是带兵入宫,若是他假传圣旨,那就是谋逆的死罪!”乐城说道。
高翔回身说道:“这个我怎不知,夫人放心,我自会临阵处置,绝不会以身犯险!我身为京畿城防统领,如果此时按兵不动,那就是失职。”说完转身冲出府苑。
乐城非常担心,这可是宫廷政变,高翔处境尴尬,若是圣上执意偏袒皇后,那太子殿下就是谋逆,高翔就必须按照圣意去剿灭太子所部!可是慧觉法师早就替太子布局,太子的胜算恐怕很大。
乐城觉得心乱如麻,根本无法静下来。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动手?皇兄刚刚去世,这朝中一乱,不论是新皇还是当今圣上,都无暇顾及皇兄的身后之事,那皇兄何时才能下葬,封谥号?
这个慧觉法师真是只算计自己的事,毫不顾及他人。乐城想到这里十分气愤,急忙命人备车,前往何园去找慧觉法师。
敲开何园的门,乐城不等通报便气冲冲直接闯入慧觉法师的书房。她原本以为慧觉法师此时会静坐在书房,品着清茶,坐等他的算计成果,可是书房竟空无一人。
她一转身来到大堂,也没见慧觉法师的人影。等了片刻,才见慧觉法师急匆匆地从卧房出来,一见乐城急忙问道:“长公主深夜来访,不知有何急事?”
“怎么,法师竟不知?这一切不都是你算计好的吗?太子殿下今夜动手了。”乐城诧异地问道。
“哦?这么快!我还想着至少要等上元节过后呢,看来太子殿下比我预想的着急啊。”慧觉法师笑着说道。
“怎么,不是你让太子今夜动手的?”乐城问道。
“长公主以为贫僧是神仙吗?太子殿下怎么会听我一个僧人的摆布,你当太子殿下傻吗?贫僧只不过是能预测事态的发展趋势,顺势而为。至于事情究竟何时发生,到什么程度,贫僧也是不得而知。”慧觉法师说道。
“那现在高翔也带兵入宫了,还是跟着皇后身边的赵公公进宫的。若是圣上命他去阻挡太子,怎么办?”乐城急切地问道。
慧觉法师沉默片刻,说道:“高翔不是也是支持太子的吗?”
“可他毕竟是圣上的人,太子深夜私闯宫禁,在圣上看来肯定是谋反,必会命高翔前去抵挡,高翔到时只能尊圣命。”乐城说道。
“分析的不错,看来你对局势还是很了解的。不过既然太子决定动手,那掌握京畿城防的高翔必是他第一个考虑拉拢或铲除的对象,既然没动你的驸马,那太子就绝对不会让圣上见到高翔。高翔既然决定带兵入宫,那必是已经听从太子号令,进宫助太子剿灭皇后一/党了。估计他只是怕你担心,没明确告诉你,所以长公主只需回去安心歇息,或者坐下来喝杯清茶压压惊,静候消息即可。”慧觉法师说道。
“可这么一来,皇兄不知何时才能安葬了。”乐城难过地说道。
“哦?济王薨逝了。这或许是好事,省的他看着自己的家族又上演父杀子、子杀父,为了皇权相互杀戮的残忍场面。自高祖皇帝开始,你们李家几乎代代上演这种戏码。做为太子,总是被自己的父皇母后或兄弟杀死,从隐太子李建成开始,接下来的李承乾、李忠、李弘、李贤、李重润、一直到李瑛,都是不等即位就被杀。当今圣上倒是有出息了,自己宣布登基;如今他的儿子有样学样,直接逼宫,夺取大位!不过这样也好,家族内部的杀戮,总好过把各地的藩王搅进来强多了,至少只是宫廷内部的争斗;不像西晋的八王之乱,搞得天下大乱,百姓流离失所,民生凋敝。”
乐城瞟了一眼慧觉法师,觉得他说的虽然在理,可是毕竟对于自己来说,是不想看到这一幕的。当今圣上对于乐城来说,还是一位可亲可敬的兄长。
经过一夜漫长的等待,乐城回到府里,可高翔还没回来。她十分焦急,差管家出去打听情况。直到午后,才见管家匆匆回来,禀报说驸马正忙着布置城防,请公主放心,过几日就会回来。
乐城松了口气,又去了济王的府邸。看来这会儿是没人来了,乐城和梅香商量了一下,还是先装殓了皇兄,等着朝廷安定下来再说吧。
看着棺盖落下,乐城心如荒野,这个世上唯一疼爱她的皇兄也离去了。他们都走了,只剩下自己独自在这个世上,冰冷的泪水悄然滑下。她默默地走到灵柩前,焚香祈祷:愿他们母子三人,化作天上最亮的星星,从此再不经历这人间的沧海桑田,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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