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宛顾铭远》第168章 顾父与田澜—忆往昔峥嵘岁月稠

    顾振山的人生可以分为四个阶段:赶上了特殊时期,高中毕业下乡;赶上了改革开放,他到广州深圳经营皮具和家私;赶上了80年代末的下海潮,他回宜江市做起装潢生意;赶上了中国经济的第二次腾飞,他成立顾氏集团,涉足物业管理、金融地产、汽车电子等领域,并屡有斩获。
    今晚宴席上顾振山的决定,不是一时冲动,而是酝酿很久,是时候放手了。
    女儿顾莹珠生性好强,从小没在自己身边多呆,但能凭一己勤奋,事业略有小成;女婿孙翰明是他一手培养,尽管有委屈他的地方,但是他知道孙翰明是极其勤奋努力的;儿子顾铭远走的是他自己选的路,虽然不能如己所愿那般子承父业,可顾氏集团真若有什么万一,他一定不会袖手旁观;而田澜,他们共事20年,峥嵘岁月,历经商海的波谲云诡,真的,他能给的不多,就这双能够举起放下仍然相握的手。
    望园别墅前,两人默对了一阵,顾振山问田澜:“你怎么不问原因?这样对你有些不公平啊。”
    田澜说:“你已经给了我想要的。”没有多余的诘问,多年的默契,心思早就一目了然。
    顾振山大笑了起来。他扶着田澜往回走。
    如果一个女人,能陪你走过人生每一个低谷,为你奉献她的整个青春,你要给她怎样的礼遇,才不觉得委屈了她?
    他这辈子也忘不掉那年的除夕,带着不满十岁的儿子,从广州回到千里之外的宜江市。那天没下雪,却格外冷,但更冷的是他的心,他是彻底失败而归,妻子和曾情同手足的朋友联手背叛了他,卷走所有钱款去了香港。他只有贱卖存货清偿货款,用剩下的钱买了一张回家的车票。
    这个惨痛的教训,让他长足了经验。生意场上没有朋友,没有女人,只有竞争对手。收回拳头,是为了能更有力地挥出去。
    两年后,他带了几个人开始了第二次创业。南下的那段经历,让他的目光比一般人看得更加久远。当时建材装潢市场方兴未艾,借助房地产业炒楼花的那波潮流,势头和近几年一样火爆。他从设计到装修再到施工,整个一条龙服务。只是那时做任何事远比现在困难得多,且不说经济转轨过程中各种政策壁垒和制度限制还有繁冗的审批执行程序,光是找个在行的人都很难。
    请不到专业的室内设计师,就去请美校的画师。用他的话来说,就是办法总是比困难多。
    通过朋友介绍,他认识了在城东中学教美术的孟世农。他端详着孟世农,30来岁,年纪和自己相仿,眉宇清朗,谦和有礼,似乎身体不太好,不时露出几分倦色。他说明来意,看孟世农沉吟不语,有些着急:“我出三倍的价格。”
    孟世农的态度非常保守:“你的意思我懂,但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在学校也是画,在我这也是画,会有什么差别?”
    “我只能业余弄两下,再说,建筑设计和绘画还有本质的区别。”
    他心想,也许是他开的条件不够优渥。当时大多数人的思想还很保守,要放弃一份正式稳定的工作,加入一个充满变数的行当,非一般人能做到。因一切才刚起步,他只能在能力范围内请他,私底下认为,如果孟世农在钱上面太计较,也是很难和自己共进退的。虽然他不承认,其实他想找的,是个事业拍档,而不仅是个雇员。
    交谈陷入僵局,这时孟世农的妻子端着一碗煎药走进书房,身后跟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见她用调羹搅了搅药,递给孟世农,孟世农端过碗,咕嘟嘟地一仰而尽,然后从小女孩手中接过梅子含在嘴里。
    他不由地多打量了眼前这一家人,这两人相差约十岁,丈夫略显书生意气,妻子却持重老成。小女孩长得像她母亲,眉清目秀非常可爱。
    这次专门拜访没能请动孟世农,顾振山以为一无所获,却不想一个月后,孟世农的妻子主动找上门来。
    他不知道她当时的动机,但当听她自称曾是孟世农的学生,跟孟学过油画时,他便毫不犹豫把原本为孟世农准备的位子给了她。
    这些年,她受到的委屈,他都看在眼里。她身上有一种让男人都畏惧的向厉、狠绝和率性,而顾振山在女人身上吃过的教训,让他对她没有一丝的心软。
    那是一段艰苦卓绝的过往。创业初期,田澜身兼数职,既是设计师,又接单跑业务,还处理内务,经常彻夜加班出差,偶尔回家一次,也很快就回到岗位上,不仅是她,团队里的每个人都是如此,日以继夜玩命地工作,只不过他们是男人,田澜是女人。一个女人如果为了事业,顾不上家庭,这种代价往往是惨重的。她的名誉受损,她是个抛家弃子的女人。
    他们两人是默契的事业拍档,却都缺少一点兼顾平衡的能力。他和她一样没有理会身后的蜚短流长。就这样她陪他整整奋斗20年,陪着他把一个小小的装潢公司做大做强,再涉足多个产业,一点点铸就今日的辉煌。
    夜风习习,虫声叽叽,花木扶疏,暗香浮动,透过高大蓊郁的树枝桠,看得见遥远的淡蓝色天幕间闪烁着几点繁星。
    田澜尊重顾振山的安排,那是出于一个父亲对女婿女儿真诚的补偿,不管孙翰明做过什么,相信都有他的苦衷,她不会令翁婿生间隙,所以自己主动释兵权。顾振山既然能够不计前嫌地把担子交给孙翰明,也衷心希望他能不负所托。她虽然不像顾振山这般心思九转,但她知道他有很多含义都包含在这一笑一扶一挽中,她任顾振山挽着她的手一直不放,如果说她曾错过一双手,那么现在,终于又有一双手,愿意牵着她往家走。
    在阒黑静谧的夜里,两人脚步合拍,默默地挽着手,慢慢沿着甬道踱回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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