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盐听着山庄外幸福的笑声,眼睛里弯出一汪喜悦。
门“吱呀”一声开了,颜瑟抱着雪白轻裘进来,轻轻包裹着她娇小的身子。
“郡主,夜深露重,小心着凉了。”
郡主是个棺生子,唐王妃怀胎七月的时候,西关陷入战乱,乱贼潜入王府,杀死了王妃,丧礼当天,有人听到棺材里的哭声,把她抱了出来。
早产,又在母亲的尸体边呆了三天,她的身子一直很弱,请了无数名医,用了无数珍贵药材,为保住了她的性命,整个王府的钱财,都用在了她面黄肌瘦的小身板上。
十四岁成年时,她要求断了药材,只喝一味汤药,就这么吊着,也活到了现在。
她轻轻抓着轻裘,手感柔软舒适,在烛光的照耀下,轻裘毫光灿烂名贵绝伦。
她眯起眼睛:“这轻裘可真舒服,唐王府都没这么好的衣裘,天朝果然不一样。”
这地方,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这哪算天朝,不过是个匪窝。”
“郡主,有好东西。”
颜瑟手里拎着麻袋,往桌上一倒,几块金牌“哗啦啦”地散在桌子。
“金子做的!”
她瞪大眼睛,飞快地抓了一块,欢喜地摸来摸去。
“兵符。”
颜瑟“嗯”了一声。
“可有军名册?”
颜瑟皱了下眉头:“奴婢没找到。”
唐盐摩挲着兵符:“军名册那么机密的东西,想必一定是放在身上的。”
颜瑟心领神会,流转着美目:“奴婢去找找。”
山贼老大们商量好了计策,正要回去休息,突然见颜色抱着一坛酒出来,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搓着手:“颜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出来了?”
“大哥对我们郡主照顾有加,我……”
她紧紧抱着酒坛,含羞带怯,欲语还休,雾朦朦的灰瞳躲躲闪闪地看着他。
一个时辰之后,山贼老大带着三五个兄弟,醉倒在院子里。
第二天,郡主起床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她哈欠连天地走进大堂,她还穿着昨天那件长裙,长长的裙摆拖过门槛,炅炅跟在她的身后,自顾自的啃着苹果。
他今年才十岁,个头和她差不多高,呆呆的,没有一点存在感。
她进了门,笑得眼睛像月牙:“早呀。”
山贼老大“扑通”一声跪上来:“郡主,您昨晚睡得好吗?”
小罗罗们跟上来:“郡主,早餐想吃什么?”
“想吃人参粥还是燕窝?”
“中午想吃什么,晚餐想吃什么?”
“天朝的粉蒸羊肉,炒粉鱼,甑糕,贵妃饼,都是非常有名的吃食。”
“想穿什么?”
“喜欢什么样的头饰?”
……
她一眼扫过去,只见他们手里捧着各种美食,各种精美的首饰,还有一些哄小女孩开心的玩具。
她张了张口,山贼老大忙举起手来,示意弟兄们安静。
她这才笑着说道:“常庆阁下,不用这么客气。”
山贼老大转过头去对着兄弟们:“常庆阁下是谁?你们谁叫常庆阁下?”
兄弟们一怔,忙你问我,我问你:“你是常庆阁下?”
“郡主说笑了,这里没有常庆阁下。”
“老大,你在笑吗?”
“老大,你怎么哭了。”
“老大,你的脸好像抽筋了。”
唐盐提着裙角,往虎皮大椅走去,坐在椅子上,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们装模作样。
常庆。
三十六岁,荆州人士,西元八百零八年,也就是十五年前,为天朝中央军小队长,随叱云军平定南疆三州,如今的兵符,是禁军。
曾经叱咤疆场的军中新秀,竟然在荒山险林之地当起了山贼,却保留着兵符和军名册。
常庆笑着走上来:“郡主,这里没有常庆阁下,我叫长生,兄弟们客气,叫我一声老大。”
唐盐看到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锋芒,那是战场的血与火淬炼的杀机。
“那么,”她扶着椅子的扶手:“长生阁下,跟我不用多礼,我不是坏人。”
的确不是坏人,是魔鬼啊,还长得奇丑。
他们经营了七八年的窝,已经被她鸠占鹊巢。
他打着哈哈:“是是是,郡主是顶好的人。”
“郡主尽管把这里当家,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
反正泰王的婚礼就在三天后,很快就可以摆脱这个女魔头了。
“那就辛苦长生阁下了,”她笑着:“我要的也不多,就是我这身嫁衣太寒碜了,”她看下向一个小罗罗:“比陆川阁下村里的阿花都寒碜。”
叫陆川的小弟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他一句玩笑话,没想这位面黄肌瘦的小女孩,不,女人,竟然记得。
大家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
迎着少女笑盈盈的目光,有种无所遁形的惊惶之感。
他目惊口呆地看着她身上的衣裙:“郡主这是嫁衣啊?没看出来咯。”
“啪!”长生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上:“什么眼神,得冶了,竟然看不出郡主的嫁衣是嫁衣,多美的西关特色,多漂亮的牡丹花。”
长生教训完了小弟,忙向唐盐道:“郡主放心,小的这就派人给你置办嫁衣,嫁妆什么的也加三份,泰王是咱们天朝的大英雄,不能丢了他的面子。”
“多谢阁下体谅,我要的也不多。”
“郡主尽管吩咐,保您满意。”
随便去长安城转一圈,带回来的东西就能够甩她的十万八千里。
“那就辛苦阁下了,嫁衣嘛,听说叱云府的霍大小姐三日后出嫁,照她的样式就可以了,礼金嘛,就按你说的,加三份。”
“扑通!”
长生跪倒在地。
“老大,没事吧!”
兄弟们关切地问道。
老大腿软得半天起不来,还是被兄弟们抬出大堂的。
两天后,唐盐穿着新的嫁衣下了太华山,连马车都经过了一番改装,看起来终于有点郡主出嫁的派头。
天朝最华美的嫁衣反而将她衬得更丑了,人靠衣装在她身上就是鬼扯。
长生带着众位兄弟,在路口向她又跪又拜,挥着袖子:“恭送郡主!”
不知道谁一不小心多说了句“后期有期”,话刚落音,人就被扔进路边的河里。
唐盐笑得眼睛像月牙:“咦,长生阁下,陆川阁下,你们怎么哭了?”
能不哭吗?
为了偷到霍大小姐的嫁衣,他们差点把脑袋丢了,又花了血本请最好的裁缝师把嫁衣改小,更可恶的是,他们以为郡主没有多少礼金,谁知她把礼金兑换成了银票,放在肚兜里,拿出来的时候,足足有一万两,他们把砸锅卖钱就没补上,后来还是几个小罗罗找牡丹坊的妹子借了些来,才凑齐的,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就得喝西北风了。
长生越想越伤心,越伤心就哭得越厉害。
“小的舍不得郡主啊。”
“大叔真体贴啊,”唐盐眼睛里含着水汽:“既然大叔舍不得我,就一起进城吧。”
她的人加起来不到二十个,这太华山里,可是藏着一支万人军队。
“老大晕倒了。”
“老大老大。”
唐盐向属下挥挥手:“把长生阁下抬上车。”
长生被抬上马车。
“啪啪啪!”
每人面前扔了一个包裹,颜瑟声音如仙乐一般:“送亲的衣服,都换上。”
折腾了好一会儿,一百多人送亲的大队,终于浩浩荡荡向长安城去了。
夕阳西下,紫色的天幕下,长长的送亲队伍行走在蜿蜒的官道上。
唐盐掀着车帘,远远地看着前方的帝都,乌溜溜的眸底翻腾着一抹深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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