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杜姨娘总算松了口气,忙着差人帮乐城准备路上的用品。她只希望乐城能赶紧安然的离开别院,别再给她找麻烦。她在洛阳城里经营了大半生的基业,可不能因为一个公主给毁了。
乐城收拾着行李,忽然想起吐谷浑托她的事,这几天忙乱竟忘记了,可是两天过去了,吐谷浑怎么也没来找她呢?
她将吐蕃红花给杜姨娘看,杜姨娘哪里有心思看这个东西,应付着说:“小祖宗,现在是战乱时期,保命要紧,有钱还不赶紧收着以防不测,谁还有闲钱买这些鬼东西!”
乐城觉得杜姨娘说得有道理,只得把那两盒吐蕃红花收好,等着吐谷浑过来还给他。可是几天过去了,却一直不见吐谷浑的人,这令乐城很焦急,眼看着就要启程了,还是不见他来。
临行前,槐香带着乐城再次到公孙师傅的坟前上香,告知安禄山已死,以此告慰公孙师傅的在天之灵。看着眼前这荒地里的小小坟茔,槐香感慨万千,那个曾风华绝代,誉满京城的公孙大娘就这么消逝了,从此这世间再也没有公孙的《剑器舞》。
马上要启程了,却还不见吐谷浑的人,这么贵重的东西怎么也得还给人家吧,乐城只得托杜姨娘打听那个吐谷浑住在哪里,好把这东西交还人家。
杜姨娘这会儿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与大唐的公主有任何瓜葛,现在她只想赶紧打发走乐城,别再给她找麻烦。于是谎称那个吐谷浑喝酒喝死了,他的商队也回朔州,联系不到了。乐城听闻后,只得谢过杜姨娘,准备启程。
晚春的风和暖的吹拂着,天上的白云悠然地漂浮在天边,原野上开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点缀着大唐的春色。
春色依旧,芳草萋萋,可是人间却已是沧海横流,物是人非,让人恍如隔世。槐香拉着乐城,告别曾经繁华富庶的大唐东都,继续踏上回乡的路途。
乐城斜靠在车里,无精打采地闭幕养神;她也不知多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现在青蠡和姑姑在身边,她只觉得十分困顿,想好好地睡一觉。
“真可惜,这次没能看到洛阳的牡丹,听贵妃娘娘说过洛阳的牡丹是最美的。一直期待来洛阳看看,没想到这次前来却是这般情景。”槐香坐在车里感慨地说道。
乐城忽然睁开眼看着姑姑,问道:“姑姑,我一路走来,人们都说贵妃娘娘是这次叛乱的祸根,难道贵妃娘娘真的是导致战乱的根源吗?”
槐香看看乐城,微微摇着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只是之前也觉得贵妃娘娘的用度实在是过于奢靡,她杨家在长安城实在是过于跋扈,可终归是圣上准许的。如今贵妃娘娘已死,杨家也覆灭了,贵妃娘娘虽不是你的亲娘,可终归是有瓜葛的,看来这长安城我们是回不去了。”
乐城扭头看着车外,长安,这个她生长的地方,对于她来说现在已了无牵挂;眷恋一个地方,是因为那里有值得眷恋的人,可是长安已不复往日的模样,她的至亲都已不在,还有什么值得留恋?她目前只想赶快回到江南,去看看母亲眼中的江南。
车窗外是荒凉的土地,本该是麦苗青青的时节,却是荒草萋萋。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偶尔路过一些叛军,他们也懒得查问乐城的车辆。
青蠡警惕地赶着马车,他不停地四下张望,快马加鞭,想尽快赶到下一个目的地—汴州。沿路的情景跟他那年来长安的景象大相径庭,那时的官道上车水马龙,往来的客商熙熙攘攘,官道两边的农田绿油油的,一片丰收的景象。而如今,却是人迹荒芜了。
一路马不停蹄,乐城和槐香在车里颠簸的腰酸背痛,不得不在一个叫前沙的小镇停下来。青蠡扶着槐香和乐城下车,三人一起走进小镇,想找个客栈休息一下,吃些东西,好继续赶路。
这是个还算热闹的小镇,只是街上大部分人都身着杂胡的服饰,少有汉人。乐城不禁担忧地看看青蠡,低声说道:“青蠡,这里我们不易久留,都是些胡人,我们肯定被人注意,吃过饭赶紧离开吧。”
青蠡笑了笑,说道:“不必担心,正因为这里是个杂居之地,所以外来的人不会引起当地人的特别注意。当年我和父母经过此地,对这里还是熟悉的。”听青蠡这么说,乐城稍稍放心,跟着青蠡继续找客栈。
“小枳!小枳!”忽然听见有人在一旁唤自己的小名。乐城一愣,在这里怎么会有人认得自己,还叫自己的小名?
她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乞丐摸样的人连滚带爬的扑过来,乐城不由得往后倒退两步,那乞丐扑上前一把拉住乐城的衣襟,吓得乐城急忙抽剑应对。一旁的槐香愣了一下,连忙上前试图推开那人。
“小枳,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那人喊道。
乐城弯下腰仔细一看,不禁大吃一惊,急忙扶起来人,悄声问道:“姐夫?!是姐夫!你还活着!你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一言难尽啊!”驸马痛哭起来。乐城警觉地看看周围,赶紧制止驸马,迅速将他扶到马车上,找了一家偏僻的客栈,先安顿下来。
看着驸马肮脏的衣衫,槐香和青蠡都忍不住捂住口鼻。乐城让伙计准备些水,吩咐青蠡帮驸马换洗后,安排驸马吃饭。
吃过饭后,乐城看到驸马腿上有一道深深的伤口,已经溃烂不堪,于是先帮他处理伤口。
乐城问道:“姐夫不是随哥舒翰将军出征,后来潼关被叛军攻破,兵部报说姐夫已经战死,邸报都发到郭家了。你是如何死里逃生,又怎么会在此地,落到如此地步?”
驸马叹了口气,讲述起自己跟随哥舒翰将军潼关一战。本来按哥帅的部署是守住潼关,待叛军粮草耗尽,再择机出关剿灭叛军。可是杨相非逼着哥帅出关作战,否则按畏敌论处。
哥帅无奈出关战败,自己被叛军所俘,所幸没有被发现身份,被迫给叛军喂马、当苦力,后来在一次混战中得以逃脱,一路乞讨流落到这里。
“今天,若不是遇到妹妹,我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到长安,再见到晔儿和孩子了。”驸马感慨地说道。他看看乐城,接着问道:“小枳,你怎么会在这里?怎么变得如此模样?为何没有跟着圣上去西蜀?晔儿和孩子好吗?你知道你姐姐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听到驸马问起姐姐,乐城听了心中一紧,忍不住眼眶潮湿,她扭过头看看窗外,不想被驸马看到。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他知道姐姐和孩子都没了。
“驸马爷,你还要吃点什么?我去给你买。”槐香打岔道。
驸马摇摇头,“我现在不饿。”接着问道:“小枳,当时长安被攻破之时,你可知晔儿和我家里人的下落。”
“当时情景非常混乱,我没见到姐姐,听说是和令堂一起逃往汉中了。”乐城转过头,微笑着看着驸马说道。一旁的槐香怔了一下,她知道乐城这是在安慰驸马,怕他知道真相一下子受不了。
“那就好,那就好!我以前真是太混了,不懂得晔儿的好。经过这次劫难,死里逃生,才知道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就是最好的。等这次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待晔儿和孩子,再不胡作非为了。”驸马说道。
听了驸马的一席话,乐城的眼泪都快要忍不住掉下来了,她赶紧转身假装去收拾包袱。驸马的忏悔来的太迟了,若他早知道珍惜姐姐,也许就不会是今天这个结果;姐姐若是在天有灵,可否能听见他的忏悔?还能原谅他吗?
为什么人们只有经历过生死劫难才知道珍惜以往的生活,悔不当初?可是如今,当他知道回头再去珍惜时,已经烟消云散,什么都没有了。
尽管乐城觉得驸马可恨,可如今又如何忍心告诉他真相,或许他就是凭着对妻儿的思念才坚持到今天,所以最好还是瞒着他,等他回到长安再说吧。乐城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身淡淡的对驸马说道:“姐夫知道悔改就好。你先安心养伤,等伤好了,再看看如何回去找她们吧。”
槐香招呼店小二收拾了碗筷,乐城扶着驸马下榻,检查一下还有其他伤没有。驸马看看乐城,问道:“小枳,你怎么会在这里?你这是要去哪里?”
乐城敷衍地说道:“长安城陷落,我就和母亲,姑姑,还有青蠡逃出来。我们无处可去,就跟着公孙师傅辗转到了洛阳。母亲路上病逝,安葬了母亲,我和姑姑想回余杭。”
“可是南去的一路都是贼兵,你们又如何能走到江南?”驸马问道。
“总会有办法的。”乐城答道。
“我可得去汉中老家找晔儿母女,就不能护送你们去江南了。”驸马说道。这话令乐城不禁笑起来,驸马看了看乐城,尴尬地说道:“我都忘了,妹妹武功不知比我好多少呢。”
“还好,没有其他的伤。姐夫还是先养好腿伤,等伤好了再做打算吧。”乐城说完转身出了房门,来到客栈的院中。
槐香跟在后面,问道:“驸马的伤看样子也不是马上就能好,难道我们要在这里久留?”
乐城看看槐香,叹了口气说道:“那怎么办呢?我这个姐夫虽然窝囊,但如今历经劫难,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总不能再让他经历险境,得想个周全的法子送他回汉中啊。”
槐香回到屋里,看着瘦脱了形的驸马无精打采地躺在床榻上,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这个曾经仪表堂堂、骄傲蛮横的大唐世家子弟,都尉将军,如今落魄成一个伤病的乞丐,真是让人同情和心酸。
驸马见槐香进来,赶紧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干笑着说道:“让姑姑见笑了,我现在真是狼狈不堪啊!”
“哪里!驸马爷能死里逃生,真是万幸啊!”槐香说道。
驸马点点头说道:“是啊!是啊!你们是没看见,潼关一战,战死数万人,我算是体会到什么是尸横遍野,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那一幕,真是如同人间地狱啊!”驸马说完捂着脸直哭,槐香赶紧上前劝解。
这是一个破烂而喧嚣的小镇,满城的灰土。街上的人们衣着古怪,说着听不懂的胡语,让乐城觉得如此陌生和恐慌。她紧紧跟在青蠡身旁,看着青蠡熟练地跟商贩讨价还价。
买好了草料和食品,乐城跟着青蠡走到药铺子,买了些外伤药膏就回客栈了。看着驸马已经休息,乐城坐下来,想着如何妥善地送驸马回去。
可是这里人生地不熟,驸马又有腿伤,如何能送他回去?她扭头看着酣睡的驸马,不禁嫌弃他平日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如今落得如此境地!
一场大雨过后,满街的泥泞,根本出不去门。乐城被困在客栈,不禁心烦气躁。她焦躁地在客栈里走来走去,不时看看外面的街道。
“小枳,都是我耽误你行程了,要不你给我留些钱币,等伤好了我自己回汉中。”驸马小声说道。
乐城回头看看驸马,安慰道:“姐夫只管安心养伤,不要胡思乱想,我不会撇下你不管的。”
驸马感动的两眼湿润,说道:“还是妹妹好,从第一次遇见你,就知道妹妹是个狭义之人。”
听驸马这么说,乐城不禁“噗嗤”一声笑起来。驸马看看乐城,显得有些尴尬,接着说道:“不打不相识嘛!我还是挺喜欢妹妹这副侠肝义胆的。晔儿有你这个妹妹,真是好福气。”
乐城看看驸马,想到姐姐已经不在,不禁心里又难过起来。她站起来,走到驸马面前,说道:“姐夫不用多想,好好休息吧。等养好伤,走路便利了,我就设法送你去汉中。”
接下来的日子,乐城跟着青蠡在小镇四周打探,看看是否有西去的商队路过此地,那样就可以带上驸马一起走了。可是半月过去了,眼看着驸马的腿伤渐好,却还是没有找到可靠的商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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