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第一嗵鼓声,囚车上路了,沿着邬江城的主道开始巡游。百姓们瞬间像是被点燃了一般,指责声,喝骂声相继而起,更有人开始将准备好的臭鸡蛋,烂菜叶朝囚车中的人丢了过去。
待游过了邬江四条主街,绕到法场时,囚车里的人已是满身污秽,惨不忍睹。
法场正中,坐的正是东陵无绝,靳宁也换了正装,在他左侧位置落座。剩下的便是一干官员,按品衔职责或坐或立于两侧。
当囚车里的人被绑上刑桩的那一刻,靳宁犹觉得有些不真实。她本以为东陵无绝会在关键时刻改变主意,却没想到,一切竟就这么如期进行了。
凌迟处死,这对受刑者来说肉体的痛苦还只是其次,最难以忍受的,便是像这般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尤其,是对那个总一副高傲嚣张的女人而言。
因此,她不禁一次又一次暗中打量着东陵无绝的反应,却见他脸色阴鸷到了极点,血红的眸子也不知定焦在远处的什么地方,整个人冷得让人不敢接近。
直到囚车到来,人被绑上刑架,他也只是冷冷扫了一眼,便再度将视线转向远方。
他,是在等汐枫出现吗?难道说,他对沐兰真的是狠了心?果然,还是亲情更占上风吧?
“巳时到!”司时官敲响了铜锣,随即,便有掌刑官员站起身来,对东陵无绝揖了一礼,东陵无绝微点了一下头,掌刑官会意,退至台中,展开一卷罪状,念道:“罪女昔颜,伙同其同伙汐枫,阴谋下毒,绑架太后,图谋不轨,万死难赎其罪。今以谋逆之罪,判其凌迟处死,其家人亲属,凡九族之内,皆为共犯,一概当诛,以正法纪。”
念完,收起卷轴,高声唱喝道:“刽子手,行刑!”
早已准备好的两名刽子手应声上来,两人手中各托一盘,盘中放置着各色刀具。刽子手饮罢一口烈酒,执起一枚柳叶状的锋刃,利索而熟练的冲着刑架上的人逼近。
终于,手起刀落,第一刀,剔的便是胸前的一部分。
“呜唔……!”透过黑色的布袋,一声绝望而痛苦的呜咽传了开来。若非四肢被绑着,这一下只怕就要挣开来。显然,她是被塞住了口舌的,这本该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但听来依旧叫人毛骨悚然。
靳宁也是第一次亲自观看这么残忍的刑罚,瞬间便被惊骇住了,甚至,有些后悔和害怕。她最初的目的不过是想毁了东陵无绝对沐兰的信任,让他们之间再无可能,并没有想过非要置她于死地。
她以为汐枫最终一定会出现,并想办法救走沐兰。却没有想到汐枫至今不见踪影,而东陵无绝也狠下了决心。她对沐兰的敌意全是因为东陵无绝,倒并谈不上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固此,看到这种对女人而言残酷到极致的刑罚,她的心仿佛也瞬间被推进了恐惧的深渊。
当年,就是因为昔颜的惨死,导致魔裔冥诀对她更加的冷落与憎恨,甚至后来……如果说上辈子昔颜的死与她无关的话,那么这一世,如果东陵无绝知道是由于她的嫁祸,而让沐兰死在他眼前,死在他手里,那他会不会又像以前一样……
想到这里,靳宁身子一僵,微微转过头去,看向一旁的东陵无绝。
只见他竟早已垂下了眼帘,没有看那刑台,搭在椅背上的手却握得紧紧的,脸上的表情似是在努力克制和隐忍着什么。
他果然还是舍不得的,不过,他能痛下决心将她送上刑台,至少也证明,沐兰在他心里的位置还并不深。
伸出手来,握住那只纂紧的拳头,才发觉他手的温度也凉得像冰一样。靳宁吃了一惊,忙问道:“您手怎么这么凉?不舒服吗?”
东陵无绝抽出手来,在她手背上拍了拍,道:“没事。”
凌迟还在继续,已经割到了第三刀,刑架上的人胸前早已是一片血肉模糊,随着胸膛的剧烈起伏,血水流遍了全身。呜咽咆哮之声有增无减,就连台下观刑的百姓,也有不少被骇得背过身去不敢直视。
“这种场合你不该来的,回去休息吧。”东陵无绝轻声说着。
靳宁摇了摇头,道:“让我陪着你吧,有你在,没关系的。”说着,再度握住了他的手。
“你的手在发抖,不要勉强。”这一次,东陵无绝没有拒绝,却也没有忽略她的反应。
他这么说着的时候,靳宁的手却颤抖得更厉害了些,牢牢的握紧了他,道:“我只是觉得,这种刑罚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过于残忍……”
闻言,那双好看的凤眸眯起一道窄缝,声音宛若来自地狱般森寒,道:“朕说过,伤害太后的人,朕绝不留情。”
靳宁心里仿佛被根冰柱子狠狠戳中了一般,凉意寒透心底。他如果知道她所做的,是不是也会这么对她?光是想一想这种可能,也足以令她胆颤心惊。
不过,心底又有另一个声音告诉自己,真正害了太后的并不是她,而是莫言,她所对付的那个,不过是个冒充太后的骗子。如果东陵无绝知道真相,他也不会手软的。
这样想着,颤抖的手渐渐的恢复了常态。
刽子手的刀法确实很专业,半个时辰下来,已经割了数十刀,刑架上的人还依旧维持着神智清醒,那些看似怵目惊心的刀口,却除了让人倍受痛楚外,一时半会根本不足以致命。人的承受能力是远远超乎想像的,它向所有围观的人很好的诠释了什么叫“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由于早已封死了她的口舌,所以,这种时候,就连咬舌自尽也成了一种奢望。
没有救赎,没有解脱,有的,只是利刃割入皮肉的声音,以及鲜血滴落地面的声音。每一刀割得都很浅,这样,血流得不会太多,也不会让她立刻死去。但,哪怕是只有一丝微风,也足以让那些暴露在空气中的伤口百倍千倍的痛。那种痛宛如千万根针在扎,又仿佛是火慢慢在燎,超越了人所能想像的极限。
所谓炼狱,大概也不过如此。
“算了吧。”这半个时辰对靳宁来说并不比那刑架上的人好过,她终究还是抑制不住道:“君上,给她一个痛快吧。”
东陵无绝转头看她,似有些意外,道:“你竟然为一个凶手求情?”
话刚出口靳宁就后悔了,这不是她该说的,可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只得又解释道:“虽然她的确罪不可恕,可现在还没有太后的下落,万一……万一那汐枫知道她死得这么惨,冲动之下,恐怕会对太后不利。”
东陵无绝显然不这么看,冰冷的眼里没有半丝动容,道:“朕已经给了他足够多的时间做选择了,难道他一天不交出太后,朕便要一直忍下去?”
靳宁咬了咬唇,低下头去,道:“是我妇人之仁了,因为……因为她毕竟长得太像我,所以,我有些害怕。”
“你应该回别苑去。”东陵无绝淡淡说着。
靳宁吸了口气,或许,他说的对,再在这里待下去,她怕她的余生里都将倍受噩梦的折磨。松开了他的手,靳宁正要起身,突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将围观的人群迫得朝两边分散开来,避闪间,有不明就里的人惊慌尖叫着,场面立刻乱了。
难道,是汐枫来了?
东陵无绝显然也有着同样的质疑,激动得立刻站起了身来,负责维持秩序的官兵与侍卫立刻提高警惕,准备迎敌。
那一人一马来得很急,还离有十余丈远,便高声喊道:“住手!”
竟然不是汐枫,而是莫言!
侍卫认出他来,忙着人让开了一条道。莫言连人带马冲到了刑台下,再一个飞身,直接从马背上跃上了刑台。顾不上向东陵无绝施礼,却一个箭步,奔到了刑架前。
刽子手也早已住了手,见他冲过来,下意识便让开了一步。莫言一把解下身上的衣袍披在了那具遍体鳞伤的躯体上,随后,才略带紧张与激动的取下了那个套在她头上的黑色布袋。
布袋下的那张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双充满痛楚的眼睛惊恐而祈求的望向他。虽然因为疼痛而显得面容有些扭曲,却仍不难辩出,这是一张陌生女人的脸。
“你……就是昔颜?”莫言有些错愕的问着,先是有些失望,但随即又有些庆幸的松了一口气。
“莫言!”东陵无绝不知几时也走了过来,语气里净是对他这番举动的质疑与不满。
莫言这才回过神来,忙屈身跪下行礼,道:“君上,臣回来了。”
就他刚才这番举动,东陵无绝便有无数疑问想问,然而,眼下有件事却是他更为挂念的,让他无暇顾及其它,道:“太后呢?”
莫言抬起头来,脸上的神色有些沉重,缓缓道:“臣已找到了太后,只不过已经晚了……现在正由济州府官员负责护送,明后两天大概就能抵达邬江。”
“你说什么?”虽然也曾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但真正听他说出口时,东陵无绝仍有些无法接受,“你是说,太后已经……已经……”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问不下去了。
莫言垂下头去,道:“是臣护驾不周,请您节哀。”
这句话顿时将一切希望都覆灭了,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不在了。这些天来积压在胸口的那股沉重在这一瞬间到达了临界点,随着那股支撑着自己的期望幻灭,东陵无绝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灰白,模糊,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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