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成功吗?”
“尽人事听天命。”
敞轩里,薛崇秀、张昌宗并列而坐,中间隔着一个小几,几上放着几碟吃食,宝宁在一边写功课。张昌宗怀里抱着胖儿子逗,跟妻子说着话。
薛崇秀挑眉:“你忽悠我母亲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说的。”
张昌宗哈哈一笑,道:“忽悠人的时候,当然要表现得胸有成竹,不然怎么忽悠人相信?你不知道吗?骗老头儿老太太买保健品的都直接喊爹娘,我这算啥!”
薛崇秀低低一笑,道:“我觉得有八成把握。”
“这么乐观?”
张昌宗扭头笑看着孩子娘。薛崇秀淡然问道:“世上岂有比太子还弱势的皇帝?”
张昌宗想了想,摇头:“没有。”
薛崇秀又问:“我那位舅舅明明是尊贵的皇子,也登上过皇位,却也经历过朝不保夕,得罪个宫女都要担心性命的生活,也不声不响的在中宗的忌惮中坐稳安国相王的位置,这样的人,若有可为……会甘心退位?”
张昌宗打了个哈哈,低头亲了胖儿子圆嘟嘟的脸蛋一下,微笑:“我觉得不会甘心,但是,考虑到这位陛下趋吉避凶的本性和保命技能一流的特点,怕不足以让这位陛下坚定决心,所以,我给岳母大人加了一点砝码。”
薛崇秀别有深意地看他一眼,笑着点点头,顺手接过儿子,催张昌宗去检查女儿的功课。宫里——
“盛世大唐?”
李旦顿了一下,苦笑:“阿妹莫要诓愚兄,就朝中目前的情况,莫说盛世,只要能安稳把祖宗的基业传下去,愚兄便满足了。”
太平公主声量略高了一分:“当真?皇兄便没有建功立业之心?”
李旦又是一声苦笑,却没说话。太平公主一抹脸,擦掉脸上泪痕,从宽大的袖笼里掏出一份文书来,递了过去:“请皇兄御览!若皇兄看了这条陈还这般想,那只当臣妹没来过,明日臣妹便搬洛阳去!”
李旦一愣,看太平公主一眼,有些犹豫的接过太平公主呈上来的条陈,没急着看,先看太平公主一眼,然后才低头打开看起来——
看了两眼,惊讶的咦了一声,脸上神情不禁肃穆了几分,认认真真地看起来,看完一遍,也不急着表示什么,微阖双目想了想,又低头看了一遍,然后,把条陈放案上,开口:“这条陈虽是以阿妹的名义拿来,想来是张郎手笔?”
被看破,太平公主也不觉羞愧,还满面荣光的点头:“正是。这是六郎这些年的心血,为了保臣妹全都给了我,这等心意,皇兄,若您是沉迷诶,您当如何?”
李旦默然片刻,道:“阿妹有个好女儿,方才能找来如此好婿。”
太平公主仰头哈哈大笑,笑得神采飞扬,大是认同:“皇兄说的是,臣妹也是如此想的。”
李旦微微一笑,倒也不觉得太平这般是失礼冒犯,拍拍条陈,又问:“之后税收果真如条陈所言,能有那般丰厚?”
太平公主答道:“受宠如安乐、长宁,修个园子都还要皇帝的内库支持,而臣妹这些年,从未向内库伸过手,也不曾卖官鬻爵,更从未让那些所谓的大商等过府门,皇兄以为,臣妹花费从何而来?皆出自此中!”
李旦想想太平公主这些年的花销,还要接济在宫里的他和流放的先皇,恍然点头:“原来如此。”
太平公主道:“皇兄登基时的情况,朝臣有几个明白人臣妹不知,但臣妹心里却知道皇兄这一年来的境况,内库、国库皆不丰,只要采用六郎此议,于广州设立船舶司,再立水师于海上保来往商船平安,何愁国库不丰?手中有钱心不慌,之后皇兄想做什么,臣妹和六郎自当全力辅佐。”
李旦点点头,但似乎还有疑虑:“让大郎为东南经略使兼领筹建水师……”
太平公主道:“皇兄,以三年为限如何?”
三年,足够建立起一个制度完善的船舶司;三年,朝里的局势定然已经变得分明;三年,既是张昌宗给自己的时间,也是太平公主的时间,若三年后仍旧不可为,太平公主答应张昌宗,她会退出朝堂,安享田园。
李旦并没有立时表态,垂目沉默着,似在沉吟。太平公主知晓事关重大,不能着急,遂按捺性子等着。
好在,李旦没让她多等,道:“阿妹可先回府去,命人备好宴席,以兹庆贺。”
太平公主眼中露出狂喜之色,什么深沉冷厉通通不见了,激动的追问:“皇兄的意思是……”
李旦朝她一笑,那笑容与往日并无半分区别,语气也并无半分异样之处:“阿妹于国于朕皆有功,为国为民,献计献策,理该嘉奖。”
太平公主心这才落了一半,行了一礼,恭声道:“谢主隆恩,臣妹愧领。”
李旦笑着摆摆手,就像往日那个宽厚的兄长一般,并无大势抵定后的欢喜与激动,单这份隐忍的功夫,太平公主便觉自己是不及的,难怪皇兄能熬过母后,熬过七哥,往日竟是她太过眼拙,若非六郎提点,怕是至死都不会明白皇兄这个人,可见她往日自诩精明,其实是个糊涂蛋。
第一次,太平公主忍不住对自己起了几分疑虑和不自信,第一次愿意真正的潜下心来思考,以至于过不到两日便能以公主之身做到匡政一职也不觉得欢喜,反应竟看着颇为淡定,倒让李旦刮目相看之余,心下暗念,阿妹虽说喜欢权势,却也不全是为了权势,果然是那些朝臣和三郎逼迫太甚了。
第二日,并非朝会日,李旦召集朝廷重臣于宫中议事,太子、太平公主皆在座。李旦先拿出多是设立船舶司增收海船商税,以丰盈国库的事项。
前头中宗朝,内库全被中宗拿去给安乐、长宁俩熊孩子霍霍了,中宗没钱花,便纵容宫妃国戚们卖官鬻爵,一气卖出去好几千的斜封官,宫里才支撑下来。后来中宗驾崩,韦后摄政,更是骄奢淫逸,拿着国库霍霍。
等李旦继位就接手了这么个烂摊子,还有苦说不出,想裁撤两个宰相以节约开支,还被群臣反对,日子过得不止苦,还憋屈,堂堂皇帝居然缺钱,到哪里说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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