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种奇怪的气氛中,三个人默默地吃完了晚饭,林曼把碗筷收到厨房里,看了看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色,有点不忍心,出来的时候对田瑶瑶说:“瑶瑶,已经很晚了……”
“已经很晚了。”姚诤截断了妻子挽留的话,直截了当地说,“我们就不留你了,田小姐。”
田瑶瑶默默地点了点头,二话不说地站了起来,去一边拎起了自己的行李袋。
“对不起,叔叔阿姨,给你们添麻烦了。”她低声说。
林曼看着她拎行李袋习惯的姿势,眼圈又是一红,赶紧说:“不麻烦,也没有好好招待你。”
田瑶瑶提着行李袋,慢慢往门口挪动,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她狠狠命令自己,不许哭!不许哭出来!哪怕是痛得要死了,也得等出了这个门,到没人的地方,才可以痛痛快快的哭个够!
不能在父母面前流泪了,不能让他们再伤感了,他们已经失去了独生女儿,正慢慢地互相依偎着舔平伤口,好容易恢复了平静的生活,不能让自己身上这个匪夷所思的秘密再去惊动他们,再让他们困扰了。
“等等。”林曼眼巴巴地看着她的背影,内心柔肠百转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瑶瑶,你来本地是干什么?住在哪里呀?”
姚诤白了妻子一眼,意思是嫌她多事。
田瑶瑶的手已经接触到了门把手,眼泪把视线遮得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样子,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异样,弱弱地说:“也,也没有什么事情……”
“那你一个女孩子,快过年了,怎么一个人到处跑啊?”林曼一旦问出了口,下面的话就滔滔不绝地说了出来,“你妈妈呢?我记得……她很年轻啊,家里就算出了什么大事,你们母女俩互相扶持着,也能过下去吧?你怎么就一个人跑出来了呢?你妈妈该多担心啊,你……要不要给她打个电话?”
田瑶瑶默默地摇了摇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别这样啊。”林曼劝她,“不管怎么样,过年了,还是要回家团聚,一起吃个年夜饭的,我也知道,你家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你肯定心情不好,但是孩子,听阿姨一句话,慢慢熬吧,再大再痛的伤也总能熬过去的,只要一家人还在一起,怎么都行啊。”
田瑶瑶浑身颤抖,肩膀都哆嗦了起来,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敢开口,生怕一开口,自己就会嚎啕大哭。
姚诤不满地阻止了妻子的话:“别人家的事,咱们少管,去,把那个拿出来。”
林曼一开始不解,看姚诤对田瑶瑶的背影示意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赶紧走回卧室,不一会儿,拿着一张卡走了出来。
她走到田瑶瑶身后,看着少女瘦削的身体,低垂的小脑袋,一截脆弱的雪白的颈子,从心底里彻彻底底地疼了起来,下定决心,把卡递了过去。
“这是……出事之后,作为调解,你爸爸付给我们的抚恤费,五百万。”她郑重地说,“我们没提出任何条件,是他自愿且主动地给的,我们看了录像,也知道真相,你不是肇事凶手,我女儿是为了救你才死的,按理说,这笔钱我们一分也不该拿,法律上也没这个道理,可是……当时你家人都很——很固执,似乎觉得我们不收下这笔钱,就是还准备着找后账什么的。”
林曼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讽刺的冷笑:“我女儿都没了,还找什么后账呢?”
她稳定了一下情绪,对田瑶瑶柔和地说:“这笔钱对我们也没什么用处,就一直放着没有动,今天遇见你,这真是太好了,物归原主,你就拿着吧。”
田瑶瑶额头抵着门,手紧紧抓着门把手,似乎这样才能让自己有力气支撑着身体,她摇着头,模糊地说:“我……我不要。”
“听话。”林曼温和地说,“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没事的,我女儿连命都搭进去了,我们当父母的,难道还拿着这五百万舍不得吗?你是我家言言用命换回来的,阿姨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过得好好的,舒舒服服,无忧无虑……能代替言言……好好活下去。”
她不得不把目光转向别处才抑制住想哭的欲望,强颜欢笑说:“我知道,你出身富贵人家,五百万对你可能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好歹也是一笔钱哪,出门在外,身上多点钱傍身,也是有用的,再不济,你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了,找个山清水秀的小地方,用这笔钱买房子安顿下来,也是一种生活,对不对?”
“我,我不要!”田瑶瑶用牙缝里挤出拒绝的话,“叔叔阿姨……这笔钱留给你们吧,就当是我孝敬你们的,你们拿去买房……买什么都可以!别给我了……我不需要。”
林曼笑了:“傻孩子,钱给你才是有用,你还这么年轻,未来前途远大的很,一时的挫折算什么,这笔钱用在你身上,让你好好休整两年,从头再来,多好,我们老了,还要这么多钱有什么用,有房子,有工作,有退休金有医保,没事,我们好着呢。”
她仰起头,看着这套承载了一家三口所有回忆的房屋,笑着说:“我们也不打算搬家,买什么房子呢,我想着,如果有一天……言言的魂想回来看看,我们还在老地方住着,就总有遇见的机会,如果我们搬了家,离开了这里,孩子回来了……找不到家门,那可怎么办呢?”
她话音未落,田瑶瑶就猛地转过身来,哭得红肿的眼睛里,是决然的光芒,直直地对着她就跪了下去。
“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林曼愣了,姚诤也站了起来,一叠声地说:“别这样!快起来!”
“妈!”田瑶瑶死死抓住来搀扶她的林曼的手臂,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林曼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又转向姚诤的方向,沙哑着嗓子,哭着喊了一声:“爸!”
她不顾一切地,从心脏深处,喊出这一声久违的称呼,哀求地看着他们俩,哭着说:“我是言言!我是姚梓言,我就是你们的女儿姚梓言啊!”
“别,别胡说了。”林曼最初的惊讶之后,用力拉她起来,“孩子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
“真的!妈,是我啊!”田瑶瑶仰着脸,泪水从眼中不断地涌出,把这一年来所有的思绪都给尽情发泄了出来,“要我说什么证据都可以的,我就是你们的女儿啊,爸你还记得吗?我没出生的时候,你给我起名字,你说,要是生了女儿,就叫姚梓言,要是生了儿子,就叫姚稼言,还有还有……”
她滔滔不绝地说着,姚诤和林曼的脸色从不相信逐渐变了,呆若木鸡地看着她。
田瑶瑶说得口干舌燥,哭得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心跳得又快又急,终于在说完自己高三时候的事之后,软软地晕了过去。
似乎很久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稳,这么踏实的一觉了,在梦中她仿佛经过了很多事,又放佛根本没有做梦,而是纯粹的深睡眠,让她彻底得到了休息和放松,田瑶瑶在醒来的时候,首先听到的是窗外属于街市的细碎嘈杂声,她闭着眼睛,听力无限地蔓延开去,各种市井人家的声音都传到了耳朵里,有馄饨摊掀锅盖的声音,妈妈们拎着菜篮子互相打招呼的声音,小孩子在地上跑过的脚步声,早点摊上碗筷相碰的声音……构成了熟悉无比的一幕交响乐。
她回家了,真好。
“妈?”她半梦半醒地在枕头上蹭蹭,迷糊地叫,“我要吃粢饭团,还要吃馄饨,不要菜肉的,要开洋小馄饨……”
没有得到预想中满口应承的回答,她略觉委屈,用力地举手揉了揉眼睛,才把红肿的眼皮给勉强睁开,却发现林曼站在卧室门口,神色复杂地盯着她看。
“妈?”她奇怪地叫。
林曼脸上的神色变了好几次,才开了口:“醒了?起床吧。”停了一下又说,“早上不要吃那么油腻,熬了大米粥,还有糖姜片。”
说完她就转身离开了,
田瑶瑶睁大眼睛,从床上直挺挺地坐了起来,逐渐恢复的神智把昨天发生的所有事慢慢地串到了一起,最后是怎么样了?好像是自己昏过去了。
“糟糕!”她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发现身上穿着的就是过去自己的睡衣,一边往卫生间走一遍懊恼地想着,这下完了,本来想看一眼父母就走的,怎么计划越来越偏离,自己不但登堂入室了,还一时激动把真相说出来了?
可是,他们会信吗?
事到如今她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不对,而且也已经无法挽回了,昨天自己什么都说了……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她洗漱之后,慢吞吞地蹭到餐厅里,林曼把给她留的一碗稀饭和小菜放到桌上,她也就乖乖地坐下来吃。
吃了还没两口,林曼就低声说:“你……真的很多地方像言言,她吃糖姜片的时候,也是这样,先含着,糖化没了才啃嚼两下。”
田瑶瑶低着头,一个字都不敢说,筷子在稀粥碗里漫无目的地扒拉着。
还好林曼的情绪很快就稳定了下来,轻声说:“不管你是谁,大过年的,都没有往外赶人的规矩,先住下来吧,等过了年再说。”
田瑶瑶意外地抬起眼睛看着她,那渴望孺慕的眼神让林曼心里又是一揪,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不麻烦的,我过年就退休了,其实这段日子不去上班也没什么,本来这个年我们俩也没打算过的,连小菜都没有买,既然你来了……好歹又是三个人了,也多一点热闹,留下来吧。”
“嗯!”田瑶瑶含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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