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志华一怔,随即又无奈地笑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你问问医生,看这个岁数的老人,脑死亡之后还有几个能醒过来的?告诉你吧,一个都没有。”
她残酷地宣布:“你爸是真的已经死了。”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田瑶瑶眼中涌出来,她哽咽着问:“那为什么要拔管呢?就让爸爸这么躺着不行吗?有时候我也想去看看他,如果……那样我就真没有爸爸了。”
乔志华沉默着,屋子里就听见田瑶瑶隐忍的抽泣声,过了一会儿,她疲倦地说:“按理说,我是有签字权的,但是你们做子女的,也要听听你们的意见。”
田欣蠢蠢欲动,被她一眼给瞪了回去:“未成年人不算,高诩,你是儿子,瑶瑶你虽然不姓高,身上也流着高家的血,你们都有投票权,现在,我们就开始投票,到底要不要……拔管。”
“我不同意,”高诩平静下来,但近乎咬牙切齿地说,“总要等到……瑶瑶出嫁,我第二个孩子出生,抱到床边让爸爸看一眼,听听声音……”
“然后呢?”乔志华问道,“瑶瑶结婚了也会生孩子,是不是也要等外孙出生,让你爸爸看一眼,听听声音?等瑶瑶的孩子大一点,就轮到大孙子了吧?件件人生大事,都得老爷子见证,你当你爸爸是什么?他这么痛苦地躺在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平时一个人都不见,就是为了给儿女们在重要关头当见证人的吗!?”
她的声音提高了,眼睛里满是怒火,高诩被她吼得脖子一缩,不敢说话了。
“瑶瑶,你是好孩子,高诩说的没错,你爸爸最疼你。”乔志华近乎忧郁地看着她,“你就愿意看着你爸爸这么躺在床上,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地下去……不能翻身,不能睁眼,呼吸心跳都要被仪器控制,自己对自己的生死都没有权利决定,这样好吗?”
“不,不是的,大姨,我……”田瑶瑶泪流满面,拼命摇头,“我不想这样,但是……我也不想没有爸爸啊。”
“我知道,老高要是真的死了,是我们全家的一大损失,你们当然都想他活着,我也想,可是我了解他,他的个性,他的脾气,不会允许自己这样毫无尊严地活着,如果他还有意识,如果他还能动,他情愿自己来签这个字……几十年的夫妻了,我比你们都了解他。”
乔志华仰起头,忍住了眼里的泪花,继续平静地说:“他算对得起你们了,高诩,你现在有地位有职位,娶的是门当户对的淑女,夫妻恩爱,眼看就要生第二个孩子,瑶瑶,从小到大,你爸爸没让你吃过一点亏,受过一点委屈,要什么给什么,哪怕就是现在,也是替你安排好了婚事才……他作为一个父亲,已经做到了自己的本分,甚至比很多父亲做得要好,这点你们不能不承认吧?”
她的目光扫过高诩和田瑶瑶,冷静地说:“然而你们呢?你们为了一己私欲,为了自己将来的利益不受侵犯,就这么拖着他不让他咽气,明知道他现在的状况,还要他活下去,全无意识,任人摆布,毫无尊严!这就是你们的孝顺吗!你们还要躲在他的荫庇之下多久?!你们就这么没出息,这么贪得无厌,要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吗!?”
高诩狼狈地后退了一步,小声说:“妈,你别这么说,我都无地自容了。”
“你无地自容个鬼!”乔志华断喝一声,“你就是想有你老子在前面顶着,你的仕途可以轻松一点,走的又快又稳,你自己怕经历风雨,也怕受挫折,就想当个纨绔这么混一辈子,莫说你老子还有一口气,就是死透了,你都恨不得拿他的棺材来遮风挡雨!只要你自己过得松快,你管他是不是受罪,是不是就这么活着慢慢一天天腐烂下去!”
“大姨!你别说了!你别说了啊~~~”田瑶瑶受不了地捂着耳朵大叫起来,“我同意!我同意!”
她身子逐渐软倒在地上,蹲着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把脸埋在膝盖当中,掩盖住自己嚎啕大哭的声音。
田欣呼天抢地地扑了上来,摇晃着她:“傻孩子啊!你怎么这么傻!这是大事,你不好这么仓促决定的啊!快起来,起来跟你大姨说,你说错了,你要再考虑考虑!你到底知道不知道这里面的糟心事啊,有人拿你当枪使呢!”
田瑶瑶捂着耳朵,就是哭,死也不肯起来,
乔志华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加重语气说:“瑶瑶是高家的种,她在这个家里有说话的地方,田欣你最好还是识相点儿,高家的事,轮不到你插嘴。”
高诩忍耐地说:“我觉得……妈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瑶瑶年纪小,她现在一时激动,没准会后悔的。”
“瑶瑶是你爸爸的女儿,她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乔志华哼了一声,又问,“你还是不同意对吗?”
高诩咬了咬牙,想到自己的前途,再想想妻子腹中还没出生的孩子,于是干脆地说:“对,我不同意。”
“三个人,两个人同意,我还是配偶,你亲妈。”乔志华平静地说,“你同意不同意其实也并不重要了,我决定了。”
接下来的几天,田瑶瑶一直过得浑浑噩噩,就只记得乔志华第二天就自己去医院签了字,很平静坦然地完成了全部过程,甚至没让她参与进来,高诩倒是去了。
接下来,就是追悼会程序,她和田欣没资格去参加,只能从电视上看到高桅东盖着国旗躺在苍松翠柏当中,吊唁的各位领导上前鞠躬,乔志华和高诩一家三口站在一边,依次还礼。
田欣走过来啪地一声关了电视,气咻咻地说:“看个屁呀!反正也去不了现场,看这个有什么用?!人死都死了。”
她看着女儿,又恨铁不成钢地说:“囡囡啊,你傻得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怎么不来一个雷把你劈醒呢?谁叫你同意的?你就是不同意,乔志华还能自己决定吗?”
“能啊。”田瑶瑶没有神采的眼睛看着她,“你还不了解大姨吗?”
田欣语塞,又狠狠地说:“那你至少也应该拿这个当条件,跟她要点好处吧?没有一千万八百万总要有的,妈妈是为你好,拿了钱干什么,给你当嫁妆啊!”
田瑶瑶叹了一口气,无精打采地说:“妈,那是我爸,我能拿这事当条件吗?传出去人家怎么看我啊。”
“随便看!有什么关系!老娘钱都到手了怕人看?我要是怕的话,早回老家嫁个普通人结婚生孩子去了,还有你享福的份儿?”田欣愤愤不平地说,“你也要看清楚形式,现在是她和高诩的博弈,你要站队么,好站在高诩这边的呀,他以后是高家的顶梁柱,你的娘家哥哥,有什么事替你出头的,乔志华,不是我说,她也这么大岁数了,还能活几年?你站在她那边,有什么用!?”
田瑶瑶摇摇头:“妈,我没有站哪边的意思,我是为了我的心里好过点儿,大姨说的对,爸爸就躺在那里,算什么事呢,反正也醒不过来了,早点入土为安吧。”
“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你这个死脑筋,跟你爸爸一模一样的。”田欣这么说着,还是忍不住戳了她额头一下,“只有一口气那也是活着!死了就真死了,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她香风一阵卷进了卧室,不一会儿打扮的容光焕发地出来,就要出门,田瑶瑶皱着眉头看她,忍不住问:“妈,你去哪里啊?”
“去哪里?一个朋友请客,我去散散心,难道在家里对着你这张苦瓜脸啊?”田欣呛道,“看着心情就差了。”
“妈,你行不行啊!爸爸今天的追悼会。”田瑶瑶提高了声音,“到底也算是白事吧?头七都没过,你就忙着出门玩了?”
“切,不是新事新办吗?不是已经火花了吗?”田欣发狠地往手上套着蕾丝长手套,“都什么年代了还头七二七的,再说了,真摆个灵堂在家里,披麻戴孝,那也没你我的份儿,我替他守什么守?乔志华不是说了吗?想当寡妇呀,我也不够资格!”
她穿戴整齐,头也不回地出了门,田瑶瑶摇摇头,再度打开电视,追悼会的新闻已经过去了,屏幕上继续盛世太平国泰民安,她心不在焉地按着遥控器,觉得身体仿佛被掏空似的,什么事都不想干,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
田瑶瑶一直默默在沙发上坐到天色黑下来,还是这么缩着一动不动,保姆过来给开了灯,又轻声询问她想吃点什么,她心里堵得慌,胃里还是很饿,于是打起精神,吃了一点面条,就回到卧室里,继续缩在床上。
忽然,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沉默地看着手机,竟然连接的欲望都没有。
手机不罢休地继续响着,在寂静无声的宽大房间里回荡着,田瑶瑶终于慢慢地伏下身子,爬了两步,伸手去够到手机,一看号码,居然是萧秋南!
她不假思索地把手机拿到耳边接通,颤抖地说:“喂?”
“瑶瑶?!”那边的信号不太好,声音断断续续,还有嗤啦嗤啦的电流声,但是足以让她听见萧秋南的声音,“我看过电视了……你,你还好吗?”
田瑶瑶捂着嘴,浑身哆嗦着闭上眼,强迫自己的声音像平时一样平静:“嗯,我还行吧。”
萧秋南的声音更大了,几乎是用喊的:“我这里……信号不好,我是爬到山……上给你打电话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断了……瑶瑶,你听我说,我明天……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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