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若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时。
李师傅此时忽然站了起来,同陈鹭和杜宗云那样跪在了他们的面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他是哑巴,从来不说话,久久盯着汪若戟和墓幺幺看了许久。然后站了起来拿起来,蹲在地上,蘸着酒水在地上写了一句话:“公子,是这世上最好的人。幺幺是这世上最好的徒弟。”
然后,他拿着酒壶,摘下了身后一直背着的苍穹刀,朝门外走去。
墓幺幺不知从哪里挣出了力气,疯了一样要站起来——可是被润明在后面一把按住,“别逼我打晕你。”
她只能看着。
爆裂符炸开的火光还未消散多少,李师傅背着刀就挡在了峯月卫的面前。他解下苍穹刀,站在正厅门前那块祠碑前,像是一只沉默的孤狼。
这些人到底是惧怕疏红苑两位师傅的名号的。
陶公公站在峯月卫人堆里还觉得不安全,又朝后躲出院子还不放心,更莫说向面对陈鹭和杜宗云时那种倨傲了。
根本不用有人质问李师傅,更不用像刚才那样说出他到底是何许人物。
天下谁人不知疏红苑李师傅?
谁不知这位七化末期的大宗,曾一人踏破了十个甲等仙门,只用了三个时辰。
谁没听说过霸相府上两把刀,其中那把砍柴刀,砍得是天下王侯大厦千座,砍得是天下官僚座下榻万个。
李师傅是哑巴,他不能说话,他也用不着说话。
苍穹刀即是他与世间讲的道理,苍穹刀即他与人间道明的公义。
李师傅就这样一人站在那祠碑前默默地看着他们,并没有拔刀,沉默了数十个呼吸,也硬生生地没有人敢朝前踏出一步。
但……
“哎。”有人叹了口气,走了出来。
轰隆——轰-——
他就站在那里,一步不退。
就算。
来了连他都所不能敌的人。
强到什么地步呢,强到墓幺幺的生灭力也看不清那人到底是谁。
这样的高手,还不止一个。
圣帝果然是看得起李师傅的,果然是看得起这霸相府的砍柴刀的。
为了对付一个看起来不过是村野鄙夫,请出来这样的高手,还不止一个的围攻李师傅。
他像是一个被困于鬣狗之中伤重的狮子,坚守着自己的领地,死死地站在那祠碑之前,一步也不曾退避过。
如果这不是霸相府,这绝对是会铭记于史册的一场战斗。这样精彩绝伦的战斗,一人力战群枭,一人抵万甲,刀下,没有人踏过那门槛一步。
可狮子也好,人也好,李师傅也好,毕竟也不过肉体凡胎。
人,是有极限的。
墓幺幺想起来李师傅经常写在本子上给她看的那句话。
不同于王师傅的唠叨,李师傅其实罕少和她交流。但是他偶尔会在本子上写一些东西,很耐心地教她。
“正因为有了极限,所以你才应该更加努力。你每天的努力和拼搏,是为了让这个极限变得更高。是为了让你的极限,成为别人遥不可及的天。”
“是为了让你,变成这世上最无懈可击的人。”
李师傅对她的训练并不比王师傅的轻松,但是相反私下里,李师傅却对她很是温柔。她记得李师傅还背着她回家过,还有时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怎么帮她敷药。
李师傅是关心她的。
但是她从来没有叫过他哪怕一句师父。
她好像就没有过有意识,想去叫这位一句师父。
你看,她总是这样无视过很多人,忽略过很多人。
你看,记忆就是这么讽刺。
不到落幕,不到诀别,就让你像是被猪油蒙了心,看不见在你身旁的人,看不见那个背着你回家的糙汉子。
因为太习惯,因为太自然,因为她觉得——霸相府的人,不过是霸相府的人罢了,李师傅也不过是被汪若戟命令着来教她东西的一个工具罢了。
罢了。
汪若戟刚提醒过她,要她遇事不乱。
要她心如止水,要她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
“师父……师父……啊啊啊!!!!!!!!”
她的声音已经尽所有能力控制在了最小的范围内,以至于每一个字哽出喉咙时如同刀锋擦过喉咙,最后压抑不住的厉声惨叫,也不过噎蠕出口的无声嘶吼。
为了面不改色,为了波澜不惊。
为了——遇事不乱。
为了圣帝兮风都能心狠手辣歹毒决绝,我亦可以心无所动,心无旁骛。
……
其实离得很远的。
李师傅应该是不能听见的——
当他的头颅扬起时,她看见他的嘴角有一抹笑容。
你看,终究是我最得意的徒弟,是我最好的徒弟。
而她这时才想起来,啊,我师父原来是会笑的。
李师傅溅起的血线染透了他临死也不退的那块祠碑。
那祠碑上陷进去的黑色纂隶,已猩红一片,潇洒泼墨地提写着:且决雄雌前利,谁道功名身后事。丈夫意气本自然,来时辞第已闻天。
已闻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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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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