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头,廷哥儿坐书案后头的位置,魏珍就坐在他身旁。
两人离得极近,魏珍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话。
“若不是见过府里其他几位奶奶,怎么也想不到,这位三奶奶竟是这样的人物。外间都把她说成是那等逆来顺受的人物,想不到她完全反了过来。”
公然批评女则这一类的书,这样的女子,魏珍还是头一次看见。
庄婉仪的木偶论,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是一个聪慧果敢的女子,然而在廷哥儿身边,有这样的女子未必是好事。
“她为何对哥儿如此亲近,哥儿心中可有数吗?”
魏珍虽不经常来将军府,但是对于庄婉仪做的事情,还是有所耳闻的。
比如廷哥儿书案上的琉璃绣球灯,还有书房这一套甜白瓷的茶具,乃至是廷哥儿的几身新衣裳……
他对庄婉仪的这种示好,颇有些敏感。
廷哥儿顿了顿,而后嘴唇蠕动了两下,轻声开口。
“有数。”
他的声音不像十岁的少年,反而显得意外地成熟。
“那……”
廷哥儿道:“先生怀疑什么,我心里清楚。一开始我也怀疑过,可是冷眼瞧着她,是真的对我的身份一无所知。她会待我好,也许是因为她待岳连铮无情,所以并不在意府里隐瞒了她,我这个庶子的存在。”
“待岳连铮无情?”
满京城一半的适婚女子,都想嫁给岳连铮。
剩下那一半,大约都想嫁给商不换。
庄婉仪出身平平,能嫁给岳连铮,不应该感恩戴德吗?
她怎么会对岳连铮无情……
“是她告诉我的。她很冷静,她对岳连铮的确没有情意,那双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她眼眸中的坦诚,让廷哥儿经过最初的怀疑后,敢于相信她。
魏珍想起方才的女子,她的容貌气度,她的那番关于女则的见解。
尤其是那最后一句,关于策论的言谈,简直如同自己心窝里掏出的那么恳切。
她若是一个男子,魏珍必引以为知己。
可惜是个女子,还是岳连铮的孀妻。
魏珍点了点头,“哥儿的身份尊贵,身边的人不可马虎。既然哥儿觉得她没问题,那是最好。只是日后相处中,哥儿还需小心……”
以庄婉仪的聪慧,若是看出他装聋作哑,那事情就不好解决了。
虽然廷哥儿从五岁就开始装聋,对此早就熟练,魏珍还是啰嗦地重复了一遍。
“我明白。魏先生,你替我去查一件事。”
“什么事?”
“查一查,岳连铮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晚膳的时候,庄婉仪和廷哥儿同席,又让魏珍一起用膳。
魏珍推辞了一番,而后才敢上席。
桌上摆着四菜一汤,数量虽不多,分量却很足。
一道蒜蓉青菜,一道肉末豆腐,还有一道清蒸鱼,一道红烧排骨。
那汤是豆腐鲫鱼汤,两道带着鱼的菜,都是廷哥儿和庄婉仪一同垂钓上来的。
有荤有素,菜色搭配均匀,看得人赏心悦目。
一看到桌上的菜肴,魏珍似乎有些惊讶,很快又恢复了面容。
庄婉仪没有错过他的神情,便问道:“魏先生从前在这里用过膳吗?吃的都是什么?”
她知道从前廷哥儿的日子不好过,可廷哥儿似乎是不愿她担心,总不肯提从前的事。
顾妈妈受了他的影响,每每庄婉仪问起,她也报喜不报忧。
“三奶奶就别问了,从前的日子都过去了。要紧的是现在廷哥儿有了三奶奶照拂,日子越来越好了,我们做奴婢的,看在眼里也欢喜啊!”
魏珍却不知道这事,他看了廷哥儿一眼,后者朝他摇了摇头。
他便含糊道:“也没什么,岳大将军事务繁忙,府中内宅原是四奶奶管的。四奶奶毕竟不是廷哥儿的母亲,自然照管得没那么仔细。”
读书人说话委婉,这一点庄婉仪完全能体会到。
照魏珍的说法,凤兰亭十有八九,是故意苛待过廷哥儿的。
偌大一个将军府,便是再难,也不至于在一个孩子身上缩减开支。
更何况,这孩子是岳连铮的骨肉。
想不到廷哥儿的身份,没惹到庄婉仪这个正经嫡母的不待见,反而惹到了凤兰亭。
这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她心里有数。
当着魏珍这个外人的面,她不便多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先生放心吧,如今廷哥儿的起居有我来照管,不会再有人亏待他的。还有先生的束脩,从前三爷在时怎么给的,如今还是照旧。”
听庄婉仪说话的口气,她不但没表露出半点对岳连铮之死的伤心,还有心思管廷哥儿的衣食起居。
看来廷哥儿说的没错,她的确对岳连铮无情。
“三奶奶不必在意,束脩什么的都是小事,魏某也并不以此为生。”
庄婉仪想了想,他隔五日才来将军府一趟,外头有自己的营生也是寻常事。
“先生若是不忙的话,尽可以多来将军府。我看得出来,廷哥儿是喜欢先生的,有先生作伴也好解一解他心中伤感。毕竟府中接下来……还有很多事需要我,我不得空陪着他。”
因为接下来,会有比岳连铮战死,更值得廷哥儿伤感的事。
前世的庄婉仪在灵堂为岳连铮哭灵的时候,是绝对没有廷哥儿这个人在的。
已故之人若有子女,子女是必然要在灵前哀苦祭奠,为宾客还礼,甚至扶灵摔丧的……
而这一切,廷哥儿都不能做,甚至不能在人前露面。
因为他名不正言不顺,从来没有人承认,他是岳连铮的儿子……
廷哥儿像是明白了她所指的事,夹着筷子的手一顿。
很快他抬起脸来,朝着庄婉仪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抓住了魏珍的衣角。
那个模样像是在说,他很喜欢庄婉仪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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