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一走了之的天子远离了女儿却并没因此得到平静,前往宣德殿的时候,他也知自己来这里不会有平静可言,之前传大臣在紫宸殿议政时就有内侍禀报,大将军今天又来宣政殿求见了,而且这次显然谁劝都没用,一定要见到天子才行的执拗,他更知,这位之前从来都是进退有度的边塞大将,是因他发下对那个女子的处决书,才有现在的强硬之资的。
宣政殿的大殿前,远远就能看到那个身着甲胄的人正对着大殿而立,身上只有武将,只有特别的几个大将才能带武器面圣的佩剑,侧方而视下,这人确实远比在长安城养的娇惯了的大将后代,要可靠许多;可也正因为这个可靠的大将在铁将军之后,又替他牢牢在边关驻扎了数十年,安稳的有些让人感觉反常,反让他对西塞边境十分不安;从铁甲军内部传来的消息又不足以他做动作,以至于让西塞这件事成了他喉头的一根刺,而如今这个让他最不安的人,却老老实实站到他面前了,他倒是该拿这个人如何才好呢?
想着停顿一会儿的脚步已经迈进,与那根刺相比,他此刻一想知他对那个义结金兰的妹妹被他意图处死之事,究竟是个多大的态度;二想知这人究竟哪里,反让自己出宫后的女儿,对他至死不离了?
因为他的接近,望着大殿匾额出神的雍正轩也反过神来,匆忙对他转身一礼。
“参见陛下。”
“行了,你来的目的朕也都清楚,便不要行这些虚礼了,刚才在紫宸殿前明英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朕倒是好奇你又要为你这个结义的妹妹说些什么?”
天子没有让他入殿的打算,也没有以往在他面前高高在上的君王样子,却不失为长者的威严,只是在听一个小辈的意见,却不会让其左右自己决定的样子,例行公事。
雍正轩对他如今这还算可亲的样子,只是例行公事的敷衍,并未真的打算接受他们的意见,可一些是知道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起码现在他不打算还没努力便这样认命。
雍正轩当即单膝跪下,据理力争。
“启禀陛下,陛下乃圣明君主,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从来都是心如明镜,也无须旁人左右言语,臣更不敢妄加非议,今日我等所请,明英是将她看到的感受到的传达给陛下,臣也有臣想告知陛下的,自然,也是明英所不知的。”
“哦?”
天子挺意外。
“明英都不知的?看来你与那孩子之间确实做了不明的交易的,这确实是明英也不能知的。”
天子声音幽幽淡淡,可任谁也能听得出那语态中的冷厉,何况这人本来就忌讳他了,如今知道这个,自然是如何手顺不过来这口气的,而且处理不好,今天可能连他自己都搭进去。
雍正轩嗓子一硬,随即响起抱拳坦诚相告。
“禀陛下,曾经因玉门关以及铁甲军内的不安定因素,臣对朝廷听之任之的态度是有所意见,在多年前公主以及辛儿入营那段时间,历经西域与西突厥之变,加上信赖多年的军师突然叛变,所有布防以及后援还要受制于人,臣要顾全朝廷颜面,又要顾全边关布防后顾无忧,所以在辛儿提出这个交易时,臣并没有太多犹豫;臣也能够确定,辛儿提出这样一个条件,一来是不服自己的遭遇,二也绝对不会有用得着的臣的时候,而事实证明,臣所猜测确实没错。”
天子回头,这次倒真有几分意外的了,雍正轩望着他,不惧不畏。
“正如陛下最担心的那样,辛儿确实是个可以一呼百应的人,她在从西域回来之前,虽未有谋权之心,却是有与陛下一较高下,甚至不惜一切痛击大唐的报复之念,可在寻得二弟归来后……”
“兴许是西域的遭遇让她不忍太多无辜,像西域民众那样成为权力争锋下的牺牲品,兴许只是心疼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花谷利刃,更简单的推测,可能是二弟在西域的遭遇让她心生不忍,就此放弃了那些强烈的报复念头,无论是哪一种,在我等起身入关回朝之前,她有向臣明确表明过。”
他还清楚的记得当初从她口中主动说起这些,并且给了他明显答案的震惊,虽然在此之前他也在为难着,她会不会依然让他实行之前他对她承若,时机成熟“动天下”的若言,然当她给了他如此明确答案,还是他最想要的答案后,他又觉得一切有些不真实了。
“你确定你要这么做?”
当时没有易幼飏,也没有明英,“动天下”的约定只有他与她知晓,最后的结束也只有他与她知道。
辛儿背对着他面对久别重逢的真正大漠夕阳,整个人比多年前提到这件事时更多了分平静和缓。
“不这么做,坚持下去想想对我也是没什么好处的,又不是真心想要那个位置,让那么多人付出那么多,只为自己出口气,着实,不太划算。”
“那朝廷怎么办?你若毁掉召集令,撤掉这一切部署,那人若真要至你于死地,你可真没有反击的机会了。”
在最初的担忧和震惊过后,他不免对她的情况产生担忧。
“放弃反击,并不代表将自己的小命筹码全服交付而出,你出卖我那么多次,说实话,我现在已经不太敢太相信你了,不过还不至于全然不信,起码我可以告诉你,既然我将二哥找回来了,我就不会向被他人拟定的命运低头认输。”
事后到了长安,果然她在准备了铁甲军这一手后,还准备了其他保命措施,最不济可以逃掉,只是这一切,因为明相的加入险些全部打乱了,她也不可能再让那些花谷的孩子牵连在其中,她彻底处于被动受打的状态。
如今他若不让这个人了解到她真正的意图,那她真要为他人的猜忌而送命了。
“辛儿的心魔确实是个危险的存在,可这点在自小受医圣随处而安的性情熏陶下,这么多年,她也从来没有被其控制过,近些年来唯一一次失控也是在龙潭镇被阿撒儿屠尽时的发作,而那一次所有铁甲军都能证明阿撒儿的那支西域精锐死有余辜,足以证明她疾恶如仇,心魔并非邪念而起,而但凡容易被感情所牵绊之人,定然无法大成的。”
“她此次回长安,一为二弟能认祖归宗与双亲团聚,二位解决陛下有心多年的这一点,从未有过不臣之心,臣这点是可以保证的;如果只是因为她生于二月,有了那个预言就来判定她的罪行,未免太过武断;她的身份,也容易让忠臣寒心,百姓臆测,请皇上三思。”
天子叹息,仿佛颇为失望他并没有拿出相应可以说服他的证据。
“雍正轩,你说了这么多,朕是挺意外她竟能做到这种地步,朕也挺佩服她一届女子有如此胆识,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你还是没拿出绝对的证据向朕证明,她是无罪的,安全的。”
雍正轩抬头,望着这个明显想要最佳证据的天子,心底凉的透底,心中发颤着,面上却十分镇定的说。
“回禀陛下,辛儿的召集令当时就给她毁的粉碎,而且她也未曾准备任何名单,而以她的性情,是不会为了自己而去做足以引起他人灭顶之灾的事的,辛儿也绝不是靠威胁利诱才能让那些人听令,就如同当初和臣这个边塞大将做约定,也只是一口约定,未签订任何盟书。”
天子神色一紧,随即转身张狂笑开,眉宇间却透着厉色。
“哈哈哈,一言群雄起,一令号诸侯,她连你们的盟书都不必准备,可见对其跟随自己的那些江湖势力有多自信,你们口口声声说说她无不臣之心,说她对大唐江山没有威胁,可种种迹象分明在向朕预示着,她是安居天下兴,崛起诸侯惧的危险角色,你让朕如何相信她?像她相信你们一样,只你们口头交代一声,便能保这大唐基业千秋万代吗?”
天子明显已经在发怒,事情往反方面发展了,他更不可能出卖与辛儿相交多年的那些人,实际上除了认识她后,一路像是的萧禾小蔺等人,他还真不知她除了他之外的盟友,可他很清楚,现在真拿出证据只会坐实辛儿曾有不臣之心的罪名,拿不出又能让他给她定下一个更为危险的罪名,而此刻无论如何他都必须将这个君王的怒气平复下来,否则当真只会给辛儿带来更危险的情况。
“陛下息怒,辛儿绝对非孙斌庞涓等人,而鬼谷善谋花谷善医,虽有自保之术,除当时辅佐过陛下的前任谷主外,并未有任何一个弟子入世入朝,辛儿当初年幼心气高,到底也没做危害百姓大唐江山之事,与她协同朝臣歼灭的那些狼子野心的贼寇相比,她不过是个没爹疼没娘爱,憋着心气儿闹点动静问个结果的孩子罢了,如今她与二弟刚破镜重圆,女子之幸失而复得,更是没这心思苦心劳力,二弟如今身上的伤,足以她倾尽一生精力来医治维持,定然不会有二心。”
“孩子?医者?你与明英都将她说的如此无害,那是以你是她结义大哥,又是亏欠她之人的角度而言,那是明英以女子之资,受她恩惠之人所言。”
“人心之变从来都是无常,今日她无心这些,待他日之后,未必没有这个心思;你虽为一军大将,比明英而言,是要能镇定理智很多,但拿人手短,你在欠她的那一天起,已经失去对这个人公平公正的看法了。”
震怒到极致,天子缓和下来,对这个臣子,苦口婆心道。
“雍正轩,你与明英的心思朕清楚,站在平常人的立场上,就算朕可能也会为这个小女子折服;得友如此,此生何求?可朕不是一个平常人,也不能像一个平常人那样听任自己的私念来做判断,你们别怪朕心狠,朕失去什么,都不能留下一个会危害朕后世子孙的隐患。”
雍正轩立即道。
“陛下,臣愿以性命担保,辛儿定然不是陛下所忧之人,也可立下誓言,若有朝一日她有问鼎权位之心,定会不顾一切,率先将其野心扼杀在萌芽之中,绝不感情用事,更不会让陛下以及大唐百姓身处于她引起的战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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