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辰御简沫》第167章 我有不能言说的理由

    翟管家暗自叹了口气。这上一代的恩怨，却牵扯到无辜的下一代，只是苦了这个孩子。
    他自己倒没所谓，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而且主母对他以及全家人都有恩，他竭尽全力，也不过是为了报答主母当年的恩重如山。但这孩子不同，从一出世开始，所有的光环立即聚焦在他的身上，他的命运经已注定，肩负的，不仅是家族的使命，还有主母对他的殷殷期盼。
    “翟管家，你先去忙你的事情。姚叔叔也会与母亲一同过来，麻烦您再多准备一间干净的套房。”柳逸曦如是吩咐了一声。
    “那……姚小姐呢？”翟管家怔了怔，小心翼翼地试探。
    姚美娜是主母世交姚柏松的女儿，她对柳逸曦的情义向来被佣人们看在眼里，原本已经督定姚美娜不久的将来会正式入主柳家，却没想到，自两人从中国回来后，关系反而变得扑朔迷离，他身为正仆的管家，更不敢随意揣测。
    “她……最近这段时间的身体状况并不是很稳定，医生建议她不适宜乘坐飞机，所以会留在家里。”提起姚美娜，柳逸曦脸上的神色总是恹恹的，并没有多少初为人父的喜悦。
    翟管家躬身应了声，才退出去几步，蓦然又转了回来，欲言又止，“少爷，恕我这个老人家赘言了，其实在这个时候姚小姐的身边……更需要你！”
    柳逸曦的眉心微拧，遂尔挥了挥手，依然是一副清清淡淡、不着痕迹的模样。
    ……人淡如菊。
    翟管家的脑海里莫名涌上这么一个词，虽然用来形容女孩子的多，但是用在柳逸曦的身上，却丝毫没有矫揉造作的感觉。
    他转身默然退了出去。
    茶室里飘浮着茶香，浑然间萦绕着一缕清透的烟雾，许久，从寂静中才隐隐漾起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缭缭余音，仿似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颗细小的石子，涟漪由此晕开……
    从茶艺馆出来，柳逸曦径自驾车到了郊外的白房子。
    临近黄昏，蓝瓦白墙的小白屋孤独地屹立在彩霞满照之中，原本漫山遍野的绿草茵茵，却因为疏于修剪，以及季节变化的缘故，已经过早地出现了颓败，远远望过去，别有一番萧索寂寥的意味。
    自从将姚美娜护送离开中国之后，柳逸曦有一段时间没再回来这里了。
    这里，曾经埋藏着他与简沫一起共处过的时光，虽短暂如指间划过的流水，可是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空气，都篆刻着那一段不可复制的美好。
    走过前院的银杏树，他俯下身子，在齐腰的树身处，修长的手指揣摩其上，细细地掂过上面的一笔一划--他与简沫并排刻划在心形下的名字。
    还记得当时简沫拿着刻刀趴俯在树干，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执拗地在上面雕刻着什么。阳光透过树影沾染在她的眉眼上，风一吹，长而翘的眼睫轻轻颤动了几下，簌簌落下一地的金黄，显得格外灵动。
    而这一幕，被柳逸曦偷偷的用照相机摄入了镜头内。只是后来变故突如其来，那些相片还存放在他的相机里没来得及冲晒。
    他凑上去，简沫忙忙地用双手遮掩起来，直到两个人相互推搡了好久，简沫才不情不愿的展开双臂。歪歪扭扭的两个名字贴合在一起，初具雏形的笔划细致而认真，每一笔都仿佛诠释着她对这段爱情的美好憧憬。
    柳逸曦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简沫反而像小女孩般羞红着脸跑开。
    未完成的雕刻就那样永远被留在了银杏树的树身上，是否从一开始就预示着，他们这一场爱恋终究只是镜花水月？
    柳逸曦一阵哂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身走入屋内。
    虽然有钟点佣人不定期地打扫，房子里的家具仍旧不可避免地布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浅淡的空气中萦绕着郁闷的气味，柳逸曦简单收拾了一下，径直走入工作房，掩上门。
    不消片刻，一帧帧照片悬挂在细细的吊绳上。照片里茶一般的美丽女子巧笑嫣然，散发着清香，明媚的凝眸里，埋藏着的仍旧是当初纯澈素净的心。她那么恬静，不争、不矫揉、不造作，是水墨丹青中缓缓淡去的一缕墨香。
    指尖抚过照片，柳逸曦颓然坐在后面的圆椅上，双手捧着头，埋首在胸前。
    一行清泪从他的眼眶里涌出来，沿着他线条温柔的脸颊悄无声息地滑下，滴落在地板上。
    打开电视机，恰好是晚间新闻时段。
    柳逸曦盘膝坐在地毯上，将放于茶几之上略显凌乱的照片一张张整理在相册里。在他的同行中，有很多摄影爱好者都习惯将自己的作品编辑成文档储存在电脑里，或许电脑可以长久保存人的记忆，但对于他来说，唯有这些实体的照片，才是指尖可以触及的温暖。
    四下寂寥，电视里一遍遍传出女主播字正腔圆的播报。他偶尔瞥一眼，然后又再垂下眸，继续将照片分类整理入册。
    “经知情人士报料，当红模特儿简沫因在十年前涉及一宗误杀案件，被判在少年劳改所服刑，此事至今仍没有得到当事人承认，但是所有资料指向，简沫曾经涉嫌犯罪的事属实，现正准备向当事人的经纪公司查证。一旦被证明，简沫将有可能成为本世纪第一个被除名的模特儿。而简沫与安氏企业继承人安辰御先生之间一段扑朔迷离的情缘，也成为迷团。本台将进一步跟进……”
    女主播的声音点滴不漏的传入柳逸曦的耳里，他呆怔了会儿，忙不迭瞪大了眼睛看过去，掂在指间的照片倏然掉了下来。
    可是这段新闻很快就被带过了，进入下一时段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不咸不淡的新闻。
    然而有关简沫的这篇报导，俨如一枚极度重型的原子炸弹，将有关涉及的人全部提了进去，一下子被炸得体无完肤、支离破碎。
    他慌忙拿起身边的手机按照简沫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一阵短音，显示对方的手机正处于“关机”状态。
    柳逸曦“嗖”的站起，却由于动作幅度太大，茶几上的照片撒了一地。来不及思量，他抓起放在水晶盘里的车钥匙就往外跑。
    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小阁楼吧……
    摁熄了开关，漆黑的电视屏幕里顿时映照出一张素白的脸。
    清冷的神色，仿如置身于事外的旁观者，她整个人都像渲染在一片寂静的银光里，如烟如雾，却云淡风轻，丝毫看不出惊慌与失措。
    林曜坐在旁边，直直地看着她。
    不到十平方米的小型客厅里，空气冷寂得快要凝结成冰。
    “你早知道，外面的人已经知悉了你曾经坐牢的事？”许久，林矅终于忍不住问。
    这篇电视新闻一经报导出去，“简沫是杀人犯”的事实将会家喻户晓，别说走出去继续工作，即使是在这条古旧漏巷里，也指不定早早涌出几个八卦的人，在背后指三道四，说一些极难听的话。
    简沫倒是淡定。从新闻播出止，居然一字不漏地将所有的内容都看在眼里。
    她的眸平静如斯，林矅实在想不透澈，这样一个女人，究竟有着一颗怎样强大的心脏，才能面对一系列汹涌的报导依然不动声息。
    简沫轻轻淡淡地“嗯”了声。
    “既然你早知道，为什么不阻止？你可以发动经纪公司，或者安辰御，让他们利用所有人脉将这件事按下去。还有……柯洪南，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件事发生。”兴许眸中的女子姿态实在太过沉静，林矅第一次有了抓狂的冲动。
    可是简沫却只是笑笑，唇角很自然弯起，眸里一如既往的清明。
    在他看不见的角落，一股悲伤如潮水般汹涌而上，简沫交握的手指不易察觉地颤动了一下，又淡静了下去。
    林矅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对上她的目光，“那些资料是你放给他们的？”
    简沫轻轻咬了咬唇，并不接话。
    沉默即代表着默认。
    “为什么要这样做？”林矅腾地站起，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静如秋湖的脸，“难道你不知道，这个消息被放出去，会引致什么样的后果？你前途尽毁，还有安辰御……整个安氏企业都会受到牵连！”
    简沫的肩膀剧烈地颤动了一下，她缓缓地抬起眸，淡薄的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又再重新移开去，落在远处不知名的地方，一片虚空。
    “我知道。但我有不能言说的理由。”简沫终于轻启着唇瓣。
    林矅大力跌坐在凳上，愣愣地看着她，感觉眼前的她从未如此遥远，“非要这样决绝吗？”
    简沫摇了摇头。
    不是她决绝，而是时势根本容不得她来选择。名与利，在她眼中从来只是过眼云烟，她所在乎的，所能掌握的，只有身边的人。但既然已经走出了第一步，后面的路，再如何艰难，她都只能走下去。
    一步一个血印地走下去，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