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年前的浪还是一个刚出道的杀手,在红门接下的第一笔订单时他就失手了。
他记得当时的猎物是一个正在被警方通缉的枪击要犯,因为这名枪手掌握了雇主的犯罪证据,所以雇主不希望此人栽在警察手里。浪搜索到这名猎物的下落后又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暗中观察他经常出没的地方,在锁定狙杀的时间和地点之后浪在附近一个精心选择的天台处架起了狙击枪。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云层似乎在残阳中燃烧,犹如天空里一道被撕裂的豁口。十字镜前的浪在猎物即将现身的地方守候多时,距离600米开外的狙杀地点是一家面馆,面馆对面是一个公园的侧门,猎物每隔三天的这个时间点都会来这家面馆吃牛肉面,而且是端着一次性餐盒单独坐在公园侧门边的路台上吃。
一旦猎物坐定,哪怕这人的警惕性再高也会在浪的十字镜下当场毙命。
猎物果然出现,和浪预计的那样进了面馆,然后端着餐盒出来走到面对的路台坐下。这个人开始吃面,眼睛却在四下游移不定,十字交点与猎物的脑门重合,手指按住扳机,扳机一被扣动这个人的亡命生涯就将中止。
意外发生了,一个妇女牵着一个约十岁的小女孩出现在了十字镜的坐标上,浪的视线被挡住,根据妇女说话的手势似乎在向猎物问路,猎物指了指前方,妇女随即牵着小女孩离开,当猎物的脑门再次暴露在十字点之际浪当机立断地扣动了扳机,子弹脱膛而出,这本是万无一失地射击,弹头却偏离了角度从猎物耳边擦过,猎物的反应出奇之快,不容浪的第二颗子弹跟进便一把将还没走远的妇女拽住,利用妇女的身体做掩体,小女孩哭喊着抱住猎物的大腿却被猎物一脚踢翻。
浪咬牙地说了声“该死”,在十字镜前寻找猎物的破绽,但猎物的脑袋和胸口全部隐匿在了妇女身后,尽管那妇女在拼命挣脱却无济于事,很快目标地已经开始有人群围观,这棘手的状况让经验不足的浪心急如焚。
猎物似乎已经判断出了浪所在的位置,他突然拨枪朝上空开火,为的是驱散人群,果然围观的人听到枪声后四散开来,猎物拽着妇女挪到公园的侧门后推开妇女便转身逃离。那个位置正是浪射击的盲区,却不料心狠手辣的猎物在逃脱之际竟冲那名妇女开枪,妇女倒在血泊中,这一幕犹如当头一棒让远在数百米外的浪一声惊呼。
他的失误造成了一名无辜者的死亡,也因他的失误导致一个年幼的女孩失去了亲人。
当年的女孩已经长大成人,而且现在就躺在浪的床上。
浪端了把椅子坐在床边,他看着孙纪美,这张在银屏上接近于完美的脸蛋此时却像个孩子沉浸在梦境中。他用手轻触了一下她的发丝,她的眉头微微皱起以致浪赶紧把手缩了回来,随后她的嘴角边浮现出一抺调皮的笑靥,也许只有当她在做梦的时候才是她真正快乐的时候。
从一开始浪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占有眼前的这个女人,于他而言,对孙纪美的“爱”只是一种负罪式的补偿,十三年前他看到幼小的孙纪美跪倒在母亲尸体旁失声痛哭他就发誓只要自己还活在这个世上,他会尽自己的能力给予这个女孩物质上的帮助。他看着她走进孤儿院,默默资助她的教育和生活费用,他是一双在暗处守望她的眼睛。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些年浪是带着一种负罪感在持续他的杀手生涯。第一次订单,第一次的失手迫使他每次在狙杀猎物时不容自己出现任何偏差,他和孙纪美的人生轨迹早在十三年前的那个夏日黄昏就出现了交结点。
十三年的岁月,孙纪美举步为坚地成为影视界当下新锐派艺人。
十三年的“十字”生涯,浪已是红门里出类拔萃的远程杀手。
凌晨5时孙纪美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便立即坐起身子,坐在椅子上的浪看到她醒来,问了声:“睡得可好?”
孙纪美下意识地看了看她自己,还好衣服一直没有离开身体,但她还是警觉性地四下一瞟,这里不是酒店,而是私人居住的地方,除了昨晚刚认识的这位浪先生,屋子里再没其他的人,她马上将被子裹在身上,虽然这举动完全是多余的。
浪起身说:“你不要怕,这是我的家,昨天你喝多了,我只是帮你脱了鞋子。”
孙纪美立即喊“停”,浪的脚就像钉在了地板上一动不动。她裹在被子里摆出严阵以待的架式问:“米茜呢?”
“昨晚我们把你送过来她就走了。”
“走了?”
孙纪美哪会相信这种说法,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会傻到把自己的同性朋友单独搁在男友的家里,而且米茜和自己是多年来的好姐妹,她不可能害自己。
浪知道她的顾虑,拿出手机递到孙纪美跟前说:“你给她打个电话吧,昨天她本打算和你一起去酒店的,但临时有事走开了。”
孙纪美接过手机拨通了米茜的电话,在她们通话的过程中浪从柜子里拿出了崭新的牙刷和毛巾,又去洗手间放了一盆热水供她待会洗漱。孙纪美在电话里核实后似乎情绪有所平静,她下床穿了鞋子就翻开自己的皮包拿出手机,昨天在和米茜吃宵夜之前为了不让人打扰她就把手机关掉,现在一打开里面就有十多条信息,全是助理发来的,问她在哪里?有急事请回电和速回电等字样。她坐在椅子上立即给助理回电过去,助理在里面一口气地长篇大论,听得她额上的抬头纹泛起。
新戏虽然杀青了,但后续还得马不停蹄地进行片商的宣传工作。唉,这个时代,做人难,做人累,做起艺人那是活受罪!
挂了电话后浪从洗手间出来,他很有礼貌地说:“都准备好了,你可以进去梳洗。”
刚在电话里助理就对孙纪美说明天今天的日程安排,现在她大脑里满是工作,至于这一夜这位浪先生是否真的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她已经没心情去猜测了,她说了声“谢”便钻进洗手间关上门开始梳妆整理。当对着镜子时竟被自己的蓬头垢面吓了一跳,平时不化妆是不会出门见人的,而且现在这副晨起的样子暴露在人面前,止不定这位浪先生已经在外面笑破了肚子,想到这里她冲镜子苦笑,自言自语地:“糗大了!”
浪在厨房开始着手准备早餐,其间孙纪美捂着脸出来在自己包里拿化妆品,又警告他不要看她的脸,浪对此一笑置之。热腾腾的饺子和米粥端上了饭厅的餐桌,孙纪美经过简单的整理后从洗手间出来,她本想拒绝在这里用餐,但现在天都还没亮去哪里吃东西,而且人家还当自己是客人来招待所以就在餐桌上坐了下来。
浪坐在桌子的对面,说:“孙小姐将就些吧,如果赶时间吃完了我送你去你要去的地方。”
“你有车么?”
“有,昨天因为米茜说要喝点酒所以没开出来。”
孙纪美点点头,虽然自己化了些简单的淡妆,但在浪的面前显然少了很多自信。她埋着头吃饺子,吃了几个突然紧绷着脸地:“这馅是带蒜的?”
“蒜泥馅。”
孙纪美一脸忌讳地:“蒜泥!糟了,我待会要去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这叫我怎么在众人面前开口讲话。”
她说着又用手捂住嘴,哈了一口热气嗅了嗅。
浪说:“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有口香糖,吃了嚼上几口,如果还不放心再刷次牙。”
“算了,我喝粥好了。”
孙纪美把饺子撂到一边开始喝粥,也许觉得刚才的言语有些失态便挤出笑脸抱歉地:“不好意思浪先生,你的手艺还是非常OK的,不过你也清楚我的职业,有时候外在的形象比自己的健康还重要。”
浪说:“没事,每一行都有自己的苦恼,尤其是公众人物压力自然比普通人要大,所以有很多小节方面我没考虑周全。”
孙纪美似乎很欣赏浪的言论,她说:“你讲话的口吻和米茜差不多,难怪你们会走到一起,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浪低头不知怎么回答。
她笑道:“这本是个男欢女爱的时代,多多享受两人世界也不是坏事,不过米茜是个好女孩子,外表时尚内心保持得很,浪先生可要好好珍惜。”
“当然。”
孙纪美眨了几下眼睛又问:“对了,你为什么会叫‘浪’,这个名字比较奇怪,是米茜给你取的,也许她认为你是一个浪漫的人?”
浪说:“其实我是个比较软弱低调的人,凡事不爱和人挣抢,以‘礼让’为先,后来叫着叫着在朋友嘴里就变成波浪的‘浪’了。”
“低调?你不是说你是干保险这行的么,低调的态度怎么搞保险业务?”
浪发觉自己说露了嘴。
孙纪美一看时间,说:“天还没亮,时间不紧,你昨天不是说什么保单资料没带身上么,现在拿出来给我看看吧,我在你这买份保险算是朋友一场。”
这下可真把浪难住了,他不是一个不善言辞的人,只是在孙纪美的面前他感觉自己的脑子没有往常那么灵敏而已。
“你很为难?”
孙纪美说,却一副等待他拿资料来的样子。浪没辙了,通常一个谎言会需要很多谎言来弥补,他愧疚一笑地:“其实不瞒你说,我是个失业人群。”
“失业?”
“是的,干保险是以前的工作,因为‘低调’所以没什么业绩就被炒了。米茜嘴上不提心里也难受,毕竟像我这样一个三十好几的男人每天待在家里不太像样。”
孙纪美终于明白了,点头说:“男人好面子也不为过,了解。像你这样的人不愁找不到饭碗,有手有脚总会打出一片天地的。”她扮起男人说话的豪迈,为的是让眼前这位浪先生在面子上过得去。
吃过早餐后浪送孙纪美回她入住的酒店,出门前为了防止被人发现她依旧戴上帽子,系上围巾,悄悄跟随浪走到住所下面的车库,浪一按锁扣,那辆别克君威的车灯便亮起,拉开门两人钻入车内前座,系好安全带后浪发动了小车。
小车行驶在清晨的L市,都市还沉浸在熟睡中,虽一路交通顺畅但浪为了不延误孙纪美的时间选择抄近道,孙纪美见他对路状了如指掌便问:“浪先生是L市土生土长的人吧。”
“在这里生活十几年了。”
孙纪美说:“这车算是中档了,每月的费用应该不小。”
浪说:“还好,现在没什么收入,好歹以前还有点积蓄。”
孙纪美看着窗外思所一番,说:“因为后期的工作我也许会在L市待上几天,如果你觉得清闲要不这段时间当我的司机怎样,油费我来付,每天给你算工钱。”
“孙小姐,别拿我开玩笑,我给你开车,米茜心里会怎么想?”
孙纪美将驾驶室上方的镜子拉下来,对着镜子涂抹口红,说:“我当然会征求米茜的同意,不过这事她肯定没异议,待会给她打电话。”
浪不太明白孙纪美心里打的什么算盘,但这几天能够和她零距离接触也不错,至少她对他一无所知。车很快开到了酒店大门口,孙纪美拿出手机记下了浪的电话便下车,并冲他莞尔一笑地:“待会见了,浪先生。”
望着她离去的倩影浪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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