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简沫摇摇头,额头茫茫然地抵上他的前胸。她真的很累啊。
长发顺而从肩膀上滑下,堪堪掩住了她满脸的疲倦,声音幽幽的从下面传上来:“不会。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更要珍惜的东西了。”
安辰御双手扶住她的肩,认真地为她拨开额上的发丝,笑了笑,“那我们回去吧。”
简沫点头,她现在是动也不想动了。整个身体几乎挂在安辰御的身上,就这样由他携着,慢慢走向停车的位置。
“先睡一会儿,到了我再叫醒你。”
简沫轻嗯了声。
他们的车开离停车场缓缓前行,待经过演出会场的大门口时,她还是忍不住最后望了一眼。目光所及之处,灯火仍然通明,那是烟花盛放时的璀璨浮华,美丽而真实,只是,又有多少人能承受得住它落幕时的寂寥呢?
“如果不舍得,你还是可以回去。”安辰御故意放慢了车速,侧头看着她半掩在灯光下的脸,道,“齐大石那边,我可以去跟他说。”
“算了。”简沫将漫射的视线收回,重新闭上眼休憩。选择放弃需要勇气,既然她已经走出了第一步,那么,她就不会让自己后悔。
忽明忽暗的灯光游走在她轮廓分明的五官上,轻柔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安辰御也不再言语。他不勉强她做任何事,即使在婚后,他也尊重她的任何决定。
简沫真的很累。紧绷的神经一下子完全松懈了下来,反而有一种过度张驰的感觉。以至于一路颠簸,她半躺半睡在车里,居然连一个梦也没有,直至车停下来了,她仍然无知无觉。
安恬的睡颜前所未有的让人感觉这世间静好,特别是在这一个夜,仿佛只要看着她眉间展开的翼,便无与伦比的感到满足。安辰御不急着叫醒她了,他打开一道窗缝,让外面新鲜的风灌进来,然后脱下自己的西装覆在简沫的身上,而他自己,则静静地躺在她的身侧,看着她睡。
不知过了多久,简沫浑身一个哆嗦,倏然惊醒。西装顺而滑到脚边,她条件反射般慌忙拾起,才发现,安辰御也正睡着,身上也只剩下一件单衣,夜晚微凉的风掠过,他蜷缩在车座里,不易察觉地抖擞了一下。简沫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将西装展开重新为他盖上,然后,安辰御便醒了。
“这是什么地方?”简沫瞅了眼四周,车窗外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这儿不是他们的家。结婚以后,他们一直住在湖边的别墅。在那儿,风里有着淡淡的桅子花香,屋外有着湖水在星月下轻泛涟漪闪耀的点点鳞光,在他们的门前,还有一盏永远为他们亮着的白炽灯照着回家的路。可是这儿,除了远处传来一阵阵秋风掠过树梢发出阴森的沙沙声响外,什么也没有。
“下车了你就知道。”安辰御故作神秘地道。他将西装再套回身上,打开车门,已经率先下了车。
简沫狐疑了半刻,还是很听话地下车。这个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无论他们身处在什么环境下,她对安辰御,她的丈夫都只会选择相信。
安辰御站在她的身旁,伸手握住她同样垂在身侧的手,然后,举起另一只手,在半空中打了个响指。
简沫疑惑地看向他。
清脆的指响就像一道打开潘多拉盒子的钥匙。她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在她的面前,是一大片一大片半腰高的麦田,密密麻麻的麦子匍匐着向前延伸,一直看不到尽头。一盏盏相隔不远却始终围绕在四周的白炽灯高高悬挂在半空陆续渐次地亮起,强烈的光犹如白昼般,几乎照亮了整片麦田。
正是浓秋的季节,但这片麦田却还没有被收割。
安辰御牵起简沫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在前面,“跟我来。”
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简沫眨了眨眼,只得像个好奇宝宝似的,步步亦趋地在后面跟着。麦田早被开出了一条两米宽的道,他们深入其中,手牵着手,仿佛置身在一片金色的海洋里,在浮浮沉沉中还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干草的味道。金黄金黄的麦穗沉甸甸垂挂在两侧擦过他们飘飞的衣袂,不消片刻,安辰御与简沫的衣服上都沾满了麦杆的碎屑。
视线随着过道的尽头,豁然开朗。
在麦田的中央,早让人剪割出一块圆型的空地,足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离他们十几米外的地方,放着一张方形的雪白餐桌,居中金台红烛高筑,一滴滴血色的水蜡正欲坠难坠的顺着烛心的燃烧缓缓地垂挂下来。站在餐桌旁的男人一身清爽的黑色礼服打扮,看见他们走进来,随即提起手里一直握着的手提琴顶住颈间,指尖轻拔,另一个手拉动琴上的弦,清冽冗远的琴音便跳跃着节奏悠扬在麦田的上空。
安辰御牵着简沫在餐桌前落座。由始至终,他没有解释半分,而简沫也没有问,只是眼神里充满了惊喜。--安辰御总是在她的不经意间注入太多意外,每一次,都让她的心莫名地无比柔软下来。
坐在餐桌旁,她看着他细心地为她布点餐巾,在她面前的高脚玻璃杯里倒上香槟酒。隔着一桌的距离,他眉眼弯弯,向她举起了杯:“干杯。庆祝我们的结婚十日纪念,还有,为你最后一次表演成功。”
简沫愕然。遂尔哭笑不得。
他们结婚已经有十天了吗?这些天她除了在别墅闲看日落花开,就是在公司没日没夜地训练,却没想,时间就这样在弹指间飞过。她懵然不知,却枉他还能记得这样清楚,还这么大费周折地费尽心思。可是,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为“十日结婚记念”庆祝的。
而那句“最后一次表演成功”,似安慰,然而,此刻听上去,还是让人禁不住萌生出淡淡的哀伤。
“干杯!”简沫淡笑,也举起了杯。
引颈一饮而尽。本来香槟酒并不太浓烈,而且入口香醇,但不知为何,透明的酒液才滑入舌齿间,简沫便感觉有些恍惚了。
眸里的烛光正熊熊燃烧得热烈,对桌的安辰御就这样披着一身淡薄的光晕向她走来,柔亮的光熏染了他的脸,使本来俊逸清晰的五官瞬间变得更加立体深刻起来。
“可否与我共舞一曲?”他站在她的面前,弯腰伸出手邀请道。
简沫看着那只顿在半空中,略有些薄茧但指骨清决的手,嘴角遂尔弯起一道妩媚的弧,欣然将手放在他的掌中,任由他牵引着滑入旁边空出来的地方。优雅的手提琴音从耳际轻轻淌过,似情人间的窃窃私语,柔软地划过他们的脸颊。
安辰御挽着她盈盈一握的纤腰,旋转着脚步在空地上滑行。他的舞步很稳,节奏感也很强,每一个推进或后退的步伐,甚至每一个大跨度的旋转,都像被严格量度过似的,丝毫找不到任何偏差,却不失灵魂。
相比之下,简沫的舞步就显得生涩多了。
“看着我。我只要你相信我。”他的手一紧,倏然将她拉近至胸前,她的耳廓几乎贴在他的胸衣,鼻息里全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
简沫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眉弯弯,嘴角不自觉地也溢出了一丝笑意。
她阖上眼,干脆附耳在他的胸前,倾听着那一声强过一声的心跳声,是比小提琴声更优美的乐章,带着厚重的金属感穿透她的耳膜。她踮起脚尖任由着他带领,任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随着感觉舞动。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俩,星光在他们脚下,风声为他们伴奏,他们在空地上自由地旋转,一绺绺闪着银光的穗屑从地上被撩起,绕过她的裙摆轻飘飘地沾在他的肩上,又再翻滚着滑落。
“累吗?”安辰御抬起手,上下轻柔地抚过她落在颈间的发丝。
简沫仍旧埋首在他胸前,摇摇头,眼睛里不自觉地飞溅出浓浓的笑意。不知为何,她特别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即使是真的累了,她也舍不得停下来。没有金碧辉煌的灯光,也没有华衣美食,可是,她前所未有的感到安宁,胸膛里满满的,像盛满水的玻璃瓶,稳稳地被她抓住手里。
这大概就是幸福的感觉吧。抓住了,就绝不愿意再放手。
安辰御的舞步渐趋缓和,简沫只是随意地枕着他的胸膛缓缓地挪动着脚步,重心都倚在安辰御的身上,他几乎将她整个托起,所以她根本不需要太用力。在这一场专属于他与她的舞会里,她可以无所顾忌地、轻轻松松地将自己完全交付给这个男人,即便她现出最丑陋的姿态,也是最真实的她,而不用担心会被取笑。
“来曼城之前,在我住的那条小村庄里,也有这么一大片麦田,”简沫别转头,换了一个舒服的姿势依然倚靠在他的胸前,“每到夏天,麦穗长到半人高,还是绿油油的一片,到了晚上,满天都是萤火虫。奶奶说,那是天使的眼睛,它会把幸福带给每一个听话的孩子。”
所以那时候的她,是简姥姥眼中的乖宝宝,因为她也渴望被天使围绕的幸福。可是这样的幸福,终究太短太短,在她还没有来得及抓住的时候,一转眼,已经灰飞烟灭。
“现在你同样也可以。”安辰御扬起唇角,俯身在她耳边,细若蚊蚋地道。
简沫不明所以地抬头。原本亮如白昼的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只在远处留了一盏,而她堪堪与他的目光连结在一起,恰如此时月色水般的温柔。安辰御示意她看向身后,简沫狐疑着循他的视线向后望,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在夜空中漫天飞舞的萤火虫。
一抹惊喜袭上心头,简沫定定地看着,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了。
安辰御放开她的腰,任由她踩着青草的余香步步亦趋地走入萤火虫群里。小小的飞虫拖着碧绿的莹火在天鹅绒般深蓝的幕布里划下清浅的痕迹,简沫伸出手,几只萤火虫飞落在她的指尖徘徊,却不停留,在几个起落之后,又再旋转着飞上了她额边几绺抖动的发梢。
简沫微微侧脸,倾听着萤火虫在风中振翅舞动的声音,是童年时那段遗落已久的回忆,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
不消片刻,她的头发、裙摆均染上了萤光的粉,浑身上下仿如沉浸在一片碧绿的光晕里,而她犹自不觉,仍然像一个小女孩似的随着漫天数不尽的萤火虫欢舞,脸上的笑靥出奇地纯粹,那么美,犹似坠落在月夜河边忘乎玩耍的小天使。
安辰御在旁边站着,笑意染上眉梢,就那样静静地看着。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此刻简沫的笑更让他感到幸福的呢?十年过去了,太多太多记忆被时光遗忘,唯有这笑容最让他魂牵梦绕。--篆刻如手掌心上的纹,哪怕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他遗落了她,可是,他终究找回来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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