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远抿起唇不再说话。
到这个时候,除了等结果,他也别无他法。
别转头,一直在走廊尽处徘徊的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正迎面走过来。--酒店出了这么件大事,当属刑事案件,负责人早早就报了警,把相关的资料,包括现场的监察视频交给了警察配合侦察。
“我去一下……”他回头跟江筱雅打招呼。
站在旁边的江筱雅从开始就表现得出奇的安静,她恍若没有听见,向前迈了几步,脸上的妆容因为来的时候跑得太急显得有些凌乱,却依然保持着名门淑女应有的风范而不失温柔雅致,只是,氤氲在眼底的红晕无端平添了一层别人不易察觉的阴霾。
她在简沫面前站定。
宋致远蠕动着双唇刚要阻止,最后还是忍住了。江筱雅是个聪明人,大概也从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宴会上安辰御对简沫的态度察觉到些什么,那样也好,早清醒早了断,省得以后麻烦。医院是个公众地方,料想她也不会做出一些出格的行为。
顶多,用女人仇视的目光发泄一下醋意罢了。
女人啊,还真是麻烦!
他干脆抱起双臂倚在墙边,看戏!
简沫也抬起头,任由江筱雅盯着看。她俩年龄相若,在过去二十多年里,走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两条路。江筱雅是豪门里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眉宇之间,透着令人不可触及的傲气。
如烟如玉的面容,笑起来的时候,像极了一个不谌世事的小孩,既天真又烂漫。
然而,在看向她的目光里,却明显蕴着深深的敌意与憎恶。
简沫张了张嘴,刚要说点什么,江筱雅却豁然抬起手,啪地扇了过去,尖锐的指甲划过她的肌肤,顿时浮起五条红色的血痕,被扇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筱雅,住手!”宋致远怔了怔,快步走到江筱雅身边,一把抓住她还没有完全落下的手。
“是她,御哥哥才会进医院的。”江筱雅转首狠狠瞪着简沫,“你当着我的面勾引他,现在还累得他进了医院。我不会原谅你的,你现在就给我离开这儿,我不想再见到你。离开!”
“这不关她的事。”宋致远沉声道。
“怎么可能不关她的事。”江筱雅用力想要挣脱他的手,短发抑扬下的小脸因为激动而泛起了一片红潮,“昨天御哥哥临出门前,我就察觉他的神色不对。他从来不是这样的,肯定是她,使手段魅惑了御哥哥,还得罪了外面的人,才连累他受伤的。”
她的声音尖锐得近乎揭斯底里,走廊里本来走动的人都停下来站在远处围观,窃窃私语,简沫却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不作解释。
流光浮动,映照着她倨傲的线条,一贯极端决绝的美纠结在她的脸上,这样风轻云淡。
“筱雅,别胡闹!”宋致远皱起鼻子,也开始怒了,“这些不过是你自己的想当然。御的性格,你应该比我更了解。”
“是吗?那是我误会了。我也奇怪,以御哥哥的眼光,那么多优秀的女人贴上来,又怎么轮得上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模特儿呢。”江筱雅的语气倏地变软,然后笑笑,将手从宋致远的掌中挣了出来,转而再望向简沫,目光挑衅,唇角挽着一丝诡异的玩味:“简小姐,刚刚对不起了。”
话音刚落,眼前骤然晃过一道亮光。
她眨了眨眼,所有反应仿佛在一瞬间定格了一般,简沫倏地举起了手,也毫无预警地在她的脸上回扇了一掌。
只是在指尖快要触及脸颊的时候,明显收了力度,江筱雅几乎没有多少痛感。掌风拂过鼻端,像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攫住了她的气息。她呼吸不得。
“这一掌是我还你的。”简沫后退一步,敛起神色冷冷地说,“既然是误会,也请江小姐以后能多注意一下你的身份,类似的误会若是再来一次的话,就不仅仅是一个巴掌的事情了!”
后面的话,已经不言而喻。
她与她,单凭出身而言,就好比青砖红墙里的琉璃与土瓦,她高雅美丽,她是墙上攀附生长的蔷薇,哪个更能够经受得住狂敲猛击,哪个可以更无赖,不用她多费唇舌申说,也能料想得到后果。
只是现在,简沫不想与她计较。哪怕刚才被扇过的地方兀自火热的疼,她甚至感觉得到半个脸已经开始肿胀……
江筱雅倒吸一口冷气,愣愣地站着,却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宋致远也没有想到简沫会做出反击,而且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也不含糊。他侧眼凝注着她,从容的侧面透出凌厉、决绝的光茫,而她的神色是澄净的,如一面明镜,他却看不透她。
不是第一次看见女人为男人为名利争风吃醋,像这样发生在他身边的事例也不少,有时候女人真的狠起来发飚,比男人还要可怕,简直可以用“风卷残云”来形容。还好,目前两人总算克制住了。
“发生什么事?”两名警察离着远了,察觉到异常,立即跑过来,其中一个较为年长的男人看了各人一眼,视线定格在简沫身上,端起脸,沉声喝道,“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使性子的地方。”
三人同时转首。
“你们谁是伤者的家属,或者对伤者的情况比较熟悉的?请配合我们做一次详尽的笔录。”那人眸光一转,继续申明来意,“这次案件已经列入了刑事案,至今我们还不能确定行凶者的杀人动机。希望你们配合。”
最后一句话,明显是指向简沫的。在此之前他们已经就事件展开调查,第一个侦询的人,就是简沫。然而,简沫三缄其口,她的回答永远如出一辙:不知道。
这并非谎话。
如果她能预知停车场里会发生的一切,她绝不会一个人留在外面等待安辰御独自去取车。
如果她有足够的能力,也绝对不允许自己白白看着一个生命在眼前慢慢流失而束手无策。
简沫还清楚记得,当她随救护人员走出停车场准备上车的时候,天空变成了沉郁的铅蓝色。喧闹过后,仿佛一下子又恢复了空荡荡的寂静。
“您好。我是安先生的助理,我姓宋。”宋致远应了声,职业性地在他的胸卡上睨了一眼,接着说,“安先生目前还在手术中,他的家属和朋友都为他忧虑。看能不能待他们的心情平复下来后,再接受笔录。如何?”
虽然是征询的语气,他的一字一顿却完全是肯定的口吻。宋致远站在原地,除了眸色深沉外,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可能实在过于平静了,在那张清峻似淡墨的脸上看不出有任何感觉突兀的地方。
“恐怕不行。”对方中稍嫌年轻的一人当即拒绝了他的请求,态度很是坚持,“按照规定,既然是刑事案,我们必须在24小时内对当事人完成笔录。”
宋致远暗自翻了下白眼,又感觉头疼了。
他扶着前额,镜片后的眸子精锐而凉涔地扫过那人,只停留了一分钟随即收回,淡淡地说,“我不会让你们为难的。过后蒋局长会亲自给你们指示,这样总可以了吧?”
好吧,宋致远承认自己其实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而且安辰御还没有渡过危险期,他实在没有闲情逸志跟他们再纠缠下去。搬出一个蒋局长,是迫不得已。打了那么多年的交道,该出手的时候总得要出手的。
两名警察果然面面相觑了片刻,很快达成了共识。
内里的枝枝蔓蔓,即便他们不追根究底,也能猜得到一个大概:无非就是金钱纠纷、男女情仇、黑帮互斗……哪一条放在台面上,都不是光彩的事。他们拒绝笔录,大抵就是不想把这事宣扬出去。既然有宋致远口中的蒋局长出面化解这事,他们何不也做个顺手推舟?
稍为年长的男人点点头,“好吧。不过……明天还得让你们的人到警局消案,把这件事当作意外受伤处理,才算真正了结。”
“可以。明天我会亲自去处理。”宋致远的态度不可谓不诚恳真挚的,他微微侧身,给他们让出了路。
“难道就这样算了?……”江筱雅眼睁睁望着两名警察消失在走廊转角,抢上一步,一把拉住了宋致远的胳膊,急问,“御哥哥还在里面生死未卜,我们不能就这样让凶手逍遥法外。”
简沫也感到纳闷。不过,她相信宋致远的决定。他心如明镜,其实很多事情,他比谁都清楚。
“那要怎样?让御被刺的事成为明天各大报纸的头条,然后牵连安氏集团的股价大跌,亚洲经济也因此受到影响?”宋致远转身低头迎上江筱雅有些咄咄逼人的眸光,轻叹一声,“在御接管安氏集团后,他身系的已经不仅仅是一个人的责任,而是整个集团的命运。”
“那样对御哥哥不公平。”江筱雅嘟起嘴唇,仍旧不依不饶。
“放心。”宋致远敛起眸里碎钻般攫夺的锋茫,笑笑,扶上她的肩膀表示安慰,“我保证,不会让这件事不了了之。目前最重要的,是等御醒来,后面的事,我会给他一个交待的。”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眼角的余光恰恰落在简沫的身上,她勾起唇角冷笑着站在墙角,凉薄的眼眸里,是清澈而看不出深浅的琥珀色,一如被冲洗过的雨花石。轻送的微风柔柔扬起她白色的裙裾,胸前清洌的血迹几近干涸,尤其刺目得惊心动魄。
医院里漂浮着浓烈的消毒药水的味道。
她却犹似毫不在乎。眼底的痛意被一阵阵凄切的笑掩饰得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彻底的讥讽。
宋致远放开江筱雅,径直走过去。
“你在笑?”他好奇地看着她。
简沫直接冷笑出声,扶柳的身姿前俯后仰地剪影在雪白的墙上,她又是这样美丽的女子,只要一个轻浅的微笑,就能轻易让人陷入她的漩涡。
“我只是为安辰御感到可悲。”她淡淡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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