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开山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他,在一年立冬时与柳鳯芝成了婚,立春时柳鳯芝有了喜,又一年深秋时,她为石开山诞下了一双儿女,龙凤呈祥,幸福美满。
在这个梦里,他没有遇见熊猫仙人,没有解开百眼魔君的封印,也没有遇见那些妖怪啊神兽啊,他时常为外来人做引路的向导赚钱,柳鳯芝经营客栈生意,初生的孩子渐渐长大,变得闹腾,他与柳鳯芝合计,给儿子取名叫做石滔,给女儿取名叫做石小青。
虽然柳鳯芝的父母还是不喜欢石开山这样一个不求上进的人,可看在一双孙儿的份儿上,也对他渐渐好了起来,一家人的日子过得其乐融融。
春去秋来,岁月更替,在很多年后的一个雨夜,柳鳯芝的父母双双与世长辞,石开山与柳鳯芝便将他们葬在葫芦山。次年,石滔要娶媳妇儿了,靠着客栈的收营,石家也已经算是这葫芦山周围好多条村子的富户了,所以娶妻就得是门当户对,起码这些村子的人,石开山和柳鳯芝是看不上的,于是柳鳯芝便亲自去了县城给石滔物色一个好媳妇儿。
最后,媳妇儿终于是娶上了,还是那县城县令的千金,乃是一个与柳鳯芝性子很合的大家闺秀。
比起哥哥石滔,石小青的性子就野了,就好像是本应属于石滔的性格给了她一样,她是一点儿都不喜欢自己的爹娘为自己物色的相公,就算是各大村子里的媒婆将她围住苦口婆心的劝慰,也不能改变她不出嫁的决心。
一日,石小青终于是受不了柳鳯芝的唠叨,毅然跑出了葫芦山,可因为不熟悉山水的缘故,所以没多久就迷路了,她在走过一处密林的时候,不小心遇到了一头毛皮发亮的黑色大狼,就在她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一个人影从旁边窜了出来,三下五除二就将那黑狼给打死了,而且还是用拳头。
石小青受柳鳯芝的影响,读过很多的书,从小便对书中那些英雄救美的情节情有独钟,不是她不想嫁,而是在她看来,自己要嫁的那个人,定然要是一个大英雄,就比如眼前这个人,能够赤手空拳打死一头黑狼。
待她看清英雄的相貌,只见他身躯壮硕,虎背熊腰,那张脸更是极为俊朗,当下脸色一红,心下起伏,石小青感谢了英雄的救命之恩,又和他说了一会儿话,知道了他叫降大滔,是一个极可爱又有些呆傻的人。
这可乐坏了石小青,心中将他当做了自己命中注定之人,更是为了自己的幸福,将他骗到了葫芦山。
石小青以为自己的离开会让父母十分担心才是,可等到了客栈向柳鳯芝梨花带雨地诉说了自己遭遇之后,柳鳯芝才惊讶地说:“原来你偷着跑出来了,那为何又回来了?”
那一刻,石小青很怀疑自己是否是她亲生的,装着啜泣了几声,又添油加醋将降大滔如何救自己的事情告诉了柳鳯芝,恰巧石开山也回了客栈,在她的故事里,自己是遇到了一个高一丈,长相凶残口里吐着黑风的狼妖,还有葫芦山传说中的可怕熊猫精,多亏了降大滔出手,她才能活着回来,而且还说,自己非降大滔不嫁。
降大滔呢,早就在回葫芦山的一路上,就被石小青忽悠得什么事儿都听她的了,而柳鳯芝在对待自己女儿的问题上很开明,再加上降大滔一副好面相,连她看了也觉得喜欢,在询问了他的来历与心意后,就答应了石小青。
石开山听柳鳯芝的,选了黄道吉日之后,就让二人入了洞房了,可谁知,在二人洞房第二日,降大滔就消失了,此后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
十月之后,石小青为降大滔生了一个女儿,她央求石开山在葫芦山为自己建了一所房子,独自带女儿去了那里住了下来。
石滔因为自己岳父的关系,入朝为官,带着妻儿远赴其他地方,也是一去多年,更在外地置了田产,安居了下来。
就这样,柳鳯芝与石开山又变成了两个人,不过他们俩的小日子过得倒也十分好,想闺女了便去看看闺女,顺带着看看孙女,虽是想念石滔,却也有信使时常来往。
又过了许久,石开山与柳鳯芝的头发都白了,走不动路了,石小青便带着女儿来照顾他们,石滔的官越做越大,抽不到时间来看他们,想要接父母去他的宅子吧,不说旅途劳顿,他们也舍不得葫芦山与葫芦村。
倒是降大滔这许多年中来过几次,每次来都停留不过数日,便又走了,不过却是为石小青与自己的女儿留下了许多的东西,石小青在了解到降大滔真正的身份之后,便不再埋怨他不与自己生活了,而是再次将他看作了当初将自己从狼口救下来的那个大英雄。
几年后的一个雪夜,柳鳯芝吹灯睡下之后,便再也没有起来,石开山将柳鳯芝葬了在她父母的墓前,为自己搭了一个小木棚,从此再未下过葫芦山,直到一年后,他随了柳鳯芝离去。
在一个梦里死去的石开山,在另一个梦里又睁开了眼睛,刚刚睁开眼睛的他,瞳孔略有扩展,神情呆滞迷茫,他的眼角有泪水,可嘴角却笑着,因为他在梦里的一生,正是他想要的一生,如梦初醒的他,还分不清自己所看到的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接着,他就看到自己眼前不远的地方,站着一个发光的人影,这人影虽是背对着他,可石开山只看他的背影,就觉得他像是读了很多年书的书生一样,温和忧郁。
自觉恢复了一点力气之后,石开山双手撑着地面支起了身子,他环顾四周,觉得这个地方是如此的熟悉,熟悉的山林,熟悉的流水,还要山下熟悉的村庄。
“这里是葫芦山。”
他的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只是那个人影却接着他的话开口:“不错,这里是葫芦山。”
“你是谁?”
“我叫昭阳。”
石开山眼睛微微睁大,他站起身道:“昭阳不是在二百年前就已经死了吗?”
人影转过身,眸子清亮温和,他仔细地看了看石开山,道:“你说的对也对,错也错,二百年前与百眼魔君最后一场大战,我确是死了,可死去的却是身躯,而非元神。”
“元神?”
石开山这才发现,面前这自称昭阳的人影除了身上发出的柔和光芒之外,他的身躯,竟是透明,甚至连他身上的衣服,也是透明的。
“不错,正是元神,这乃是我二百年作为人的修为,是我自身残余道行的结晶,在我以身躯祭奠妖牢狱将百眼魔君封印之后,我的元神便一直寄居在妖牢狱中,与它彼此一体,妖牢狱破碎之后,我便出来了。”
石开山这才记起百眼魔君打碎妖牢狱的事情,接着道:“那是你将我带到葫芦山的吗?”
昭阳摇了摇道:“这里并非是真正的葫芦山。”
“不是葫芦山?”
石开山再次环顾四周,他自问以前上过葫芦山不下百次,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瞭若指掌,更有葫芦山下的葫芦村,如此熟悉的场景,又怎么可能不是葫芦山。
“你再仔细看看,看看那些花草,看看那些树叶。”
石开山依言重新看去,果然发现了不对,他眼里的花草树叶都没有动,仿佛是被冰冻了一般,更奇怪的是,整座山都没有声音,无论是鸟兽声还是风声,还要山下那座村庄,只是徒有葫芦村的外形,却没有一个人走动,就连天上的白云,也像是有人用画笔描出来的一样。
看到这里,石开山身子颤抖了起来,他问昭阳:“我……这是死了吗?”
昭阳告诉他:“你记得百眼魔君与你说过的话吗?”
石开山想了一会儿便说:“记起了一点儿,他好像并未杀死我,而是要与我好好再玩一场游戏,可是接着,我便感觉很冷,只想睡觉,便不省人事了。”
“是了,百眼魔君当时并未杀死你,这也令我意外,可让我更意外的是,在百眼魔君放过你之后,你自己的心却是死了,心死之人,身也便死了,若不是我那徒弟暗地里在你身上留下了一样保命大法,只怕你现在连在这梦里的资格也没有了。”
“前辈的徒弟,是熊猫仙人,可是仙人何时在我身上留下这保命大法的?”石开山十分讶异。
昭阳回答:“这我便不知道了,我之前一直与妖牢狱一体,心神不在,不知道外界的事情,说起来,这保命大法还是当初我教给我那徒儿的,这却是真正的仙术。”
“仙术?就是神仙才会使用的法术吗?”石开山隐约理解了为何熊猫仙人会被人称为仙人了。
昭阳点头,接着问石开山:“你刚刚是不是做了另外一个梦,你觉得那个梦怎么样?”
石开山不知昭阳提这件事的用意,神情恍惚,下意识回道:“原来那也是梦呀,那梦,真的很好,我活得很幸福,就是有一点,降大滔那小子竟然成了我的女婿,真是……”石开山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一直是将降大滔当做兄弟看的,这骤然做了他的女婿,还真让他反应不过来,他同时也庆幸这是梦。
昭阳看着石开山苦涩的笑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仙术的名字,叫做双梦之术,是一种即便你的身躯全部死去,也会保护你灵魂不散的法术,它会在你的脑海之中布置两层梦境,一层用于保护你的灵魂,一层会根据你的意愿,化作你最希望看到的场景,从而激起你的求生之心。你之前在那层梦里所经历的我都看到了,你所求的不过就是和那位叫柳鳯芝的女子成婚,生上一双儿女,然后幸福地死去,我说得对不对?”
“对是对,可是降大滔,怎的就成了我的女婿?”
“或许你在内心深处便将他当做了亲人,只是梦里不知将他放在何位,才会这样想的。”
石开山不说话了。
昭阳回过头去,看着葫芦山下的葫芦村,恍惚之中记起二百年前的葫芦山,那个时候还没有葫芦村的存在,也就是说,这二百年的时间,人间一切都变了样子,即便是曾作为他与百眼魔君最终决战之地的葫芦山。
可这一切,却在二百年后,再次改变。
“你现在就在第二个梦中,第一个梦已经激起了求生之心,所以你才会在第二个梦中醒来,可是现实中的你,却还不能醒来,在之前妖牢狱毁掉的时候,连带着将你身体内的生机也毁掉了一大半,只能等人救你了,不过这样也好。”
“怎么个好法?”石开山问道。
昭阳突然转身,很认真地看着石开山道:“因为只有在梦里,你才可以尽快学会我曾经的绝学,真正代表我,与百眼魔君一战,在这梦里,你乃是魂魄,乃是思想,乃是意志的结晶,少了身躯的阻碍,你可以控制这梦中的一切,即便是时间,而修行我的法术,正好需要时间,若在外界,只怕你一百年都学不会我的一式法术,可在这梦中,即便外界的时间多么短暂,你却能将时间延长至三百年。”
昭阳显得十分激动,石开山听得亦是热血澎湃,诚然,在之前,他被百眼魔君强大的力量所打击,失去了一切的信心,但是,如果能学成昭阳的法术,得到与昭阳一样强大的力量,那么自己就算不是百眼魔君的对手,也定不会那样狼狈。
石开山从未想过当天下人的英雄,但是他想做柳鳯芝一个人的英雄,他不想柳鳯芝看到自己的时候,会是那样一副狼狈的样子,这样的自己,又如何配得上鳯芝。
石开山重新燃起了斗志,且在这一刻,原本仿佛被冰冻了一般的葫芦山,开始吹起了风,这风又吹动了地上的花草,吹动了树上的树叶,树林之中有了鸟雀,有了小兽,山下的葫芦村有了炊烟,炊烟下有孩童奔跑,有老人坐在大树底下看着小黄狗奔跑。
这个梦境中的葫芦山,一下子活了过来。
石开山跪倒在昭阳面前,三叩首后对昭阳说道:“请师傅赐下法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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