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钰站在晏殊言所在的那一间牢室外,静静地看着前来的太医在仔细为晏殊言包扎伤口,心痛得仿若有潮水铺天盖地地向他袭来,令他无法呼吸。
当日,他昏倒在御清殿外,醒来时,却发现自己早已被送回了东宫。父皇站在他的床前,双手负于身后,睥睨着他,冷声说道:“若是想要朕饶她一命,那你须得答应我两个条件才行。”
闻言,他欣喜地坐起身,难掩激动的神色,道:“父皇请讲,儿臣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这晏殊言曾师从于鬼宿,武艺极为高强,竟能三番两次地逃过朕的死士的追杀。若是就这般留着她,终会酿成大祸,”临丰帝沉吟着说道,“若是日后,她不良于行,更是不能再握剑,永远待在天牢之中,如此,朕便也能放心些!”
闻言,他变了脸色,声音有些颤抖:“父皇,你,这是何意?”
“朕会派死士挑断她的手筋与脚筋,”临丰帝开口道,“让她从此成为一个废人。而那时,你必须得出现在这天牢之中。如此,朕便能留着她的性命。”
“父皇,此事万万不可!”临钰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若是如此,她定然是生不如死!”
“你自己好生权衡,她是死是活,终究是看你的选择了。至于这第二个条件,日后,你自会知晓。”临丰帝冷冷说罢,便在众人的簇拥之下,离开了东宫。
他跪在地上,看着那道明黄色身影渐渐没入纷飞的风雪之中,眼中有一丝埋怨。
……
自那事过去已半月,临钰一直不曾出现晏殊言的眼前,只有那唤作相思的宫婢,日日前来。晏殊言在天牢中浑浑噩噩,已不知今夕何夕。今日她听相思说起,才知今日竟是正月十五,她与阿年的生辰,母亲的忌日。去年此时,她还在北临军中,记挂着临钰,思量着抗敌之法。时过境迁,如今的她,在这天牢之中,早已被世人遗忘。她有些遗憾,已经两年不曾有机会为母亲扫墓,或许,她这一生,也再没了这机会。
今日又是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临丰帝在宫中设宴,与臣同乐。看来此次宴会甚是隆重,她在这天牢之中,竟也能听到喜乐飘飘,那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的声音仿佛在她的耳畔一般。
晏殊言神色颓败地坐在角落,看着被层层纱布包裹着的伤口,有些失神。她不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再也不能握剑,更是不良于行,如同废人一般。心中苦涩无比,她又伸手摸摸小腹,这才有了一丝活下去的希冀。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她也要撑下去,将这个孩子平平安安地生下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来到她的牢室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恨意滔天。晏殊言闻到那股刺鼻的脂粉气时,心中便大抵知晓是何人来此。她抬起头来,看着站在牢室前的苏皖。苏皖今日穿了一身七彩霓裳,那身狐裘是以赤狐的皮毛制成,通体红色,未有一丝杂色。她脚上那双精致的金丝履委实与这破败而湿冷的天牢格格不入。晏殊言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这苏皖,还是如从前那般,高傲得很!如今能纡尊降贵来这天牢,自然是来寻她的不快。
苏皖本以为晏殊言在这天牢之中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她来到这天牢,便是为了奚落晏殊言一番。如今,她见晏殊言牢室中的东西应有尽有,火炉将这牢室中的冷意驱散,小桌上还有几盘精致的糕点,哪是阶下囚应该有的模样。她的手,拂过面上那一道疤痕,恨意如同熊熊烈火,吞噬着她的神智。若不是晏殊言,她的兄长便不会惨死;若不是晏殊言,她苏家的阎罗殿便不会就此覆灭;若不是晏殊言,她的容貌便不会如此;若不是晏殊言,太子便不会对她冷言相向。这一切,都是因为这该死的晏殊言!
“将这牢门打开!”苏皖对身旁的狱卒颐指气使地命令道。
狱卒闻言,面色为难,解释道:“若非有太子殿下的令牌,擅自开启这牢门,小的们便犯了死罪。还请姑娘莫要为难小的们!”
“那你可知,我是何身份?”苏皖闻言,偏头恨恨地看着狱卒,冷声说道。
“回姑娘,小的们自是知晓的,姑娘你是相府唯一的嫡女,身份自然是尊贵无比,岂是寻常千金能比的?”狱卒见苏皖面色不善,只得笑着阿谀奉承道。
“本宫不仅是相府嫡女,更是未来的东宫太子妃,二月初二龙抬头那日,便是本宫与太子成亲之时!你最好在心中掂量掂量,得罪本宫,你会有什么下场?”苏皖冷笑着出言威胁道。
闻言,那狱卒不敢再加阻拦,只得自袖中拿出钥匙,开门放苏皖进去。苏皖在婢子的搀扶下进了晏殊言这间牢室,她捂着鼻子,眼神厌恶地打量着四周,不屑一笑。据父亲大人安插在宫里的眼线说,这晏殊言被挑去了手筋与脚筋,如今看来,果然是如此。晏殊言的手上还裹着厚厚的纱布,脸色有些苍白,她这副落败的模样,让苏皖的面上升起一丝得意的笑容。
只是,那笑意还未曾消失,苏皖的面色蓦然一沉,恨恨地盯着晏殊言的那一张脸。那一张本是清冷的脸,如今因着虚弱,多了一丝柔弱之色,如此一来,更是我见犹怜。苏皖又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脸上的那一道狰狞的伤疤。那日,父亲大人捉拿晏殊言无果后,回到府上,便着手安排兄长的丧事。也正是因此,父亲大人这些日子对她也有些冷落,这才导致她那本是极小的伤口,最终扩散成了鸡蛋般大小的黑色疤痕。若不是她此后一直用着琼露百花膏,怕是她这一整张脸都会被毁了。思及此,苏皖心中的恨意骤增,将她的神智吞噬殆尽,如今,她心中唯一所想,便是划花晏殊言的那张脸,让她同自己一般,在脸上留下狰狞的疤痕,被人所耻笑。
因着官员与女眷在入宫时,宫门的禁卫军会盘查是否携带有兵器或药物,是以,她自然是没有机会将那染上蜈花毒液的匕首带入宫。饶是宫门的那些禁卫军盘查得再苛刻,终究也有疏漏之时。苏皖眼中散发着仇恨而得意的笑意,她自髻间取下一只花样繁琐的银钗,晏殊言定睛一看,冷冷一笑,这苏皖果真是有备而来。那银钗,确切而言,应是一把极细的匕首,而匕首的手柄,与寻常的匕首不同,是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禁卫军不曾查出来,倒也是情有可原。这匕首没有刀鞘,是以,就这么插在苏皖的髻间。为了防止这匕首划伤自己的头皮,苏皖自然是不敢在那匕首上抹蜈花毒液,是以,这匕首,终究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匕首罢了。
苏皖拿着匕首向晏殊言逼近,谁知,晏殊言趁她不备,伸脚将她绊倒在地。她手中的匕首,反倒先将自己的手划出一道口子,鲜血流出。“啊,啊!”苏皖痛得大叫起来。
“苏皖,我如今虽确是不比从前了,但你也别以为我晏殊言能现下只任你宰割!”晏殊言在苏皖的头顶上,冷冷地说道。
“你们这些饭桶还愣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紧将这疯子给本宫抓住!”苏皖偏头看着一旁的婢子与狱卒,恶狠狠地吼道。
婢子与狱卒闻言,走上前,将晏殊言困在中间。晏殊言如今失去了一条手筋与一条脚筋,自然是斗不过这些五大三粗的人,很快便被牢牢擒住了。但她面上依旧冷冷的,不曾是苏皖所料想的那般惶然。
“晏殊言,若你现下跪下来求我,或许,本宫便会饶了你,如何?”苏皖在婢子的搀扶下,狼狈地站起身来,简单地包扎好手上的伤口后,冷笑着对晏殊言说道。
晏殊言闻言,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微笑:“倒真是可惜了,我晏殊言这一辈子,还不曾向畜生求饶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闻言,苏皖脸上那得意的笑再也难以维持住,她气急败坏地对那几个婢子与狱卒说道:“将她给本宫抓紧了!”说罢,便拿着刀,向晏殊言逼近。
晏殊言虽被人制住了手,但她的脚却不曾被制住,是以,在苏皖还来不及动手之前,她用自己尚好的那一只脚对着苏皖的小腿用力一踹。苏皖吃痛,当即便跪在了地上。
“苏大小姐,未来的太子妃娘娘,如今怎地纡尊降贵,向我这一介阶下囚下跪呢?”晏殊言见状,笑着说道。
苏皖闻言,仇视着晏殊言。等了半晌,腿上的痛楚才消失,苏皖这才得以站起身来,她拿着匕首,向晏殊言冲过来。晏殊言见状,心下有些惊慌,她如今怀有三个月的身孕,若是这苏皖当真发起疯来,伤及她腹中的孩子,可如何是好?晏殊言的手,下意识地抓住颈间的那一枚玉玦,那是当年,韫彧之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这些年,她一直戴在身上。她抓着这玉玦,希望它能带给自己力量。
晏殊言躲闪之间,苏皖手中的匕首划过她的脸,一阵痛楚传来,继而便有温热的鲜血流至颈间。苏皖见状,脸上的笑意陡增,晏殊言的脸上,赫然多了一道长长的狰狞的伤口,如今血流不止。见状,苏皖扔掉手中的匕首,得意地说道:“晏殊言,你也有今日的下场!”
钳制着晏殊言的人忽然放手,晏殊言失去了平衡,跌落在地上。脸上是血,衣襟上也都是些血,令她分外狼狈。晏殊言不再开口说话,如今,苏皖毁了她的这张脸,她也不会像苏皖那般呼天抢地,只要,她腹中的孩子能平安便好。
苏皖见晏殊言低着头不再说话,只觉得如今得意洋洋的自己,在她眼中或许是一个跳梁小丑似的。是以,苏皖在晏殊言还来不及躲避之时,狠狠地踹了她一脚。这一脚,恰巧踹在了晏殊言的小腹上。痛楚与惊恐,令晏殊言脸色蓦然变得惨白起来。苏皖见状,心情这才平复些。将才,自己划花了她的脸,她那清冷的面容也没有一丝裂痕。如今,自己只不过是踹了她一脚,她便成了这副模样,当真是解气。思及此,苏皖又欲踹晏殊言几脚。
“太子殿下驾到!”天牢之中,那通传声还未曾落下,一道身影便匆匆来到了晏殊言所在的牢室之中。
席间,临钰见苏皖借故离席,心中便生出一丝不详的预感。好不容易寻得了机会,他也趁机离了席,匆匆向这天牢赶来,谁知,自己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他看着晏殊言的脸上全是血,衣襟上也全是血,连包裹着伤口的纱布上也渐渐浸出了血。如今,她正一脸惨白地蜷缩在地上,却依旧隐忍着不曾痛呼出声。而那始作俑者,却还站在她的面前,有继续动手的意图。
苏皖见着临钰,当即便换上一张柔弱的脸,正欲福身行礼。谁知,她还不曾来得及开口,便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踹飞在地,好半晌才恢复知觉。“本太子历来不会对女子动手,苏皖,你如今应该感到荣幸,能让本太子为你破例!”临钰俯视着地上的苏皖,面色黑沉地说道。
“殿下……”苏皖不可置信地喃喃喊道。殿下为了这狐媚子,竟将他即将明媒正娶的太子妃踹倒在地。如若此事被别人知晓,那她定然会被天下人所耻笑,还不曾成亲,便已被未来的夫君冷落。
“滚!”临钰看着苏皖,眼神仿若一把锋利的刀,凌迟着她。苏皖在婢子的搀扶下狼狈地起身,一瘸一拐地匆匆离开天牢。
临钰又对一旁的近侍吩咐道:“赶紧将刘太医唤来此处,为她治伤!”看着近侍匆匆远去,他这才蹲下身子,声音有些颤抖:“阿言,你还撑得住吗?”
晏殊言的右手,无力地垂在小腹上,她面色痛苦至极,另一只手却紧紧地抓住临钰的手臂,声音充满了祈求:“临钰,救救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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