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希望他骗他,如果,骗能长久,就这么一直骗下去,直到她回到苗水,该有多好啊?
真相从来都是未必能让人接受的。
所以,曾经,有关一些真相的探究,她并不愿去多想,仅是为了怕直面真相时的不堪。
然,现在的这些,是她回避不得的。
她将脸埋低,哪怕,这样的姿势,会让人很轻易的流下眼泪,但,现在,她不会再有泪了。
至少,这个姿势,能让她不去看他。
不去看到,他眸底或许会有的绝情。
她怕,她真的怕。
所以,那晚,她只提了这个‘海’字,却再是说不下去。
原来,是她自己根本没有勇气面对,今日的一切,都不过是场精心部署的骗局。
那样,她的世界,会塌了么?
她不知道,她知道的,是现在,他抱着她的手,再不会温暖,只有无边的冰冷。
这些冰冷,那么清晰地烙进她的肌肤,她怕,连最后一点点他之前留给她的温暖,都被冻结。
她缩紧身子,尽量让自己不再触到他的手,可,再怎么缩,他的手,始终,还是在那。
他抱着她,将她放到榻上,她的这四句话,落进他耳中,确是陌生的。
他从不记得,和她说过这些话,可,从这些许的片段里,他想,他知道,是谁对她曾说过这些话。
旋龙洞,那些由‘他’口中说出的绝情话语,不啻是另一种绝决的伤害。
原来,再见她时,她对他的厌恶、冷漠,都是源于此。
原来,是这些话的存在,让她在重逢后,对他那样疏冷。
而,让她克服这些话带来的心理阴影,重新敞开心屝,对他说出那个‘爱’字,该有多难,该有多值得他珍惜呢?
可,如今,却只能放手。
他松开抱住她的手,她躺到了榻上,再不需要他的拥抱了,不是么?
收手,不容自己有丝毫犹豫,迅疾返身的刹那,她的手突然拉住他的手腕。
这一拉,他稍侧了身,眉心,蹙紧。
他再不快离开,他担心,他的伪装就会全数在她面前粉碎。
但,他不能!
此刻的机会无疑是最好的。
让她恨他。
让她能因为这恨,没有他,也能好好地活下去,不是吗?
他会安排好她和轩辕宸出宫的一切,他都会。
现在,只需要他甩开她的相拉,命李公公抱轩辕宸出殿,就都好了。
她看到他眉心一蹙,她的手,略松开他的腕,移到他明黄的袍袖上,终是,再说了一句:
“能给我一个解释么,为什么要在旋龙洞那样对我?”
他的心随着这句话,重重地被攫住。
“聿,告诉我,那不是真的,好么?你说,我就会信,聿……”这一语,她说得极轻,轻到仅他可闻。
他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句话,带着哀求的味道,求他哪怕骗,都要否认这一切。
第一次,她不在紧紧地把自己掩饰起来。
他知道,她是怕被人伤害的女子,所以,一直用她自以为的迂腐方式去拒绝所有,哪怕是善意的靠近。
他亦知道,她素是骄傲的女子,把尊严看得重过一切。
可,今日,竟然,在他面前,近乎哀求地要他这一句话,他的心在攫紧时随着这一句话,却是松开了。
是他太自私,奢想着,能再有一年的相守,换来相爱。
只是,他忘了,爱这东西,能让人甜蜜,却也能让人痛苦。
如今,她陷了下去,她这么痛苦,皆是他的过错。
将断不断,除了增加她的深陷,再无其他。
“都是真的。”他用最淡漠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你们,都先退下。”
“诺。”
李公公、离秋躬身退出殿外。
殿外,风,刮得很大,李公公小心翼翼地用襁褓边裹住轩辕宸,离秋亦背过身去,替轩辕宸遮去些许的风。
这些风,是能遮过的。
但,此刻,夕颜心里,吹进的冷风,却恁谁都无法挡去。
那些风,带着凌厉,每一次的吹进,都从她本破碎的心里,再剜刮走一块,于是,她发现,曾几何时,她的心,早就千疮百孔,任由风摧。
“对,旋龙洞的一切,都是朕部署的,你该听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罢。你当时不过是朕一统天下谋算中的一步,如果不是后来发现你怀了孩子,朕根本不会把你从银啻苍那接回来。当然,朕也没有想到,你会嫁给银啻苍,看来,彼时的谋算,反是成全了你和他。”
这句话,用最淡漠的语调说出,真的很残忍。
他能觉到,她的手从他的腕上滑落下去,仿似再无力气相握地,滑落下去。
“我不要你这么骗我,你这么骗,一点心都没用。”
“若真是那样,你何必用自己的命来护我呢?沙漠里那次飓风,会要了你的命啊。”
“若真是这样,你何必借着酒醉对我说出那番话呢?那样的甜言蜜语,哪怕你不说,我都必须得把孩子生下来,这,根本不象你的行事风格啊。”
“若真是这样,我千机毒发的时候,你何必要用自己的身体替我化去火床的炙烤呢?”
“若真是这样,我生产那晚,何必当着稳婆的面再去装成那样在乎我呢。”
她一句一句地说出口,带着最平静的语音,也带着一种凄婉的笑。
“你一定是又在逗我,想让我再迂腐得化不开,然后生气,你一直都这么逗我——”
她顿了一顿,换用一种轻松,甚至带了几许娇嗔意味的声音道:
“聿,这一点都不好玩,不要再玩了,好么?”
这句话,落进他的耳中,他的泪,有一颗就这么溅落了下来。
这,是他第二次流泪,这么短的时间内,却都是为她。
素来,只道是流泪不如流血,流泪,不过是懦弱的体现,可,在这一刻,容许他最后一次,于心里懦弱,于嘴上冷硬吧。
“纳兰夕颜,别自欺欺人了,朕对先皇后也这么宠过,只是,你不曾看到罢了。对一个没有多少感情的人,朕都可以为了她背后的家族去宠,何况,你当时腹中,有着朕最珍贵的孩子啊。”
他冷绝地说出这句话,带了一丝笑意,继续道:
“朕要的,仅是你腹中的孩子,毕竟,这孩子对朕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你,确实有几分姿色,只是这份姿色在迂腐的衬托下,却让人无法容忍。本来今日,若你不阻着洗三,朕或许对你,还会再演几天戏,但,很可惜,你这样做,除了让朕实是无法容忍之外,再别无其他。”
身后有片刻的时间,再没有一丝的声音,这份沉默,让他一时迈不开步子,但,也不能再回身去望她。
“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打破这份短暂的沉默,从他身后传来,随后,一丝的动静都不再有。
四个字,很简单,每一字,落进他的耳中,犹如在他的身上,撕开一道口子,直到,支离破碎。
没有了她,一切对他,只意味着支离破碎。
他向殿外行去,没有停留。
在支离破碎于她面前,再无法掩饰前,他必须离去。
殿门关启,他的身影,不见了,轩辕宸也不在了。
她独守着一殿的空落,还有,看似显赫的那个皇贵妃身份。
她抱住自己的脸,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凄凉的尖喊:
“啊——!!!”
在旋龙谷遭受凌·辱,又被抛弃时,她没有喊,因为彼时,她拒绝付出。
在命不保夕,承受千机寒毒时,她没有喊,因为彼时,再噬心,总是忍得住的。
在母亲陈媛意外亡逝后,她没有喊,因为彼时,她知道,这样做,只会让陈媛走得不放心。
在整整煎熬了十二个时辰,诞下海儿时,她仅喊了撕哑的一声,因为彼时,她不想让守在她身后的他担心。
可,现在,她十七年中,第一次痛彻心扉的喊声,竟是为了他。
原是为了他!
为什么,就连骗她一次,他都不愿意呢?
她要得不多,至少,在他放她出宫前,他继续骗着她,让她以为,这一辈子,她真的爱过,也被爱过,她只要这样!
在爱的面前,她终于放下了所有的矜持,自尊,骄傲,换来的,仅是又一次的抛弃。
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
以色侍君,进宫前,她就知道是不能长久的,所以她一直刻意保持着清冷的警醒。
因为,她怕,怕被伤害。她进宫,最初的目的,很纯粹,仅是为了王府。
但,却在他的温柔下,一步一步地,她付出了全部。
等到她发现,爱他至深时,换来的,不过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欺骗。
喉间有腥甜的味道涌出,她把脸仰起来,那些腥甜的味道,包括眸底的雾气都一并回了下去。
只是,周身,再无一丝一点的热气,除了冰冷,仅剩冰冷。
远远地响起礼乐之声,这些喜庆的声音里,离秋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娘娘,等洗三典礼一完,李公公会把小皇子给您抱回来的。”
夕颜没有说话,只是把脸仰起,闭阖着双眸。
“娘娘,这药您先喝了吧,院正说,您身子不稳,对小皇子是不好的。”
夕颜没有象以往那般去端药,仿佛,有些什么从她思绪里抽离,然后,她一切的感觉,都随之变得木然起来。
“娘娘,您别吓奴婢,娘娘!”离秋觉到有些不对,放下药碗,伸手去扶她的身子。
触到的,是一手冰冷的汗渍,殿内的银碳拢得甚是暖融,这一手的冷汗,终让离秋骇得急呼蜜恬去寻张院正。
他在殿外,听到里面,传来清晰的一声尖喊,这声尖喊,终是让他的支离破碎一并地震破,弥天漫着,再无法拼凑。
夕颜,他的夕颜,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生离会比死别更能让她接受,因为,至少,她还会活。
对于死别,以她现在对他的用情,他真的没有把握,是否还能让她活下去。
而,他要的,仅是她好好的活着。
好好地带大宸儿。
现在,他会为了这个目的,替她再去做完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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