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他转身,问向殿外。
“皇上,娘娘醒了!”
“真?!”
这两字,分明是惊喜的,他疾步就往殿外行去,却听得太后在他身后道:
“皇上!哀家可以对你允诺,让她性命无虞。但,她真的不适合这宫中,为了你,也为了她,就这样舍了吧!”
太后的声音,并不大,充其量,也就他可闻听。
他没有再说话,推开殿门,径直走向外面。
天际,又洒起了雪花。
这雪,和昨晚那雪,纵刮落于他脸上,却再不会让他觉到生疼,仅觉得沁入心脾,一如,她的笑靥。
太后望着轩辕聿的背影,怔然地坐于椅上,殿外,徐徐走进一宫人身影,恰是莫菊。
莫菊福身、请安,太后凝着她,突然笑着召她近前。
莫菊应声行至太后跟前,太后蓦地站起,只一耳掴就向莫菊脸上扇去。
莫菊被这一巴掌扇得跌坐于地,发髻都悉数散开,可见力道之大。
“贱人!”太后唾道,“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因一己之私去行事,真以为哀家瞧不出来么?”
“太后,奴婢知错。”
莫菊从跌坐的姿势,转成跪伏,她知道,太后瞧得出来,所以今日,她必是要来此,领受处置的。
“知错,哀家容了你一次又一次,但,你这一次,却是让哀家和皇上彻底反目!”
“太后,您当初的意思,是让奴婢见机行事,想法子护得那六位娘娘尽可能的周全。如今,醉妃早产,其余六位娘娘的周全也就保下了。”
话是这么说,她知道,终究,这一次的发展是超出她的预料。
也使她,必须领受这处置。
“哀家让你见机行事,但,没让你视而不见,更没让你引狼入室!醉妃差点血崩致死,你可知道,她若死了,哀家拿什么去赔给皇上,去赔给——”
太后怒极,却生生收了口,她对陈媛的允诺,是不需让再多人知道的。
否则,不过又是是非。
“太后,奴婢承认,先前是有私心,但,这一次,奴婢真的没有私心。”
“先前的私心?莫菊,你真让哀家太失望了,难道这一次,不是你为了和莫竹赌气,才差点误了正事?”
“太后明鉴,奴婢没有和莫竹赌气,奴婢只想着,或许,周昭仪是最适合的人选。”
“混帐!你哪一次看准了人选?哀家曾告诉过你,不要让纳兰蔷去接近皇上,可你呢?你又做了什么?那纳兰蔷该也是你所认为的最适合人选罢。”
“是,那日家宴,奴婢让纳兰蔷奉了醒酒饮予皇上,可,太后,您毕竟也是允过莫兰的,不会委屈纳兰蔷的,不是么?”
“难道,在哀家身旁做女史是委屈她了不成?”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可,莫兰毕竟伺候太后一场,嫁与襄王之后,奴婢知道,她过得实是没有在宫里伺候太后时舒心,因此寄希望于纳兰蔷身上,只希望,纳兰蔷能得一心人垂怜,也算是全了她未得到的那些。”
“糊涂!难道连你都看不出来,如今皇上的心里,还容得下别人?你硬把纳兰蔷塞给皇上,不是为她好,实是害了她!”
“奴婢只知道,若以秀女应选入宫,不得君恩,才是最凄凉的。”
莫菊叩于地,道:
“莫兰今日的一切,是奴婢间接造成的。当年,因着奴婢和莫兰私交甚好,太后有意指婚我们四人中的一位于襄王时,是奴婢将这口风泄给了莫兰,所以莫兰,才会在那晚,以年龄渐大为由,恳请太后释她出宫。这一出宫,她过得并不幸福,是以,奴婢心有愧疚,便想弥补于纳兰蔷的身上。”
太后冷冷地睨着她,这一切,她当然知道,在她起了这个念头时,因着梅、兰、竹、菊四名近身宫女中,她最信赖的是莫菊,所以才先问了她的意思,没成想,只用了晚膳,确是莫兰突然提了这个恳请。
当她决意将莫兰赐婚时,她清楚地看到莫竹眼底的不满。
这也使得,莫竹和莫兰、莫菊间的关系,变得再不如前。
随着在宫里资历渐深,谁都不会再如初时的纯粹,而她,不希望,看到这四名陪她一路走来的宫女最后变得水火不容。
是以,借此机会,不如散去,于各处为她分别效力。
莫梅去了尚寝局为彤史,负责将皇上临幸的异常告诸于她。
莫竹去了天曌宫为皇上近身女官,负责近身将皇上的情况禀于她。
莫兰赐婚予纳兰敬德为侧妃,看上去能监督这位战功显赫的襄王,实际,她知道,莫兰除了最初让陈媛伤心的作用外,不会再有更多的作用。
只留下莫菊,依旧跟着她。
但,如今,这莫菊,终是让她太失望了。
“当年怎样,都过去了,哀家既然没罚你,也就永远不会再罚。可,醉妃一事,哀家却是容不得你,毕竟,那也关系到一条命,哀家并没有让你,为了那六名嫔妃,就不顾醉妃的安危。”
“太后,奴婢明白,奴婢没有想到事态的发展会出现这般的变数,奴婢甘愿领罪。奴婢伺候太后这一场,最后请太后,能好好善待莫兰母女,这是奴婢最后的祈愿。”
几日前,若不是她在夕颜惊醒,问起谁在殿外,她说是周昭仪象是胎相不稳,需要暂时歇息,夕颜亦不会准她将周昭仪让进殿来。
也就不会有后来,周昭仪恩将仇报,暗中,在夕颜的汤药中做计较,导致夕颜早产。
这些,她是知道的,因为,伺候汤药时,仅有她是近身的,连离秋都被她摒去殿外。
但,她总以为,是好的。
毕竟,太后明着告诉了她,杀母立子的密诏。
这,才是她来到行宫的目的。
尽可能在这个密诏下保得另外六名嫔妃的周全。
可,她最终,却还是伤害到了醉妃,因为,她真的没有想到,周昭仪的计较这么深,下在汤药里的催产药,太过狠厉,险些,就要了醉妃的命。
所以,今日的一切,是她的咎由自取。
而,从她知道密诏的那日开始,其实,注定,她是活不长的。
太后彼时告诉她,是她能为她所用。
如今,她的价值,也到头了。
一名忠心的宫人,是抵不过一个死人安全的。
不怨任何人,若有下辈子,只愿不再入宫为婢。
宫里,做娘娘很难,做奴婢,同样,太难。
“莫菊,你的性子太重情意,这是哀家始终留你在身边的原因,不曾想到,却也是今日,再无法相容的原因。”太后说出这句话,回身,凝望向轩窗,不再瞧她。
“奴婢拜别太后。”莫菊复叩首。
不知过了多久,太后听到身后再无一丝声响时,方缓缓转过身来,莫菊,已咬舌自尽。
她看着莫菊的尸身,明白,自己手上的血腥又多了一道。
然,又如何呢?
这件事,总归要有一个交代。
既然,轩辕聿不愿发布告书,由她发布亦是一样的。
“来人,连夜传哀家懿旨于三省六部,宫人莫菊,心怀叵测,导致醉妃早产,并欲陷害帝嗣,幸被查究,畏罪自尽。另诏告天下,醉妃诞下皇长子,普天同庆,大释天下!”
“诺!”殿外,是太监应允而去的声音。
她颓然地坐于椅上,这道懿旨的颁下,注定,她和轩辕聿之间的隔阂,已然划下深深地一道裂缝。
可,她必须这么做。
身处禁宫,她是知道天曌殿发生的一切,虽然,临盆当晚,她并不确定,是名皇子。
但,从方才轩辕聿的话语间,她已确定清楚。
所以,这道懿旨的颁下,除了平前朝的心,也是一道逼轩辕聿将更多的心力,放于与夜国关系日益紧张的懿旨。
因为,掩饰一个真相,后面所需耗费的心力太多太多,她不要他这样。
她经历过的一切,不希望,她的儿子,再去经历面对一次。
女子之于江山,始终不该是最重的,他不能下这个抉择,就由她来帮着他下罢……
天曌殿内,拢了温暖的银碳。
这分暖融,却并不能让夕颜的脸上起任何因躁热染上的红晕,她卧在榻上,浑身,仍是无力的。
失了那么多的血,她哪来的力气呢?
她听到殿门开启声,随后,是宫人刻意的噤声。
是他来了。
怕扰她的安宁,只有他,会不让宫人参拜。
她稍侧身,一旁离秋早扶住她的身子,并在她的身后靠上两个锦垫。
“娘娘,小心,你的身子,还不能大动。”
她轻轻颔首,再抬眸,看到,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俊美无俦的脸,却憔悴地让她觉到一阵难受。
他墨黑的瞳眸凝着她,然,只凝着,并不立刻坐到她的榻旁。
她的手,紧紧拽着锦被的一角,想说些什么,可,不知是没力气,还是,面对着他,她蓦地,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得了。
咬了下唇,疼痛甫起时,他,终是几步并做一步,跨到她的身旁,手抚上她的脸:
“又咬着自己,不知道,朕会心疼么?”
说出这句话,他不假掩饰他的情意。
这份情意,也已将她燃着,让她再做不到淡漠。
他的手移到她的唇上,那里,犹有彼时为了不让他担心,她忍痛时咬出的伤口。
现在,那里,又沁出血来。
他将那些血慢慢拭去,这些血里,不会再有千机寒毒,也不会再有任何毒能伤到她,真好。
她随着他的触抚,嫣然地浅笑,纵这抹浅笑,落进他的眼中,只算是牵了一下唇角,却是比任何时候,她的笑,都让他心动。
因为,这笑,是她初为人母后,第一次对他的笑。
他捧着她的脸,一字一句道:
“朕,差点,就失去了你……”
一夜的施针急救,终于,他没有失去她。
“不,不会。我,舍不得……”她轻声道。
这句话,本是她失去意识前,就想说的却未说完的那句话——‘聿,我舍不得你。’
原来,他在她心里的份量,早重到让她舍不得离开。
可,即便如此,又能怎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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