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105章 红颜

    十月的洛阳,已能感到寒气逼人。紫云院中已是树木萧瑟,除了西墙下一丛丛凌霜盛开的秋菊,更没有一丝生机。庭院身处的凌烟阁,雕刻精美的窗户上,早已换上冬日的暖帘。院中几株桃树上,也被巧手的小鬟粘上了锦缎的假花,咋看上去,花团锦簇,还以为是桃花意外开放。
    凌烟阁独自在一片密林身处,不仅环境清幽,而且布置精致。在紫云院,凌烟阁不仅仅是一座小楼那么简单,而是代表了入住其中的女伎的身份。历来只有最受欢迎的歌舞姬才能入居此楼。
    而现在,它的主人则是红遍洛阳城的舞姬明月。
    如果一般的女伎只是让人心动神摇,那么明月则有勾人魂魄的魅力。但是当你看着她明眸皓齿,毫无半丝风尘气息,则又觉得自惭形秽。甚至听说当今的皇帝有一次跟亲近之人说起,说是听说有一位叫做明月的舞姬,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子之类。虽说后来皇帝未曾找人召见她,但是明月的声名,除了多年前的杨萱,恐怕再无一人能及。
    元修掀开门口垂着的厚门帘,示意门口的小鬟不要声张。一进门,满面扑面而来的龙脑香的热气。元修深深吸了一口,觉得这香虽似龙脑香,但是却又清幽一些。“你这里连焚香都从来时与众不同。”
    听得此语,在窗前弹奏琵琶的女子娇羞惊呼,“小王爷,你怎么来啦?”
    元修进得屋来,看到明月披散着青丝,身穿一袭家常湘妃色绣襦,一见到元修,惊叹一声,欢快地扑到元修怀中。“你不是去别业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元修深情地揽着她,“今儿刚回来,数日不见你,真是想煞我了。”
    明月娇嗔道,“那你还抛下人家不管,自去逍遥。”
    “我这不是一回来就来看你了吗?”元修柔声道,一边闻着明月的发丝,“连你发间的香味都与人不同。”
    明月欢喜地拉着她在绣榻边坐下,“这只不过是用了以前在清远收藏的桂花,哪有什么特别。”
    绣榻边生着火盆,盆上罩着熏笼,屋内也没有多少烟气。倒是小几上放着一只博山炉,散发着阵阵幽香。“这是新来的梅花脑。”明月解释道,“虽是不常见,但也只不过是俗物,不及你在宫中见识过稀罕物件。”
    幼年丧父之后,元修倒是很多机会去宫中。虽然皇帝对他严厉非常,但是几日不见,便又会觉得想念这位堂弟。今日里他刚一回洛阳,便又被叫进宫去。“今儿我进宫去,倒真有件稀罕事说与你。”
    “什么稀罕事?”看元修的神情,好像是件高兴的事,明月便接口问道。
    “宫中潘充华有孕,皇帝很是高兴,他命令我和元宝炬一起二人主理,举办一次女伎比赛,选出当今天下最优秀的女伎。待明年若是诞下小皇子,便要举行正式竞演。”元修略微显得有些兴奋。一起长大的三位宗亲中,元子攸与皇帝最为亲近,也最有才干,而且已于去年封王,而他和元宝炬二人却迟迟不能封王。元修将这一切都归于自己没有机会为皇帝做事,所以也无法按照功勋晋封。而这一次是个好机会。
    但是,元修心想,皇帝也未必太过偏爱潘充华了,毕竟她只是下六嫔中最末的一位。如今皇子还未诞生便如此张扬,只怕以后难免有事端。
    “我说什么事呢,却原来是女伎竞演。”明月不以为然的说。如今洛阳城谁人不知她明月的艳名。那些乡野村妓,怎能与她相比。除了司马子如这个金主,前有临洮王元宝月,现有又有汝阳县公元修,能得宗亲垂怜,怕也只有她明月一人了。
    “这次可不一样,若是在小皇子的庆生宴会上获得优胜,皇帝便会封她做第一女伎,那样的话,不仅是洛阳,整个大魏都会知道你的名声,那样岂不更好?”元修笑道。
    “第一女伎?”明月心中一怔。
    她起身取下熏笼,往火盆里添了两块银炭。湘妃色绣襦在昏暗的光线里有着发灰的浮光。这凌烟阁洞室曲折,布置的如同神仙妃子的住处,但是,只有她才知道,夜深人静,那冰冷的气息。
    有一天做天下第一的舞姬。那曾是在清远时她和云舟无数次说起的话题。也是她们两个人的梦想。但是如今,所有旧时的人和事都和她没有了关系。梦瑶姑姑死了,安成不告而别,三年前云舟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三年她不是没有寻找过,但是即使派人去清远,依旧还是没有云舟的踪迹。原以为云舟是最好的对手,但是如今看来,是她太高估了。以云舟的个性,做个边境小城的舞姬也就够了。洛阳城是个可以吞噬一切的魔窟,并不适合心智简单的小姑娘。更何况花街教坊之中,更是魔鬼万千,以云舟的心智,怎么能生存下去?
    “竞演什么时候开始?”明月漫不经心地问道。她虽然并不太介意,但是却也知道,这样大规模的女伎竞演,足可以让很多无名之辈脱颖而出。她当年不就是以小伎的身份,因为参加宫廷宴会而得以进入紫云院的。
    “是明年上元节初演,然后小皇子生辰时终演。”元修答道,一边细嗅着明月衣袖上的甜香,“到时候你便是天下第一的舞姬了。”
    明月娇笑着躺倒在元修的怀中,“我倒是不稀罕做那天下第一。只要小王爷你不要忘了人家,时时来紫云院看我就好了。”
    元修以手指轻轻抚着明月精致的容颜,自那日在临洮王府与明月重逢,如今已经三四年的光景。他几次提出要她离开紫云院,但是明月却总是婉拒。以明月今日在紫云院的位置,京城之中的达官贵人,想要她做妾的大有人在。但是像他这样一心一意地,估计只是凤毛麟角吧。只不过作为一个没有任何官职、没有任何背景的宗室,他的财势和能力怕也无法满足明月罢。
    她与他调笑缠绵,她与他应酬来往,她与他郎情妾意,但终究,他不是她最中意的那个。美人在前,温香软玉,元修无法像以前那样心猿意马。他的心,第一次有了无法挥去的惆怅。若是此次的事情处理得当,势必能让陛下对他另眼相看,这样才能从众多的宗室中脱颖而出。也只有这样,才能让明月对她刮目相看。
    明月笑脸盈盈,映着红烛摇曳。灯影朦胧里,她的身影彷佛一如那夜,但是又好像离他那么远,就好像他们从没有见过一样。
    明月觉出他有些心不在焉,便柔声道,“小王爷有心事?”
    “没有。”元修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她撒谎,“只是想到与你第一次相遇的情景,觉得时间过的真快。”
    “幸得小王爷多年来的守护,明月才有今日的地位。当初临洮王以为我是他失散多年的妹妹,想让明月脱籍,遭到很多人的反对。当时是小王爷鼎力支持。后来临洮王确认明月不是当年失散的妹妹,众人对明月口诛笔伐,也只有临洮王和小王爷相信明月并不是有意冒充王妹。待得临洮王英年早逝,明月犹如风中纸鸢,仍是小王爷帮助,明月才能重回紫云院,并且做到现在的位置。”明月眼眶微红,“这些,明月都不敢忘。”
    看她情真意切的样子,元修也是感动非常,“这三四年,临洮王兄已经仙逝。人事纷纷,还好有明月你一直陪着我。这些,我也是铭记在心。”
    在充满血腥味的宗室中,只有宝月才显得有一股人情味。但是却不幸早逝。父亲早逝留给他的阴影已经挥不掉,更何况又多了一重。同龄的宗室兄弟都已成亲,但他却迟迟不肯。都只为着这心头的千头万绪。
    元修执起明月的手,恳切地看着她,“明月,身为宗室,我自知无法让你做正室。但是只要你愿意,我宁可只取你一人,以后绝不娶其他女子。”
    “小王爷……”明月嘤咛道,“小女只是一介舞姬……”
    “第一次见到你在宫墙外跳舞,你说你是明月,从那日起,我就一直希望与你重逢。后来在临洮王府见到你,我以为你是王妹,痛彻心扉。后来你从王府出来,我又替你难过,但也庆幸,你只是明月。我们两个人兜兜转转,直到现在,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只是小女身份低下……”明月低头道,“能这样伺候小王爷,小女已经很知足了。”
    元修轻轻松开明月的手。不知道曾几何时,他已经从明月那里只能得到这样的答案。初识时的那个女子,他看到她绝世的舞姿,就应该想到,她不可能做一个无名宗室的妾室。如今,这一切只不过验证了他的猜想。
    用过晚膳,元修便告辞而去。从不在教坊过夜,这也是他的习惯。
    夜来的风吹打着树上未曾凋落的黄叶。明月半倚在绣榻上,听着外边的动静。她这一生之中,除了这样孤独的夜晚,再也没有别的回忆了。
    从被云鹤背叛的时候开始,她已经看透世间情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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