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104章 祭奠

    御灵院里几棵老柿子树上，红彤彤的柿子像一个个的小灯笼，点染着深秋的荒凉。此时正是午夜子时，若是往日里，御灵院也会和其他教坊一样，灯红酒绿。但是如今的御灵院一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御灵院昔日最繁华的舞楼，如今已经变得破败不堪。留下的歌舞姬，非老即病，那些稍有姿色的姑娘，早已经另择高枝而去。余下的人，虽然苦心经营，但毕竟有心无力。
    教坊司的总管几次想关掉御灵院，无奈凤梅行首死活不同意，又想办法托人求情，这才保得御灵院。但是照现在的样子，关门是迟早的事。
    行首凤梅正坐在榻上，翻阅着这几个月来的账簿。她如今已经现出衰败之色。连精神也觉得不济。若论起来，她这般的年纪早该退隐，让年轻的女伎来打理御灵院，但是御灵院如今的景象，让她无法安心。只是如此惨淡经营，不知何时是头。
    “行首大人。”门外高昂急促的声音，一听就是素梅姑姑。
    “进来罢。”凤梅欠了欠身，整理了一下衣裙，重新端正坐好。桌上燃着的蜡烛，突地爆出一朵灯花。啪的炸开，旋即烛光又恢复原样。
    素梅姑姑匆匆进来。她生得一张粉团大脸，如今老了些，越发显得面如银盆。她生性直爽而泼辣，即使一生在教坊里，却依旧开朗。这也是她在御灵院中很得人心的原因。
    “什么事？”凤梅问道。昔日的姐妹们，四处流落，如今尚在人世的，除了紫云院行首落梅，也就她和素梅二人了。
    素梅气鼓鼓地一屁股在凤梅面前的锦垫上坐下，随意整理了一下裙角，“那丫头回来了。喝的不省人事，是临岐背回来的。再也不能让她这样下去了，先不说其他的人怎么看，如今御灵院困难重重，行首大人收留了那丫头三年，她也应该为御灵院出点力吧。”
    “这件事我自有主张。”凤梅沉默半晌，“我方才看账簿，这个月亏损的比上月还要多，这样下去，不出三个月，估计咱们真该关门大吉了。”
    御灵院的情况，素梅自然清楚。可是如今既没有才艺出众的歌舞姬，又没有好的教习师傅，御灵院的歌舞都还是旧日的舞曲，很少有新的创作。又加之御灵院一直讲求以才艺为主，而如今真正欣赏才艺的又有几人。无非都是奔着歌舞姬的姿色而来。
    如今洛阳的教坊，最出名的四家，除了御灵院，紫云院以时曲歌舞为主，头牌是歌舞俱佳的明月；松竹馆以乐曲出名，头牌是素有琴仙子之称的如音；来仪阁实力稍弱，但是却是这两年的新起之秀，以北曲歌舞为擅长，头牌为以回旋舞出名的观音奴。
    可是御灵院除了祀神曲出名之外，如今连个像样的歌舞姬都没有。而且楼亭屋宇也是多年未曾修葺，看上去暗淡无色。而且重要的一点是，各家教坊，都有朝中势力为背景，像紫云院，先后有临洮王元宝月、元修等支持，松竹馆则是朝中重臣元叉一众常聚会的地方，即使是来仪阁，亦是有部落大人之家支持。而以往受朝廷器重的御灵院，如今因为朝廷已经很少进行祀神，愈发不受器重。
    “如今稍微有姿色的小伎都被紫云院它们三家抢走，洛阳城里原本一百来家大小青楼，如今也就二三十家，都是因为这三年日渐繁盛，其他家被排斥的都没有饭吃。”素梅一张嘴说的飞快，“咱们御灵院如今没一样能和人家比，这样下去怎么做生意。更加上那个云舟，三天两头喝的大醉，其他人心里都不受用。这样下去，估计留下来的歌舞姬们也会寒了心。”
    可是凤梅却另有打算。她摆摆手示意素梅不要再说下去。“云舟的事，我自有主意，你不要多说了。反而是另外有件事，我要和你商量。”
    “什么事？”素梅虽对云舟之事不解，但是行首大人如此语重心长说与她商量事，想必一定是与御灵院相关的大事。
    “近日里从宫中传来消息，皇帝因为潘充华有孕，龙心大悦，所以特地委派南阳王和汝阳县公二人举行一次女伎竟演，胜出的女伎，会被尊为第一女伎。而女伎的选拔，将在全国范围内选出。估计这事很快就会告示下来。”凤梅所说的宫中，乃是宫内的太乐署，如今的女乐隶属于太乐署，女乐行首也由太乐署的长官黄门郎兼任。
    说不定连多年未曾选出的女乐行首，也会在这次选出。毕竟已经很多年没有进行过这么大规模的比赛了。如果在往日，御灵院一定是胸有成竹，但是如今的御灵院，连参加竟演的女伎都难以选出。
    “行首大人，”素梅面露难色，“如今我们可还有什么机会。估计只会输的很惨。”
    “可是这次，也许也是咱们御灵院重新振作的机会呢。”凤梅微微一笑，从身边拿过来一个黑色螺钿木盒，打开从里边找出一轴纸张，“你看看这里。”
    素梅拿过，当看到纸上的字迹时，突然大吃一惊，“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是我历年积攒的银两，以及前任的行首大人们留下来的。这都是为了备不时之需。我想让你代替我出门一趟，拿着这些银两，去各地教坊一趟。我已经替你安排妥当，具体怎么做，你按纸上所写行事就是。”
    素梅听罢细细看完纸上的字，也不禁露出了笑容。“好姐姐，我好像又看到咱们御灵院红火起来了。可是，女伎竟演，要派谁去，姐姐心里有打算了吗？”
    “这事我已经有打算了，合适的时候，就会公布出来。”凤梅看起来很有把握的样子。但是御灵院谁才能去参加这么重要的竟演呢？素梅一时真想不出谁能有这样的才华。只是如果是行首大人决定了的，那么一定有她的道理。
    正说话间，忽听得外边一阵嘈杂，院子里人声杂乱，凤梅皱了下眉头，“是谁在外边？”
    守在门口的小鬟进来道，“说是云舟姑娘喝多了在闹事。”
    “这么大晚上了，胡闹。”素梅生气道，“我这就去管教管教。”
    “不了，你和我一起去看看吧。”凤梅行首制止了素梅，虽然云舟醉酒是常有的事，但是今日里，对她来说毕竟不是寻常日子。从三年前收留下她，凤梅虽然也希望她有一天能振作起来，但是时间久了，她也就淡忘了那份心。
    院中临岐一只胳膊揽着云舟，而云舟此刻头发散乱，已是没有一点清醒的样子。女伎们和随从们都在不远处围观，嘁嘁喳喳的说着什么。不过不用听凤梅也知道，他们肯定是在埋怨云舟，同时也在埋怨她这个行首对云舟的纵容。
    “云舟，行首大人到了，你还要这么放肆吗？”素梅厉声喝道。
    云舟只慵懒地抬抬头，用醉醺醺的模样傻笑了一下，“行首大人，你也来喝酒吗？我这里还有。”顺手将手中的瓷瓶递出来。
    “放肆。”素梅怒喝道。
    “咣当”一声，瓷瓶从云舟晃晃悠悠在空中乱摆的手中摔落，碎了一地。
    “你们都退下吧。”凤梅的声音不怒而威。众人虽然不情愿，但是却不得不一一散去。凤梅这才对临岐说道，“今日里又去了北邙山吗？”
    “是的，行首大人。”临岐低声道。一边用力扶好了云舟。
    “辛苦你了。送她回去休息吧。”凤梅缓缓说道。素梅在一旁本来等待行首大人教训云舟，结果听到这么说，不禁有些急了，“大人应该好好教训这放肆的丫头才是。”
    “我自有主张。”凤梅道，一边走到云舟跟前，用手抚了一下她的头，“三年了，也该放下了。你这样执着，对于生者是折磨，对于逝者又怎能让他安心往生？”
    云舟一直没有表情的脸，怔怔第看着凤梅，良久，一颗泪从眼角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