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云舟》第82章 死葬

    四月的洛阳本来应该是一年中最美的时节,但是今年因为宫中长秋卿刘腾的葬礼,连最热闹的牡丹花会都人群稀少。各处的教坊因为宴会锐减,门前冷清,遂也索性将门一关,整座教坊的歌舞姬倾城而出,去看据说几十年里难得一见的盛大葬礼。
    陛下特意又恩赐追封刘腾大司空。虽然是死后得到的恩宠,但依旧羡煞不少人。十六人牵引的灵车,幔着青黑色幔布,四边垂下条条白色锦缎,牵引的灵车的,是刘腾的十几位干儿子。他们依靠刘腾的权势,在朝中是新起来的一股势力。
    后边跟随的前来送葬的文武百官亦是不少。当然,那位以刚正闻名的濮阳王元顺与其弟袭爵任城王的元彝,依旧意料之中的没有出现。他二人,也算是如今宗室里难得的有骨气之人。
    “喏,那就是那位刘腾的干儿子河间王元琛。”司马子如边举着手中玉杯,一边以手指人群里一位身穿王爷服侍的中年人。
    明月透过帷帽的白色轻纱,也没有看太清。她也只是近几日无聊,所以经不住子如的邀请,才坐在这里看热闹。刘腾的死,对她来说最多就是这样一个热闹。洛阳城里晨钟暮鼓中,有多少人死去,谁也不知道。刘腾无非只是一个受到帝后宠爱的太监。所谓的太监,即使有一天爬到多高的位置,终究只是一介丧失人伦的奴才。而青楼里的歌舞姬们,即使被捧在天上,即使每天锦衣玉食,终究都是一辈子下贱之躯。明月冷冷的“哼”了一声,她对自己的命运,和世间命运变迁,都早已看明白。
    “洛阳城又该有好戏上演了。”司马子如喃喃而道。“刘腾这一死,朝廷中该大洗牌了。”
    明月不避忌地倾身附上他的肩头,“人家才不管有什么好戏呢。打打杀杀,血光剑影的,有什么意思……”
    司马子如一双修长的手,抬起明月弧线优美的下巴,“有你在,还需要什么剑影血光的……”说罢哈哈得意笑将起来。
    自去岁择选后,她便留在了紫云院。落梅行首果不食言,竭尽全力的栽培她。要论紫云院的女伎,其才色自然都不差。但是能得落梅如此抬举,明月却也知道,无非是要与御灵院那位争一高下。可是不管什么原因,对于她明月,都是好机会。
    冬月里要进行盘头礼,落梅更是为她找来了好几位公卿,但是,明月却偏偏只看中了名位官望都不高的司马子如。如果单单来说,作为前朝皇裔,司马子如也不差,但是相形于其他几位,就略显得有那么拿不出手。但是明月微微一笑,对落梅道,“行首大人若只是培养名扬一时的红舞姬,那么自然其他大人可以做到。但是若是想让紫云院再独占鳌头二十年,还得是司马子如大人。”
    就这样,司马子如为明月行了盘头礼。但是那20万贯的缠头,明月却分文未取。司马子如从此,便甘心做了明月的入幕之宾。将洛阳的风俗人情、朝臣们的关系依附、富商之家的底细,一一告诉明月。在司马子如的指教下,明月在洛阳教坊渐渐有了名声。
    二月花朝节的时候,尚是新人的明月,便夺得了花魁的称号。而其后的花魁游街,让明月的艳名远播。至此,清远城的小伎明月,一举成为洛阳紫云院的头牌舞姬。在洛阳,不管是高门士族还是读书士子,亦或是富商巨贾,里巷小民,人人都以一亲明月的芳泽为人生幸事。也以一睹明月的绝世容颜为自己的追求。
    人群中,临洮王宝月亦坐着肩舆而行。刘腾的死,对于他,却是亦喜亦忧。刘腾这一死,等于斩断了元叉的左臂右膀。但是,却也有可能让元叉独揽大权。但是他还是有遗憾的,没有亲自处置仇人,却还要这样出来给他送葬。虽是帝后的旨意,他终究不快。
    哀乐戚戚。吹奏的是时下流行的丧葬曲。宝月心里冷笑,刘腾难道就这样安然死去,生前的一切就一笔购销了吗?只是如今却只能这样安抚众心,不仅不能处置,该给的哀荣,还得一样都不能少。怎么想都还是不甘心啊。
    思忖间一阵奇怪的风刮起,将送葬队伍里的白色经幡都吹的只猎猎而响。正在行进的队伍不由停下了脚步。宝月从那些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一抬头,去看到对面临街的酒楼上,一身红装的女子和一身白衣的男子也同众人一样,看着经过的丧葬队伍。
    那红衣女子头戴帷帽,可是白纱却被掀起,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边看着楼下,边与那男子说说笑笑。姿态妖艳而不过于轻浮。似乎觉察到宝月在看她,一双美目只扫了一眼,便只顾着和身边的男子说话了。那男子亦不过二十多岁,一身白衣,看不出身份来,却是风神潇洒,也是个多情的种子。
    那女子,不是紫云院的明月,却又是谁?只是,不知道那男子是谁?又是什么身份?元宝月真有些好奇。
    楼上,司马子如和明月看着楼下流水一般的人潮,以及人群中格外显眼的南阳王。司马子如看了看,吃吃笑着,凑在明月耳边,“小狐狸,你的猎物就在楼下呢。”
    明月莞尔一笑,只将一双眼睛扫了一眼坐在肩舆上的临洮王元宝月。元宝月一身素白的丧服,头戴白玉冠,更加显得风神俊朗,溶溶如月下柳。
    明月回眸流转,半是娇嗔,“只怕他并不是大人你呢……”
    司马子如亦看到她的不甘心,“如果你想要那个人的话,可能还需要一番功夫。不过,将皇室中少有的好男人也诱惑了,方能显出你明月的高明呢。”
    明月被他看破,却也不恼,只是笑着将帷帽拿在手中把玩,一边不无自负地笑道,“我明月看上的男人,早晚我都会让他拜在我的红裙之下。”
    刘腾的葬礼规模宏大,令洛阳城中的众人惊羡不已。光是当朝为官的那四十几个干儿子,就足以让路人侧目。葬礼之后没几天,太后就派身边的太监传谕旨,让宝月退朝后前去拜见她。
    朝堂上照旧没有几个人上奏。自刘腾去世之后,元义便堂而皇之的在大殿上代行君令。大臣们呈上去的奏折,都是元叉代为处理。所以大臣们也开始学的圆滑,没必要的事必定不会上奏。
    若是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下去,真不知会如何。若是当初还有刘腾与他相互制衡,但是如今却只有元叉一支力量。早晚朝廷还得出乱子。
    宣徽殿中,胡太后面露威严。没有在刘腾死前扳倒他,却还要在他死后把该给的哀荣都给他。这口气,她怎么咽得下。
    一想到一整年被幽闭在宣徽殿,缺吃少食;一想到倒在血泊中的元怿,那一双无法闭上的双眼……胡太后一拳狠狠砸在榻上,“本宫所受过的痛苦,早晚我一定还回去,即使你已经死了,本宫也还是要追到阴曹地府也要报这个仇”。
    宝月一进宣徽殿就看到太后的怒容,他站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看到是宝月,立马换了面容,和颜悦色道,“临洮王,你来了……”
    宝月拜见完毕,坐在下首方席上。“几日不见,太后气色看起来不太好,是否凤体不适?”
    听得宝月此言,胡太后轻叹一口气,“本宫非是身体不适,而是本宫的心事不能了,心中难平啊。”
    宝月当然能猜得出胡太后的心事是什么,但是却只深深埋下头去,“臣惶恐,太后娘娘。”
    胡太后愤愤说道,“养犬反被犬欺。那刘腾只不过一介阉竖,这么多年,全仗着本宫的提携才能成为长秋卿,但是他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将本宫幽禁起来。到如今,他已经死了,本宫却还是只能看着他享受身后的哀荣。想起来,怎不叫人内心难平。”
    她看向宝月,“本宫若不是临洮王,恐怕如今都还在囚禁之中。皇室宗亲,如今也只有临洮王可以依靠了。当初清河王领养你兄弟,曾说过宗亲诸子中,唯临洮王可堪当大任。如今看来,清河王所言不虚。本宫以及皇帝,以后都得要临洮王多费心辅佐了。”
    “为朝廷尽力,本事臣的本分。太后娘娘言重了。”宝月道。不管是胡太后还是胡妃,胡氏一族的女子可都是不好惹的。
    好不容易出得大殿,元宝月不由地深呼吸了一口气。
    此时已是四月天气,洛阳城花开殆尽,整个春天在繁花似锦里渐渐远离。宝月想到那日在紫云院所见的舞姬,心里不禁想到,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自那日归来,他便忙于政务,一直未曾想起过那女子。如今见花落殆尽,也不知如斯美艳的女子,有一天如花般逝去的华年,不知那时,迟暮的美人将是何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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