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楠岩风》第105章 访客

    宴席散去之后，上官婉儿晚些还需留在宫中陪女帝处理政务，便将千叶送至宫门口。路上姑侄二人闲话家常，说得最多的，还是方才席上的那名道人。
    “姑姑，你说那位大师真的有如此神通吗，竟然能呼风唤雨？”千叶一直留意观察那人，不过距离隔得甚远，也没能瞧出什么破绽来。
    上官婉儿笑笑说道：“你不都亲眼看见了？怎么，不相信？”
    千叶摇摇头：“不是不信，我虽听闻这世上有许多修道成仙的高人，只不过那名男子如此年轻，看起来实在不太像得道高人。”
    “起初我也不信。不过大理寺少卿来禀报女帝时，我也在场，他言之凿凿，说的确有其事。这位大师作法时大理寺少卿亲眼所见，不像是一般的江湖术士装神弄鬼。再加上今日展示的神通，或许那位大师真是得道之人也说不定。”
    “或许吧。不过那些姑娘能苏醒过来，中毒的官差也得救了，也算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千叶之前还一直记挂他们。
    “怎么？你似乎对此事特别上心？”
    千叶忙解释：“不……只是听这位大师说长安城里出现妖魔，听起来怪吓人的。”
    上官婉儿点点头：“如果真如他所说，这长安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出宫去的那道玄武门就在眼前，千叶不由想起当年在这宫门前发生的那桩惊天大事，为了储君之位，兄弟反目，最后兵戈相见。成王败寇，终成定局。这皇家血统虽说尊贵无比，然而身在皇室，连骨肉亲情都可以泯灭，说来也最是无情。
    “姑姑，你身在朝局之中，也有许多无奈和身不由己吧。“千叶随口感叹了一句。
    上官婉儿看着眼前聪慧的少女，被她这么一句话戳中了心坎，不由地执起她的手：“千叶，你很聪明，看得也很通透。没错，身处这座宫廷之中，或许手握无上的权力，但同时也舍弃了自由和许多情感。姑姑这一生所经历的，不是一般人能理解的。如若可以，姑姑舍弃这一切，回到当初入宫前那个懵懂的少女。“
    “姑姑……“
    “好了，不说这些。“上官婉儿历经沧桑的面容，对着这位晚辈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今天是你第一次在王公贵族面前露面，今后这样的场合还会有，你慢慢就会适应的。姑姑答应你，一定为你选一个好夫婿，足以和我们上官家匹配。“
    在回府的马车上，千叶回头望着那座大明宫，今夜是她第一次入宫，心中却无太多雀跃和心喜。一想到婉儿姑姑在宫中度过了半生岁月，更有无数宫女在此种终老余生，她便觉得这道高高的宫城像一座美丽的牢笼，关住了无数人的自由，又锁住了多少人的青春。
    娘亲生前最希望的便是她恣意快活地活在这世上。如若可以，她此生都不想进入这座皇城。
    一瞬间，千叶心里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她掀开帘子对着外头驾车的马夫说道：“先不回府，去一趟东城的医馆。”
    正如她所料，医馆还未关门，来求诊的病人往往会让师父忙活到深夜。
    千叶款款下了马车，外头正在倾倒药渣的学徒以为又是来求医的病人，头也不抬地说道：“抱歉今日天色已晚，如若不是紧急的病人，还请明日再来吧。“
    “宁师兄。“千叶唤了他一声。
    那人抬起头来，有那么一瞬间没认出她来，跟着面露惊讶：“千叶！怎么是你……你这么打扮，师兄真没认出来！“
    “师父还在忙吗？“
    他将千叶领进门去：“刚送走了最后一位病人，不过来了位访客，正和师父在内室谈话。“
    “这么晚了还有访客？是什么人呢？“
    “不认识，之前从未见过。他来时只和师父说了几句话，便被师父奉为上宾给请进去了。对了，你怎么这么晚还到医馆来？”
    “我有点事要找师父。”千叶方才做了个仓促却又大胆的决定，深怕隔了一日自己便再没有这样的勇气。
    “好吧，我先去跟师父禀报一声。“宁师兄看她这副模样，猜测她要说之事大概十分重要，也不敢耽搁。
    没一会儿他从内室出来：“师父让你进去吧。”
    千叶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肺中沁入满满熟悉的药香，定了定心神。
    内室里的客人仍未离开，正背对着她在品茶。
    孙大夫见她进屋，招手让她上前：“千叶，你这么晚来找为师，究竟是所为何事？”
    千叶二话不说就跪下朝师父磕了个头：“师父，千叶求师父带徒儿一起离开长安，徒儿想跟随师父四处游历，增长见闻，习医治病救人。”
    “你先起来说话。”孙大夫忙上前扶起她。“千叶，你特地过来，就是要说这个？”
    千叶用力点了点头。
    孙大夫抚了抚长须：“为师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师父可是担心千叶不能吃苦？”千叶激动起来，“师父，徒儿虽是官家出身，但也不是娇生惯养之辈，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
    “你先听为师说完。”孙大夫让她稍安勿躁，“为师这一趟归隐五台山，是希望能远离是非纷扰、潜心著书，将此生积攒的经验流传给后世之人。五台山生活清苦，不是能随便适应的。你若要习医，为师以为还是暂时留在长安为好。其次，你既是上官家的女儿，自是不能随意离家，你上有父母，下有兄弟姊妹，如若真要随为师离京，也必须得到你父母兄长同意。否则，为师岂不是落了个拐带的罪名？”
    “这……”千叶自然没有思虑过这些事情，只是一想到师父离开之后，再过几年家中一定会为她安排一门婚事，到时候她嫁做人妇，就不能再随意出门行医，那她此生的心愿怕是再也无法实现了。
    孙大夫继续劝说她：“千叶，你年龄尚幼，行事难免冲动。今后做任何决定，都需三思而后行。”
    千叶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失望。“师父，实不相瞒，今夜徒儿随着婉儿姑姑进宫了。姑姑说会为千叶的婚事做主。身在官家，千叶有许多身不由己。可是徒儿毕生所愿，便是像师父一样，成为受人敬仰的大夫，替人消除病痛。师父若走了，徒儿无所依靠，家中父母又极不赞同我习医。等我今后嫁了人，怕是再也无法出来行医了。”
    孙大夫了然地看着这名小徒：“千叶，你是女子，未来终究有一天是要成亲生子的。而且女子行医本就有许多不便，但这并不代表你此后的行医之路就此终止。这世上也有许多女子，她们忍受着各种病痛，却苦于男女之别无法得到及时诊治。为师收你为徒，一是看你确实有些悟性和天分，二也是希望你今后学有所成，可以发挥所长，替同样身为女子的病人消除病痛。至于你担忧的事，放心，为师已经写信给太医院的徒儿，他将为为你举荐，破格准你入太医署旁听修习。”
    “太医署？”这消息让千叶听了又惊又喜，那是朝廷设置的专收习医弟子的官办教学之所，历来只招收男子，没想到自己竟也能获准进入。
    孙大夫笑了笑：“这件事，为师本想是明日再对你讲，没想到你今夜就迫不及待跑来了。”
    千叶听了这话有些羞赧：“师父，是徒儿莽撞了。”
    “孙大夫，您对这位徒儿倒是甚好。”坐在一旁的访客冷不丁发话了。
    千叶偏过头看着那人，没想到竟又会见到他：“怎么又是你？”
    岩风笑盈盈看着她：“这话应当由我来说。上官姑娘，真是巧啊，没想到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