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难当头的两个人,闲情地走在山间小路上,一山一水,一沙一石,都是他们未有的见识。走走停停,连危险,都有张迷人的脸。
巍鸣东看看,西瞅瞅,诗词歌赋里的生鲜世界,敞亮在他眼前——青山绿水兮,幽谷佳人兮……他有点迷醉了,也觉得自己是那画中人,遇到个不可方物的仙子,上天入地,是传奇里的主人。
光影是美的,一个肉身,却吃不消。
脚下淌血,两股战战,饥肠辘辘,口干舌燥。
他第一次品尝到“人间”的滋味,真实的,绞痛在腹的。
远处,有水流声。
巍鸣竖起耳朵,揪住荆南依的小袖,“你听,水声潺潺。”
荆南依侧耳倾听,狡黠一笑。
两个顽童,眼睛都是亮亮的。
巍鸣伸出手,“我们过去。”
“男女授受不亲”在她与他这全不作数,荆南依并不避讳,一双小手塞进巍鸣的掌中,二人飞奔向河边。
河水清亮,洪波淼淼。
两个人不管不顾喝起水来,荆南依撸起袖子,小手窝成小碗状,一“勺”一“勺”舀到嘴边,咕咕下咽,巍鸣索性整个人扑进水里,一颗脑袋沉入水底,大力吮吸……
荆南郡主,皇甫堂主,金童玉女的两个人回到最原始的地方,他和她不过是饥渴的小兽,欢愉的,贪婪地活下去。
“过去在家中,饮尽多少琼浆玉液,美酒杜康,今日看来,都比不过这个——”
巍鸣畅快地将水扑在脸上,如凉风迎面,闭着眼,阳光晒下来,像是被温暖地大手捧住。他长舒一口气,“沁入心脾,好生舒畅——”
既而转头,偷偷向自己的玩伴瞧过去。
她摊着兰花指,双手捧着一汪水,新奇地望进去,像是凝思着,眼神飘至好远,又似好近。总归,眼前凝望的不是水吧,是个生命的谜团——神秘而蛊惑的时间里,她痴痴地寻着自己。
风情万种。
阳光落进水里,光斑点点,也映照在她的小脸儿上,像贴花的金钿粉饰着她的容颜。
巍鸣伸手入水,往她扬过去。呼啦啦落雨了,洒了她一身。
她娇嗔一怒,恨恨地泼水向巍鸣。打水战。
两个人闹作一团,笑作一团,灿烂的喧嚣。
一声动物的嘶吼打断了二人,荆南依瞪着圆眼睛四下寻找。
一匹黑马!
荆南依赶忙摇晃巍鸣,指向河对岸。
“这下我们有救了,再也不必行路了。小君我已然两股战战,双眼昏暗了。”巍鸣低头对着自己脚丫言语,转头拉起荆南依,“我们趟水而行吧。”
他牵着她,踩着凸出水面的大石,她有点怕怕的,晃荡几下,不稳当,险险要跌。巍鸣上前,急急扶住。
他弓下腰,笨拙地将荆南依驮在背上,“这样姑娘的衣衫就不会浸湿了。”
她伏在他的肩头,看他毛茸茸的一颗脑袋,倒也憨傻可爱。她戏弄过很多人,侍从侍卫,宫女宫人,他们毕恭毕敬,任她“宰割”,只是,陪着一张张紧绷过度的笑脸,身子却是避她不及的,眼睛里有微微的厌恶,谁看不出?不如他,赤诚地近乎个傻瓜,连捉弄,都欢喜地沉迷进去,陪着她,不懂得揭穿她稚嫩的计量。
他也没有长大,小孩子是不记仇的。
巍鸣左摇右晃,终于趟过河去。
他瘫倒在河滩上,手脚大张,喘着粗气,“百无一用,是本君啊……”才迟钝感到疼痛,翻起脚底板,查看一双被划破刮伤的赤足。
荆南依一步一步,走向拴在大树上的黑骏马。余光一扫,一张熟悉的面孔从杂草中漫出来。是那俊俏的无心少年!
荆南依一阵眩晕恶心,当日伸手入胸沾染的黑血,湿哒哒的,仿佛仍在指尖。
阳光下,少年的脸惨煞煞的白,他僵直地扬起胳膊,手里拽着荆南依的半片衣衫。如一呼百诺,一个个白晃晃的怪人绝地而起,一茬一茬,从地底下钻出来,呼啸着逼近。怪人的眼睛茫茫的,只伸长了脖子,鼻子里窸窸窣窣的,野狗般奔向荆南依。
她心下一慌,往黑马飞跑。不过寡不敌众,被无心人包抄逮住了,左拉右扯的。
巍鸣腰上的绸带一紧,转过头来望她,一声厉喝,“放开那姑娘——”黑天黑地地冲进无心人的包围之中。兵荒马乱中,定睛一望。敌手各个面色乌青,眼珠鼓鼓的怕人。
他也受了惊,呀地叫了一声,狠狠地咽了咽口水。才奋不顾身地护在荆南依身前。
先想到智取,“知道本君是何人吗?只要我一声令下,尔等是要株连九族,怕了吧,还不快快退下……”
装腔作势地说完了,自己都觉得虚软,满头冒汗。
无心人闻言齐齐转头望向巍鸣,各个面色乌青,眼神吊诡,吓得巍鸣一连后退了好几步。
荆南依被无心少年抗在肩上,大头朝下,说不出话,呜呜呀呀地哭了,不甘心,伸长脖子,抬头望向巍鸣,泪珠还在脸上,没方向地流淌,花了一张小脸。
巍鸣被激怒,翻腾地惊坐起,可惜看了看左右,并无能依傍的武器,矮身捡起河中一块石头,呼啸地奔驰。
“顾不得君子斯文了——”
石头砸在少年头颅上,一声闷响,震得他手臂生疼,少年不吭不响,仍是俊俊俏俏的端着一张脸,应声倒地。却很快又爬了起来,像是浑然不知疼痛一般。其他无心人见状,松开荆南依,齐齐冲向巍鸣。
巍鸣这才看清这群人的正脸,两眼爆出,肤色青紫,双唇毫无血色,这群怪物根本就不是人。他骇了一跳,呆若木鸡,吓慌了,丢下石头。
周围的无心人呼呼啦啦,齐齐围住他。
“阿弥陀佛,额,是本君失手,失手——都别过来——”
七七八八的手指,扯住他的衣衫,头发,四肢。五马分尸,不过如此。
荆南依随着那少年一并摔在地上,转头瞥了一眼被无心人高举的巍鸣,小脸煞白,趁机飞跑到黑马身边,抛下他,独自逃了。
黑马被狠狠鞭打,前蹄腾起,飞奔起来。
她只觉腰间一束,勒得五内绞痛,低头才发现,与巍鸣相连的那根绸带,还在自己腰肢上。
危难之际,摸出了一把小匕首,将绸缎割断了。方才紧绷的缎带瞬间泄了气,旋转着飞舞,不依不饶地,又缠在了马镫之上。
巍鸣腾空而起,被绸缎拖拽出重围,草包似的,落在地上,拖拉着前行。
满眼的飞沙走石,肚皮蹭在土路上,开膛破肚般生疼。额头上划出血痕,无心人闻了血腥味后越加狰狞,蜂拥而上,向他扑来。
他艰难地抬起头,向她求救“快点拉我上马,拉我……”
只觉得腿下一震,一个无心人扑倒在他身下,其他的,疯疯癫癫地尾随着狂奔。
巍鸣腾出一只手,拽住自己的裤子,带着哭腔哀求起来,“裤子,裤子,我的裤子,这位大哥,有事好商量,你快松开——”
眼前一闪,一只银色的匕首正在马上切割绸缎,他救命的稻草。
“你做什么?别把我丢给这群怪物,喂,喂——”巍鸣惊惶地哭嚎。
他故事里的仙子转瞬变了性,娇艳的画皮撕扯下来,是个坚定冷漠的妖怪。要他的命,失望至极。
她最后望了他一眼,命如草芥的小叫花,替着她挡了劫难,也算死得其所。她爱上这花花世界,但更爱她自己。他是她惊心动魄传奇中的一点装饰,说拿开,便抹掉了,无伤大雅。
软绸终究敌不过钢铁,扯断了。
巍鸣翻滚着,摔得眼前昏黑,脑袋撞在石头上。
叶蘭在林间捡拾柴火,青翠的细草,在指尖划出道口子,她呆呆地望着,一滴饱胖的鲜血缓缓涌出来,迟钝地疼了一下,却仿佛是为了别的。
苏穆的影子又在她眼前闪过,他的长剑入身,定比手指上的一点钻心痛疼百倍,为她,都是为了她,忽地,泪眼朦朦起来。
远处,有人呼救,冷寒的世界,处处危机,惊醒了她。叶蘭警觉地起身,飞奔而去,方见一个女孩骑着苏穆留下的马儿跑远了。
一群古怪的家伙,围堵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以多欺少,招招要他的命。
巍鸣从眩晕中回过神来,伸手去摸额头,湿漉漉的殷红一片,是他的血,再抬头,无心人张着鼻孔,闻到血腥,更疯狂地张牙舞爪。
耳边簌簌有风,两个无心人僵直地倒地。
巍鸣只道今日要命绝于此,听天由命吧,索性紧闭了双眼,自欺欺人地挨过去。却迟迟不见死亡来临,他小心翼翼,先睁开一只眼。却见那怪物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语不笑不动也不吱声,慢慢地向后倒去,现出了他身后一少年的身影。
生死一线,天降奇兵。
那少年飞身入混战里,以飞刀为武器,向那群人飞射,刀不虚发,眨眼间便倒了四五个,巍鸣大喜,连滚带爬地躲到了那名少年身后。
巍鸣一个前仆,一把抱住叶蘭的大腿,“好汉,救命!小君我会报答你的,要什么都行——”
叶蘭蹙眉,路见不平,救起这么个软骨头,一个兜心脚,将巍鸣蹬开,“别碍事!”又是几枚飞刀,射中无心人,他们却似并无痛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白日昭昭,群魔乱舞。
二人大惊,误以为被梦魇住了。
巍鸣顿时丧了气,“这些家伙,怎么会有不死之躯?这下我们要一命呜呼了。”
叶蘭望向无心人的前胸,一条条蜈蚣爪样的疤痕伏在肌肤上,缝补住空荡荡的胸口。是奇门之术!
飞刀入胸,穿堂而过。
无心人应声倒地,无痛无痒的尸身再死一次,只痉挛着,抽搐了两下,不动了。叶蘭依法炮制,击毙剩余几名无心人。
杀出一条生路,叶蘭拽起巍鸣,飞身跑远了。不知奔逃了多久,身后终于没了可怖的踪影。
二十三美人出逃
陡然停下来,天旋地转。
巍鸣瘫软着,随性横躺在地,大口喘息。
“他们没追了。”叶蘭老辣,望向身后路。
“跑不动了,便是让那群怪物生吞活剥了,小君也不跑了——”他信手一轮,躺成个“大”字。任由刮风下雨,雷打不动。
叶蘭说:“那些不是怪物,是已经死了。”
巍鸣没好气道:“废话,当然已经死了,要不然你我还能好好站在这儿?”
叶蘭语气冰冷:“我是说,在他们被我杀死之前,他们已经是死人。现在没事了。”
不客气地用脚碰了碰眼前的偷马贼,“喂,让你同伴速把我的马归还,我便不与你计较了。”
巍鸣气恼,从地上一股脑坐起来。“不提也罢,那个小丫头,生死攸关,撇下我自己跑了,想来便气恼,若不是小君我搭救,她何以苟活!忘恩负义,空有一副欺人的好容颜。”
喋喋不休,吵得叶蘭脑壳嗡嗡作响,一摆手,“算了。”转身要离开。
巍鸣赶忙起身,跟在叶蘭身后,拽住她的袖子。“哎,你去哪?我可以陪你前往。”话出口,觉得没了面子,赶忙摆出一副骄横的模样,装成个大男人。
叶蘭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抱拳告辞,“不必了,你我萍水相逢,就此拜别。”转身离去。
他回头望向来时路,黄昏将至,光影斑驳,幽幽的,不知来处,不知归途。
他怕了。茫然地拽住自己新的依靠,“哎哎,万一那些怪物又追了来……”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他赤裸裸暴露在危险中。
最终,骄纵地嚷着,“小君命你保护我。”尾音凄婉,也像是哀求。
“命我?”叶蘭一怔,再次甩开他的手,“你我既非故友至亲,又未一见如故,我救你一次,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没有闲工夫与你纠缠。”
她指了指前方的路。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说罢她继续往前走,并不理他,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怕她生气,不敢离得她太近,也不跟和她相距太远,时不时还要回头看看身后,一边走一边小心翼翼地同叶蘭打着商量。
他急了,“你如何才愿相助?要什么打赏,报来便是,小君我是君子,言出必果。说吧,说吧!要何物?良田?封地?还是金银珠宝?”
他不耐烦地细数他曾拥有的,逍遥大殿里跪拜的,乌压压的众生,向他们皇甫世家讨要的,不过如此。令他自傲,又令他忧伤,冰冷的身外物。
“良田?封地?”她笑他大言不惭。
叶蘭的眼睛上下游走,打量着他。
是个落魄的小子呀,穿着破烂的衣衫,连鞋子都没有,赤着脚不知走了多少路,头发也被撞散了,额头上有个血口子,也没个人给他包扎?也是个可怜的人,幻想自己是个福贵公子吧,恐怕是饿糊涂了,一定是饿糊涂了。
“你这是什么神色,不信我啊?有眼无珠,不识时务!知晓站在你面前的是何人吗?”巍鸣骄傲地昂首。
叶蘭无奈,从袖子里掏出碎银子塞进巍鸣手里。“罢了,罢了。算你积德成福,遇上了菩萨心肠的我,拿去买点吃的吧。”
巍鸣惊讶地望着手中的施舍,顿时有些哭笑不得:“你此举何意啊?你当我…当我是乞丐啊!”气呼呼双手叉腰,一转头,人都不见了。
“喂——臭小子——”上前追赶,脚下生疼,哎呦一声跌坐在地上。
叶蘭顿了顿,回头望向他。
巍鸣见状,一把抱住叶蘭大腿,口中碎碎念起来,“素闻游侠路见不平,仗义相助,如今亲眼所见,却知野史弄人,世态炎凉,人心叵测。”
“你放开。”
誓死不肯。嘴里仍旧振振有词。
叶蘭拖着巍鸣前行。
“道家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小君我伤痛缠身,就要成冻死狗了,悲哉,悲哉。佛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无赖地闭上眼睛,摇头晃脑,将一肚子大道理统统吐出来。猛然感到怀中的腿不挪动了,张开眼,见叶蘭恶狠狠地死盯着自己。
一只攥紧的小拳头,抵在眼前。
“吵死了,如再叫嚷,我送你见佛祖去。”
巍鸣赶忙收了声,一双无邪的大眼睛,眼巴巴望过来。
叶蘭甩开巍鸣,急急而行。
“你!”巍鸣气结,上前追赶她,脚下一崴,诶哟一声摔倒在地,抱着小腿连声呼疼,“脚,脚扭到了,快来扶我。”
叶蘭只当他故意博自己同情,并不理会,自顾自朝前走了几步,却发现一直咋咋呼呼的背后忽然没了动静。她终究有些不放心,停住脚步一回头,却发现那人垂头坐在阴影中,看不见他脸上表情。
一双靴子出现在巍鸣的视野里,叶蘭的声音从高出飘下,带着些惊奇和难以置信:“你哭了?”
巍鸣又羞又恼,反手一把抹了自己眼泪,嘴硬道:“谁哭了?眼睛进沙子不行啊!”
叶蘭恍然道:“原来是进沙子了?那我还是走吧。”才一转身,发现衣袍的下摆被谁牵住,她顺着手望向手的主人,撞见巍鸣一双如小鹿般惶恐的眼中。这是个跟苏穆全然相反的男人,她想,他的眼泪从来不会这样轻易落下,哪怕刀就架在脖子上。
想到他,叶蘭的心忽然抽痛了一下。
巍鸣不肯松手,却也觉得难为情,低下声音哀求说:“别……你别走,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
叶蘭问他:“那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我……我,”巍鸣含糊地一语带过,“我家在悠然河的北面……”
叶蘭指了指前面,道:“那里有间小茅屋,是我目前暂住的地方,你若是信得过我,不如跟我回去。”
他低头不语。
叶蘭又催他:“怎么了?”
他羞涩开口,脸上竟有两团可疑的红:“脚好像扭了……”
“……”
叶蘭认命地伸出一只手。
“你……”巍鸣瞪大眼睛,看着面前这明显还比自己矮一个头的瘦弱少年,巍鸣看着她,心头涌过一阵暖流,颠沛流离至今,先是被人欺骗,后又被人追杀,经历了这么多变故,还是第一次有人这样真诚地对他。
巍鸣问:“你就不怕我是坏人?”
叶蘭挽着他起身,答得爽朗:“若坏人都像你这么惨,世上的好人怕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巍鸣扑哧笑出声,又觉此刻笑有些不妥,正了正脸色郑重向她承诺:“你的恩情我会铭记在心,日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来寻我就行,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名字吧,我叫巍鸣,姐姐叫我鸣儿,你叫我巍鸣或者鸣儿都可以……”
叶蘭漫应他:“说到帮忙倒是有一件,你绝对可以帮的上。”
“什么?”巍鸣眼睛一亮。
“闭嘴好吗?”叶蘭一字一句清楚道,“被你吵死了。”
巍鸣欢喜不已,拉住叶蘭的手站起来,又将自己的胳膊搭在叶蘭的肩膀上。
叶蘭气恼,反手将巍鸣压制。
他被制服了,嗷嗷直叫。
“疼,疼——”
“毛手毛脚,叶子爷的肩膀也是你可搭的?小叫花做春秋大梦痴傻了吧,以小君自称?我看,还是你拜会叶子爷我吧。”
“我本来就是啊——”话到一半。
叶蘭又用了半分力道。
“好…好,叶子爷。我谢罪,我请罚,任由你处置,快,快松开。胳膊要断了……”
她松开了他,将手臂再次架起,扶住巍鸣。
巍鸣自语道,
“真是鲁莽无度,算了,本君宽宏大量,不跟你这个乡野村夫一般见识。”
胯下马儿飞奔,也像是归家似的,明了荆南依的一颗心。
快到鸾倾城城门了,远远地,一片红缨摇曳。
她牵了马缰,窥伺似的望过去,从没见过如此银亮的甲衣,像是天上的镜子跌落下来,碎了一地,化成了这群寒气森森的武士。他们头顶上的红缨,是沾在碎镜子上的鲜血吧。月牙状的弯刀悬在每个人的腰间,一晃一晃,整齐的令人眩晕。
她有点怕,惊弓之鸟似的。一贯在鸾倾殿昏天黑地的乐逍遥,也还是听穆哥哥提及,禁武令实行了多年。如此这般,银甲在身,利刃在手,定不是善类。她第一次真切切地感到了家族的危难,像是置身在寒冬里,看不见的危险如冷冽的空气,无形地逼近着,逼近着……
惶惶地从马上跳下来,躲避在小山坡下。
男人粗粝的声音泥沙俱下,“休息一刻。就地整装。”
两个抬着尸体的小侍卫哆哆嗦嗦地跑过来,站在小山坡上风处,草草解开裤带子,掏出自己的家伙来,呼啦啦地尿了。
“巍鸣君的尸体都臭了,还抬着干嘛?想要累死老子。”
“鬼才知道。不过,巍鸣君是咱皇甫世家来迎亲。就是做了鬼,那位联姻娇妻也还是要娶回逍遥堂的。”
“那倒是。据说得到鸾凤之女的世家才能坐拥天下,逍遥堂绝对不会让这个女子嫁到其他世家去的。”
“也够可怜的,还未成婚呢,就成了寡妇。”
“是啊。搞不好,回到逍遥堂,跟着小君一同下葬呢?”
两个少年暴露着自己的身体,呆呆地望向远方,方才清空的身子一下子充满了欲望,那个谜一样的女人,令他们神往。枝头上的凤凰还没有展翅,就要陪着焦黑的尸体一同埋葬,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他们怔了一会,晃过神来,转身跑回队伍中去了。
荆南依立在坡下,将那席话听得一清二楚,才知这群人自逍遥堂而来,要替小君皇甫巍鸣迎娶荆南世家的郡主,令荆南依震惊的是,那皇甫巍鸣竟在不久前暴毙,现今他们抬运的竟是一具尸体。
尿液浇灌在山坡的青草上,竟有点芳香的热气味。不情愿地灌入荆南依的鼻息里,令她受辱。
不要嫁给一个死人!
不能嫁给一个死人!
那诗词歌赋中恼人的爱还从未剥夺过她的真心,就要她做地底下的皇后,陪着皑皑白骨,睡在冰冷的石头棺材里!
她跌跌撞撞地踱了几步,瘫坐在湖边。心绪烦乱,死死咬住唇,泪水顺着面颊滑下。
世界都随着她死寂了。
水中,轻轻浮起她娇俏的身影,连她自己都认不出了,人比黄花瘦,憔悴的,却更惹人怜爱了。
一只小手抚在脸上,忽然眼睛一亮,对着水中的人儿轻笑了两声。
茫茫人海,她可以不是荆南依。轻飘飘的一个名字,束不住她活生生,热乎乎的生命。失了姓氏,她仍旧是天下第一美人。太美了,连她自己都怜爱起来。天下是男人的,她倾世的容颜可以得到天下任何一个男人的心,天下也是她的了。又何必倚仗区区一个荆南世家?有男儿心的地方,都是她的辽阔的疆土。
她想通了,重生一般,喜上眉梢。光艳艳地,还是那个急着冲出牢笼的小姑娘。只是这一次,她从荆南世家的血脉之网中越狱了。她抬着头,眼里含着无穷无尽的期盼。
水边,一丛山茶花靡靡地开得正盛,她选了一朵殷红如血的,对着水中的倒影,轻轻别在了发梢上。
粲然一笑,百媚生。
荆南依起身,牵起马儿,转了向,冲着远离鸾倾城的地方去了,遥远的,充满魅力的地方,召唤着她。
马儿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响鼻,她心里怎么微微疼了一下?
穆哥哥!
他的依依不再回去了,她要拥有更漂亮的发饰、衣衫和城池,一切一切好玩好看的东西,都是她的,都在等着她呢。
狠心地在马屁股上抽了一鞭子,渐渐地,黑马跑远了,头上的那一点红淡然了。
苏穆并不知晓,命运摆布着他最爱的人,正在远离他。香消云陨,客死他乡……他的梦姑姑,他的依依,美艳的魔咒。
他肃立庭院,望向当空那残破的月亮。一股莫名的预感缠住了他。
含露和辰星匆匆而来,锁着眉,愁容满面的,全是破绽。
“禀君上,盾牌来报,逍遥堂的迎亲队伍抬着一具烧黑的尸体,正向我鸾倾城挺近。”
“尸体?何人的尸体?”
“据说,是皇甫巍鸣的。”辰星轻答。
苏穆大惊。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觉察到了危险,野兽的气息!虎视眈眈地逼向他。
“大事不妙。”
逍遥堂要荆南世家背下这个弑君的罪名。
漫漫历史,狼子野心的故事血淋淋封死在史书中,今日,翻转着落到荆南的面前。
传言逍遥堂皇甫世家的大权旁落,已被懿花涧的人控制,挟天子以令诸侯。此时,杀了少堂主,而后,再与皇甫郡主联姻,名正言顺地以外戚的身份夺权。
改朝换代,弑君叛主!太阳底下无新事!
那一夜,悠然河畔,血腥味又从他的稚嫩的记忆里渐冉升起,微甜而温热的鲜血,蔓延在水雾之上,空气都是淡淡的玫瑰色,像是梦姑姑妆台上的胭脂。他一直不懂,死亡怎么会是女儿家的颜色,绮丽得令他毛骨悚然。
苏穆胸中,翻江倒海。
救不得姑姑,救不得武士,连她留下的鸾倾城也要百口莫辩地当那替罪的羔羊。
累累史册,罪迹斑斑……
他恨极!
辰星忍不住了,轻轻地问,“君上…我们该如何是好?”
大势将去,大局已定,一切不过是生命孱弱的抵抗!
他有点悲伤,觉察出自己的无能为力。人生苦,女人孩子可以哭哭啼啼,男人,从来无处可逃。牙关要咬碎了,他沾着血,赋着仇的姓氏,不容他落荒而逃。
苏穆定了定,“唇亡齿寒,巢倾卵破,荆南亡,其他世家也未必能明哲保身。”
他唤辰星。“替我送几封陈情信函给各世家,不能任由逍遥堂一家专断,将巍鸣君之死的罪责栽在我荆南世家的身上。”
狠狠抱拳,“辰星领命。”
苏穆又转向含露娘子,“在鸾倾城放出消息去,就说郡主正在城中筹备嫁妆,把那些耗时的繁文缛节都找出来,铺陈而行。如果他们想把弑君之名坐实,必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栽赃嫁祸在我等身上,所以尽量拖延时间。不要让他们进城。”
含露作揖,“含露这就去办。”
苏穆叹了口气,望向冉冉的月亮,又悄悄地高了一点,对天底下的生死漠不关心。
大劫难逃,只能逆天而为了。
他转身步入书房中,独坐在孤灯之前。
研墨提笔,恢弘而书。
“悠然河燕之山南北,人杰地灵,世家林立,皇甫先贤,胸有天下,殊途同归,是谓大同。今懿沧群心怀叵测,行挟天子以令诸侯之所为,将我等效忠之主皇甫,推于虚设,害为傀儡。此番又置我荆南世家于忤逆之境地,坠忠臣于囹圄,陷黎民于水火。唇亡齿寒,兔走狗烹,荆南蒙冤而亡,兄弟世家亦难逃此果。长此以往,世家分崩离析,战火连绵,百姓何辜?遥想当年与异族征战,白骨横野,饿殍盈道,君子疾首,匹夫痛心。临此大难将行,荆南苏穆恳求援手,止暴行,扶明君,荡平天下,恩福百姓。还一片清明于黎民百姓,遗盛世太平予芸芸众生。”
书写完毕,将信函装进锦囊之中。
是他的无望的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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