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莉亚迪妮莎》第370章 食肝者克拉丽丝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感到愉快的故事。
    这是一个天真的孩子迷迷糊糊的一生，也是贵族的一个小小的常态。
    ——书记官希瑞利亚·海因兹。
    暖冬并不是一个令人开心的词语，因为这意味着第二年的日子并不好过，每当冬天过于暖和的时候，第二年的夏天非旱即涝，尽管这个说法并不是很准确，但却有六七分真在里面。
    至少这一次是说对了，今年的夏天非常难熬，原本璀璨的金黄在这个时候看起来只能够是令人哭泣的绝望——地面赤黄一片，满是龟裂的土地和和干枯的庄稼，更加令人绝望的是有一些野心家正在借此向着这一小片领地的所有者，帕斯凯尔子爵发难。
    克拉丽丝是这片土地上普普通通的女人，尽管年纪尚幼，但手指上已经有了略微粗糙的茧——十三岁的她已经开始在帮助家里做事了，尽管相对于长辈来说，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杂事。
    但克拉丽丝却已经有些这个年纪的女孩应有的活泼和天真——这个时候的她看起来格外的美丽，特别是在乡野间奔跑的她，麦地里的龟裂似乎不能够撕碎她的甜美。
    但中肯的生活止步于此。
    “已经活不下去了。”的悲鸣在村子里肆意着，老人们哭丧着脸，庄稼汉也义愤填膺，女人们更是忍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蹂躏——一边忍受着可能颗粒无收的未来，一边为沮丧的丈夫操劳个不停，这种天气，农民再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阻止那些该死的水气从地里跑走，实际上他们已经很努力地在寻找水源拯救他们的一切了。
    这场大旱一直持续到天气转凉的时候，但紧随其后的，就是连绵不绝的大雨。
    这让庄稼地里最后硕果仅存的秧苗毁于一旦。
    而这个时候的克拉丽丝却依旧能够支撑着脑袋等着天空放晴的那一天，就算有些乱糟糟的头发被打湿，就算衣服的裙摆被飞溅起来的污泥沾上，就算在这之后会被自己的母亲或者父亲狠狠地揍一顿，但她依旧过得有些无忧无虑。
    哪怕家里能吃的东西已经见底。
    野心家似乎觉得时间已经到了。
    已经弹尽粮绝的父亲放弃了想办法渡过这场灭顶之灾，他的兄弟更是瘦骨嶙峋，已经第三次来寻找父亲的救济了。
    “活不下去了。”这样的话已经盘旋在村子里的每一个成年人的脑袋里。
    已经有人把自己卖给了子爵大人的消息已经四散传开，这个时候，作为一个自由民，一个普普通通的平民是没有办法渡过这场灾难的，只有趁早将自己，将自己一整个家都贱卖给贵族，在自己的身上打上浓重的贵族的烙印的人才可以活下去。
    但这很快就不能够解决问题了，子爵大人的家里要不了这么多人！
    “子爵大人开始做人口生意了。”这样的消息突然就在村子里蔓延开去，原本追着求着与子爵大人有关系的人让自己成为子爵大人家的佣人和农户的人一下子就散了，谁都不想成为那种随时可能被抛弃的卑贱努力，比起那种随意买卖的人口商品，还是在贵族家里做佣人和奴仆更好一些，因为这样，至少比那些人口商品要好得多。
    现在子爵大人家里也不能够去了，该怎么办呢？
    克拉丽丝叼着草根，吮吸着里面淡淡的酸涩，但却不能够让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安静下来，饥饿已经在村子里蔓延了，就连被父母宠爱的克拉丽丝都消瘦下来，苹果肌被骨头顶得凸起，原本的可爱被瘦弱隐藏了起来。
    就连她也没有了往日的活力，大多数空闲的时候，躲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吸着那种酸涩的杂草杆子，这会让她的肚子略略舒服一些。
    自己要是能够生在吃点心的家里，那该有多好啊……
    她这么想象着。
    但真正令人绝望的日子总算是来临了，哪怕是天灾不断，但税收却雷打不动，以往看起来还过得去的税金现在无异于雪上加霜。
    于是……父亲走了。
    拉克丽丝很不明白，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必然的关系吗？整个村子的能够拿得起草叉和镰刀的男人都走了，村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了光着屁股跑的黑小孩和更加不知所措的女人们。
    听母亲说，父亲决定去抢贵族的粮食。
    父亲一走就是大半年，期间回来过一次，尽管不多，但至少带来了过冬的粮食——用父亲的手臂换来的，那是为了救他的兄弟，被砍断的左手。
    尽管他的兄弟还是没有活下来就是了。
    母亲被吓得泪流满面，抱着父亲不让他走，拉克丽丝也是，她忽然就明白了父亲到底在做什么——
    那是在用自己的命，支撑这个随时会倒下的家。
    然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
    只记得父亲说过的话，“‘因信得救’是伟大的教士所说过的，书上也这么写的，要是神明能够救救我们，我们就能够吃饱啦……”
    说是打仗……但不过是杀人啊……
    村子里的男人几乎都没有回来。
    这个村子就这么完蛋了，没有男人的村子就这么完蛋了。
    家里能够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就连来年的种子都已经吃完，第二年的入夏前，本是让人欢喜的播种的季节，但是……
    如同一个恶性的循环，就连播种的种子都已经没有了，甚至于家里找不到一只老鼠。
    克拉丽丝意识到，这个家，已经没有办法再坚持下去了，母亲已经快要饿死，村子里能跑的人都跑了，男人们依旧没有办法回来，父亲更是渺无音讯。
    一切都结束了。
    克拉丽丝没有办法养活自己，想要活着，那就只能够被卖掉。
    作为人口的商品。她来到了帕斯凯尔子爵的洋馆。
    在洋馆所在的镇子的大街上，拉克丽丝看到了熟悉的背影，没有左手的尸体就这么被挂在绞刑台上，就连肚子都被掏空了。
    这是克拉丽丝所不愿意多回忆的事情，因为，她现在就在杀死她父亲的子爵家里做事。
    尽管不开心的事情又多了一件，但是拉克丽丝却奇怪地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她现在吃上了点心，尽管是子爵夫人的残羹剩饭，但依旧是点心，偶尔，她能够幸运地获得一点点。
    借着外出采购的机会，她悄悄回了一次家。
    村子没了，一个人都没有。
    母亲不知所踪。
    拉克丽丝坐在自己门前的草地上，把带来的点心吃了个干净，还舔了舔手指。
    拉克丽丝的运气真的不错，当初和她一起来到子爵大人的家里的同伴一大半都被卖掉了，一部分不知所踪，拉克丽丝居然完好无损地和其他的女仆们成为了好朋友，成为了子爵大人家里的一员，这下她就真的不用再去担心自己的肚子会饿或者会被卖掉了。
    尽管每天都要做许多的事情，这让拉克丽丝的手指变得很是粗糙，但这并不影响这个年纪的女孩见风就涨的身体。
    在他十四岁的生日过了没多久的时候，子爵抚摸了她一次手臂，尽管拉克丽丝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过了半年她就明白了。
    从那时候起，她就不需要做那些繁重的事情了，子爵大人总是有意无意地关照她，尽管那是作为被子爵大人推倒的代价所获得的附带福利。
    尽管依旧是一个女仆，但她过得很幸福。
    子爵大人很喜欢她。
    手指上的茧慢慢地消退，身体也越长越开。
    但子爵夫人并不这么认为的，不是吗？
    但有子爵大人护着，子爵夫人也识趣地对拉克丽丝很好，如同亲姐妹一般。
    就这样，拉克丽丝就真的，过着吃上了美味的甜点的日子。
    子爵夫人年长了拉克丽丝整整十二岁，当拉克丽丝在二十八岁的时候，子爵夫人就已经四十岁了，但她的皮肤依旧光滑动人，尽管有了一些不自然的褶皱。
    自己没有孩子，也识趣地不敢要孩子，拉克丽丝不知什么时候就已经学会了“乖巧”。
    已经快要过了最美丽的时间了，拉克丽丝忽然就有了危机感，她觉得这是对的，因为在那年大旱之前她就已经觉得第二年并不是那么好过，她开始打听能够让自己更加美丽的方法，也开始自己的主动，因为，“有个孩子会更好一些吧。”子爵夫人是这么说的。
    这是拉克丽丝感到奇怪的地方，经常醋意横生的子爵夫人居然同意自己给子爵生个孩子了？
    无论怎么样，总归是一件好事情。
    终于有一天，她打听到了子爵夫人保持美丽的方法。
    那一天，拉克丽丝和子爵夫人一同在小花园里喝茶，尽管只是一个女仆，但是子爵夫人依旧让拉克丽丝坐在自己的身边，亲昵地和她说笑。
    她抚摸着拉克丽丝的脸颊，突然说道，“阿拉……拉克丽丝这里也开始涨皱纹了呢……”
    “真、真的？”拉克丽丝慌慌张张地摸着自己的眼角，确实已经出现了令人不快的东西，她紧张着踌躇着，可怜兮兮地看着照顾了自己很久的子爵夫人，“唔……嗯……夫人……”
    “这只是一个小问题，别紧张。”子爵夫人安抚着拉克丽丝，“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皮肤变得更好起来。”
    那是一个可怕的秘密。
    拉克丽丝听了子爵夫人的话之后就变了脸色，她甚至不敢相信这就是子爵夫人保持美丽的方法。
    “偶尔吃一点人肝，可以保养皮肤。”
    ……
    这是拉克丽丝所不敢想象的，原本她一位这是子爵夫人所开的恶劣的玩笑，直到她真的见到了从厨房由子爵夫人忠心耿耿的贴身女仆端去的肝汤。
    天呐！神明在上……只有恶魔和畜生才会吞噬内脏！很何况那是人的肝脏！
    拉克丽丝惶惶不可终日，这让她眼角的皱纹变得更加明显了一些，恐惧和压力让她决定去找找神明的代言者，那些教士。
    “神明呐……请宽恕夫人吃肝的罪孽吧……”她这么在忏悔室里替子爵夫人忏悔着。
    “孩子……不要惊慌。”忏悔室里，被麻布和细木条隔开的对面，男性的神甫安抚着拉克丽丝。
    这让拉克丽丝知无不言，将从小到大的罪孽倾述一空。
    从旱灾到子爵夫人吃人的肝脏。
    仿佛……神明听到了她的忏悔。
    在第二天的时候，拉克丽丝就被一拥而入的神庭骑士和惊恐的子爵夫人以及子爵大人抓住了！
    拉克丽丝甚至还没有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就已经站立在了绞刑架的前方，粗糙的绳子就套在她的脖颈上！
    不！这发生了什么？
    拉克丽丝惊愕地发现那是自己父亲被吊死的地方！
    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
    “吊死这个食肝者！吊死这个魔鬼！这个利用魔鬼的力量而保持美貌的巫婆！”
    无数的人忽然就对自己这么喊了起来？
    不……不对吧？自、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吧！自己……
    她没有机会去询问更多了……
    她成了在空中因为风的吹拂而摇摆着的黑色的秋千。
    “那个女人终于死了。”子爵夫人这么想着。
    “太可怕了！仇人的孩子就在自己的身边，自己险些就会被她杀死……”子爵大人这么想着。
    被赋予了“食肝者”的名誉，什么都没有做的少女就这么被吊死在这里，而真正的食肝者却拍着自己的胸口和自己的丈夫过着一如既往的日子。“我拼了命地活着，什么都没有做错啊！明明拼了命地活着，却依旧没有好好地过……说到底，人生……到底是什么啊……”
    食肝者拉克丽丝，这么对我说。
    但很不幸，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书记官，记录这个被人唾弃的食肝恶魔的一面之词。
    但这并不是一个好故事，所以我会将它藏在秘密的本子里，用另外的故事代替它，并存放到巴罗尔的图书馆里去。
    ——书记官希瑞利亚·海因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