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麒麟外传王一蓝凤凰》第110章 凤凰 1

    四月十五，京师。
    国朝自从成祖皇帝移鼎于京师，到现在已经过了百多年，人气说起来也是极为鼎盛，毕竟是天子脚下，这么多年以来，不论是官宦巨贾还是平民百姓，都自发地向这个地方聚集，让这个原本是胡人之都的地方如今已经不见一丝胡风，只有满城的繁华。
    蓝凤凰刚看到京城城墙的那一刹那，整个人都傻掉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雄壮的城池，城墙她一眼都望不到头，至于高度……
    她在心里估摸了一下，至少有三丈多高，以她的轻功，就算能飞上去，恐怕也会被城墙上的小卒像是打鸟一样打下来。
    还有人……我的天哪，难道世上的人都聚集到这里了吗？为什么眼睛看到哪里都有数不清的人？
    蓝凤凰觉得，她此前一辈子见过的人，都没有进京一天见到的人多，简直可以说得上是摩肩接踵，举袖如云，挥汗如雨。
    对于初次接触到中原繁华的蓝凤凰来说，看到什么都是新鲜的，有趣的。
    唯一可惜的就是，即使是如此繁盛的京城，蓝凤凰依然能在大街上看到衣衫褴褛的乞丐和满脸菜色的百姓。
    这里没有她的家乡好，家里的天比这里的蓝，家里的乡亲们也比这里的人生活得好。蓝凤凰不无遗憾地想着。
    马泰龙极有兴致地为蓝凤凰介绍着京城的风物，当说到皇帝的时候，他不无羡慕地道：“皇上允文允武，自登基以来，天下升平，实乃我大明之福。”
    “大明之福吗？”蓝凤凰看了一眼脚边趴着的乞丐，讽刺地笑了一下。
    “而且皇上为了体恤民力，一年之中，也仅仅是到行宫居住冬夏两季而已，除了消耗些许硝冰炭火，别无所动，实乃千年难得一遇之圣君也！”马泰龙一边说着，一边朝着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一脸的崇敬表情。
    “些许冰炭？”蓝凤凰看了看远处若隐若现恍若天宫的紫禁城，不由得对“些许”这个词有了新的认识。
    “你们全都是这么想的吗？”蓝凤凰环首一看，见身边人都是类似的表情，脸上怒气一闪。
    “好大喜功，奢侈糜烂，民生惟艰而不自知，酒池肉林尚有面目吹嘘圣明，如此昏君不要也罢！”蓝凤凰一挺长枪，便要向着紫禁城的方向走去，被诸龙联的众人忙不迭地拦住。
    “你要去做什么？”马泰龙皱眉向她问道。
    “去教训教训那个不知羞耻的昏君。”
    蓝凤凰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失色，马泰龙连忙去捂她的嘴：“姑奶奶！求你闭嘴！你要是想死，可别连累我们！”
    马泰龙这边说着话，诸龙联的众人也纷纷戒备地看向四周，生怕这句话被旁人听了去。
    这里是京城，天子脚下，锦衣卫的缇骑不知道有多少，万一这句话传到东厂的耳朵里，怕是他们这些人连带着蓝凤凰一起，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谁都跑不了。
    “呜呜！放开我！”蓝凤凰拼命挣扎着，马泰龙却是丝毫不肯大意。
    “你若是答应我，不再口出不逊，忤逆君上，我便放开你。”
    “呜呜！”蓝凤凰连连点头。
    “你若是反悔，我便带你离开京城，再也不允许你出来玩了！”兴许是蓝凤凰点头太过迅速，马泰龙总感觉有点不靠谱，不由得想出一个对于蓝凤凰来说更加具有威胁的条件。
    “呜呜！”这下，蓝凤凰点头点得更加欢快了。
    其实，蓝凤凰之所以说要去闯皇宫，未必是对皇帝有多大的怨气，毕竟，就算是再富裕的地方，也会有穷人，这一点，她其实知道怨不到皇帝身上。
    至于忤逆君上，就更无从说起了。
    她自小在师父的照顾下生活于山林之中，对于皇帝的认识实在是有限，充其量只限于“皇帝不好惹”这一点而已，并没有意识到皇帝已经“不好惹”到了一句话就足以灭族的地步。
    教训云云之类的，不过是她随口一说而已。
    所以，蓝凤凰对于皇帝的怨气与其说是她对于昏君的不满，不如说是她对于自己一直以来不如意的一个发泄。
    毕竟她自出山以来，就没碰到过几件顺心的事，既没有遇到血麒麟，也没有碰到过什么有意思的高手，青龙王虽然好言好语地款待自己，但一转眼就找不到人了，害得她只能一个人在住所无聊地发呆。
    这种日子她实在是过够了，所以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发脾气的借口，蓝凤凰大小姐也不管什么皇帝不皇帝，总之先找找晦气再说。
    脾气发过了，气也顺了，这个时候，马泰龙再用不让她出门来威胁她，蓝凤凰自然就受不了了，好不容易才从笼子里飞出来，还想再将她关回去？
    没门！
    在和马泰龙约法三章过后，蓝凤凰终于在诸龙联众人担忧的目光中欢快地到集市上到处闲逛了。
    一开始，由于害怕蓝凤凰一不小心再次出口冒犯圣上，惹来杀身之祸，马泰龙派了一大堆的护卫跟着蓝凤凰，美其名曰：保护大小姐不受到闲杂人等的骚扰。
    对于这些人，蓝凤凰虽然很烦，但也不好喊打喊杀，拒绝了两次不见效，蓝凤凰也就随他们去了。
    但很快，这些“护卫”就不用大小姐甩，自己向马泰龙申请调离了。
    原因无它，这个大小姐实在是圣女一类的人物，实在非是他们这等凡夫俗子所能靠近的。
    在大街上逛着，看到什么买什么也就算了，关键是这位大小姐还特别热心肠，买串糖葫芦，还要问一下人家家里几个孩子，吃不吃得饱饭，别人买一串糖葫芦要一个铜板，到她这里，一串糖葫芦就要一个银角子，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大小姐想买，价钱起码飙升五倍，实在是让跟班的众人荷包堪忧。
    而且这位大小姐不但相当乐意慷慨解别人的囊，还特别乐意管别人的闲事。
    官人打娘子她要管上一管，爹娘打孩子她要管上一管，就连富家的公子哥随意调笑青楼女子两句，她也要鸣个不平。
    几天下来，蓝凤凰兴致不减，却是将她身边的这群护卫们折腾得不浅，盟主之令不可违，这些人便陪着蓝凤凰出门不到一炷香，就渐渐散去，各自溜走。
    发觉这一点的蓝凤凰不但没有阻拦，反而暗暗高兴，因为她终于可以不要任何人跟着，一个人自由自在地逛集市了。
    她就好像是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女孩一样，哪里人多，她便往哪里凑，自得其乐，逛得不亦乐乎。
    诸龙联见她忙着玩，再也不乱说话，送了一口气的同时，也索性不再管她，随她到哪里去，只是银钱管够。
    蓝凤凰就这么没心没肺地自己在京城中逛了四五天，直到她在集市之中和一人擦身而过。
    那是一个看起来似乎很普通的男人，一身的劲装打扮，看起来似乎会些拳脚，却没有佩戴兵刃，身边还跟着一个带着面纱的女人。
    这种人其实在集市尚多的是，京师乃是海纳百川之处，江湖人士来往其间，不胜枚数，如这般打扮的人，在京城不说浩如繁星，也是车载斗量。
    但这个人不一样，蓝凤凰只是与他擦身而过，便在那一瞬间觉察出了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
    蓝凤凰停住脚步，将自己身上一对乱七八糟的小饰品和随手买的佩刀拨到一边，转身，眼神一转不转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
    那个男人身上有血腥味。
    虽然他只是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衫，看起来很是爽利，但对于蓝凤凰来说，他身上的血腥味实在是明显了，甚至比她手上这把出自朝廷将军的佩刀的血腥味还要重。
    蓝凤凰自幼六识敏锐，其他人注意不到的东西，在她看来都在明显不过，那个男人隐藏得很好，但瞒不过她。
    蓝凤凰出山以来，见过的人不算多，年轻人里，她见过的最出类拔萃的人，应该就是诸龙联的少主马孟整了。
    但即使是马孟整，和眼前这个男人也完全比不了。虽然两人看起来似乎年龄相近，但马孟整身上的气息若是和这个男人身上的血腥味相比，充其量只能算是乳臭未干。
    蓝凤凰感觉自己身上沉寂已久的血似乎要沸腾起来了。
    他和她是同一类人，他们的身上都有着相似的味道，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纵横一方的感觉，让他即使是做普通打扮立于人群中，也好比是皓月之于萤火虫，无比地耀眼。
    她舔了舔嘴唇，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个男人的步伐，她有种直觉，那个男人一定也会在意她，他一定会回头来看自己。
    若果真如此，那就说明，她的感觉没有错，那个男人不是普通人。
    王一一边和伊慧伊达利逛着集市，一边感叹着京师的繁华。
    想他当初，为了活命，在南蛮又是从军，又是落难，又是中毒，又是被人追杀，时刻都在感受着死亡的威胁，但在京师，气氛却是如此的安详，这里和南蛮就好像是两个世界一般，真是恍然若梦。
    刚刚擦身而过的那个女子，明明很面生，但不知道为什么，王一总有一种很眼熟的感觉，他总感觉自己应该见过那个女子。
    自己应该是见过她的。王一心中思量着，不过到底是什么时候见过，在哪里见过，王一就说不准了。
    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虽然仅仅只是一瞥，但少女的容颜很是惊艳，给了王一很深刻的印象，王一仔细地将少女的面容与自己记忆中的人对比着，想来想去，突然明白，最吸引他的，其实是少女的那双眼睛。
    乌黑透亮，闪闪发光，就好像世间最珍贵的宝石一般，看似天真无邪的眼神中蕴含着一丝纯粹的杀机，让人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嘶……
    王一突然想起来了，在刑州和夷陵之间的官道上，他曾经见过一个带着面纱的少女，娇弱的身躯配上霸道无双的身手，天真与狠辣混合的眼神，与刚刚那个少女如出一辙。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少女的名字应该是--蓝凤凰。
    王一激灵灵地打了个冷战：不会这么巧吧？在街上随便逛逛，就能遇到蓝凤凰？
    他有些僵硬地停住脚步，然后缓缓回头，想要在人群中在确认一眼自己的判断。
    只要一眼就好，王一确信，只要一眼，他就能知道刚才那个少女到底是不是蓝凤凰。
    王一缓缓地回过头，然后，他看到了，一直紧跟在他背后的少女，还有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啊！”王一被吓了一跳。
    “哇！”蓝凤凰同样被吓了一跳。
    两人同时后撤一步，盯着对方，一时间，两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气氛陷入尴尬。
    “你，你不会是……”王一率先打破沉默，有些迟疑地问出声来。
    “啊！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居然还见过我！”蓝凤凰指着王一大叫，神情中满是得意。
    “那个……我也不知道我见没见过你，就是感觉你有点面熟。”王一无语地看着蓝凤凰。
    “不管你见没见过我，总之，先请我吃饭。”蓝凤凰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说道。
    “啊？”王一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要求自己请她吃饭。
    燕来楼，京城内一处并不算出名的客栈。
    略显陈旧的三层小楼里，一个破破烂烂的黑色招牌上写着“燕来楼”三个大字，这就是燕来楼的招牌。
    楼中来来往往打尖住宿的客人多是行商和武林中人，也多是熟客，一进来便大嗓门一张，吆五喝六地吆喝着掌柜的上酒肉。
    喝酒的，划拳的，骂人的，还有拉胡琴的，吹箫的，干嘛的都有，各种江湖上的小道消息，奇闻八卦，伴随着这些人唾沫横飞的嘴，在这个客栈中传播得到处都是，一片嘈杂，很是热闹。
    王一坐在桌子前，略微无奈地看着眼前这个死活缠着自己不肯走的少女：“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是认识我的，对不对？”蓝凤凰一手拽着王一的胳膊，睁大了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你怎么知道我认识你？小娘子，我不过是在大街上多看了你一眼，觉得你有些面善而已，总不能就因为这点原因就赖上我吧？我可没有多余的银两请你吃饭，还有，请你放开手，你我素不相识，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成何体统？须知男女授受不亲。”王一矢口否认道。
    “呸！就你？还想和本小姐‘授受相亲’？想得美！”蓝凤凰甩开王一的胳膊，气哼哼地坐到王一对面：“我不管，我饿了，小二！上菜！”
    “来嘞您呐！”店小二应了一声，便把王一点的酒肉都端了上来。
    蓝凤凰拿起来边吃，倒是一点都不见外，还不忘让王一一下：“你倒是也吃啊，走了这么久的路，你就不饿？”
    王一看着少女气指颐使的样子，颇感有趣，明明在集市上左顾右盼，像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丫头，来到这客栈，却是落落大方，好似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般，指使起人来毫不客气。
    “小姐，我是个忙人，没有时间在这里跟小姐打趣。”王一有些哭笑不得地道。
    “在忙也要吃饭，哦，把那边的鸡腿递给我，快点！”蓝凤凰忙得不亦乐乎，小小小的腮帮子如同仓鼠一般，塞满了东西，一鼓一鼓的，极为娇憨可爱，让王一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可爱的妹妹。
    王一也不打扰蓝凤凰吃东西，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夹点东西吃，喝点酒，默默地看着蓝凤凰吃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蓝凤凰终于吃饱喝足了，发出了心满意足的赞叹声。
    “吃饱了？”
    “吃饱了。”
    “那我可以走了吗？我真的还有事要做。”王一苦笑道。
    “不行！”刚刚还一副安详模样的蓝凤凰一听王一要走，马上精神起来，大声叫道。
    “那你还想怎么样？”
    “我有话要问你，你不许骗我！”
    “好吧，你问。”
    “你到底认不认识我？”
    “我怎么会认识你。”王一咧着嘴道。
    “你骗人！你刚刚的神色明明就是认识我！”
    “你的感觉倒是敏锐，其实我就是感觉你的眼神很像我见过的一个人。”
    “眼神……原来如此，嗯，有可能，我以前基本上都是带着面纱出门的。”蓝凤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
    “还有什么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就走了。”
    “罢了，看你请我吃饭的份上，我再和你多说一句。”蓝凤凰摆出一副“便宜你了”的表情，凑到王一的面前，神秘兮兮地道：“看你也是一副武林人士的打扮，我且问你一句，听说过蓝凤凰这个名字吗？”
    王一被少女如兰的香气迷得恍惚了一下，点头笑道：“当然听说过，毕竟那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大人物。”
    “告诉你，我就是蓝凤凰！”少女微微仰着头，得意地在王一的耳边说道。
    “哦？我怎么才能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验证了心中想法的王一不知怎么，突然想要捉弄一下眼前的少女。
    “怎么知道？”少女一下子被王一问懵了，似乎完全没想过自己会被怀疑，犹豫了半天道：“这要怎么证明？我本来就是啊！我真的没骗你。”
    王一看得有趣，冲着少女勾勾手指，在少女的耳边道：“如果我说我是血麒麟，你信不信。”
    “你就是血麒麟？”少女被王一的话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跳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
    王一被蓝凤凰的反应搞得哭笑不得，真的不知道该评价这个女人是天真烂漫还是傻得可爱，别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眼见少女连刀都要拔出来了，王一赶忙道：“我开玩笑的！”
    “真得？”蓝凤凰狐疑地看着王一。
    “真的！”王一重重点头。
    “呼～还好你不是血麒麟，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蓝凤凰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对王一道：“虽然你骗了我，但我可没骗你，我真的是蓝凤凰。”
    “就算你说你真的是，也……”
    “啊～～真是的，难道只有要人家戴面纱出来给你看，你才肯相信吗！”蓝凤凰气急，娇俏地跺了一下小蛮靴，凑到王一跟前，认真地看着王一的眼睛：“你见过蓝凤凰的本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