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五,开封府。
马积泰面带不悦之色气冲冲地敲开南宫洗砚的房门,南宫洗砚明知道马积泰为什么生气,却仍是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
“哎呀,马帮主,是哪阵风把您给吹来了?真是让陋居蓬荜生辉啊!我说这喜鹊怎么从一清早就开始渣渣地叫呢。”
“现在天气尚寒,哪来的喜鹊!”马积泰狠狠地白了南宫洗砚一眼,直接用手拨开他,走进屋子,气哼哼地坐了下来。
南宫洗砚脸上的阴郁之色一闪而过,眨眼间又重新堆上了满脸的笑容,跟着走进了屋子:“马帮主何来这么大的火气?可是哪个不开眼的小贼,捋了马帮主的虎须了?”
“……铁血门失守了。”听出来南宫洗砚话中的暗讽之意,马积泰的脸上再次涌起一丝怒火,但很快,他就将自己的愤怒强行压制了下去,因为他知道,现在发火不但没有任何用处,还会引来南宫洗砚这只老狐狸对自己更加嘲讽的取笑,于是强作沉稳地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哦,原来是此事,这件事我也刚刚听闻手下人说了,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马五侠侥幸逃脱敌手,没有没于阵中,当真是不幸中的大幸,马五侠机智英敏,沉稳善断,实为我诸龙联的柱石之将啊。”南宫洗砚对着马积泰连连称赞道。
沉稳善断?你是在说老五溜得快吗?
一提起马积五,马积泰便是一肚子气,此刻再受到南宫洗砚的嘲笑,他更加气急:“别提老五那个混账了,我倒是宁愿他战死在铁血门,也免得丢了我马氏一门的忠义之名!”
想他三弟马积三,虽然在塞北战败了,但好歹自己也是重伤被人抬回来的,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老五倒好,见势不妙,直接脚底抹油溜了,这让他这个青龙帮主情何以堪?这两天,光是杖毙讨论铁血门之战的仆人,马积泰就已经打死了两个。
“唉,此话也不能这样讲,群虎盟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全力反扑之下,马五侠仅凭手里的那点人马,自然防守无望,见事不谐,退而保身,能屈能伸,此乃大丈夫也,焉可轻之?”
就算知道南宫洗砚这几句话非是真心,但马积泰听在耳中却是舒坦不少,于是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等待着南宫洗砚的下文。
“唯一可虑的是,群虎盟经此一胜,声威再涨,怕是势大难制,南北武林之战再生波澜,今年恐又是多事之秋了。”南宫洗砚摆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巍然叹道。
这么忧国忧民,怎么不见你去塞北加入战局?马积泰一看到南宫洗砚这副妆模作样的表情,心中就忍不住一阵作呕,但面上还是不得不与他逢场作戏:“嗯,战事维艰,故而某特来向南宫家主求教,不知南宫家主可有计策教我?”
“无计可施。”面对马积泰的求教,南宫洗砚很是干脆地丢出四个字,让马积泰为之一愣。
“南宫家主此言何意?”
“老夫的意思正如刚才所说,群虎盟一战即隐,不知所踪,老夫也不知该如何做起,帮主问计,老夫虽然有心建言,却也无计可施。”南宫洗砚作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对马积泰言道。
“怎可如此?!难道面对群虎盟的余孽,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不成!”马积泰气急,右手狠狠地拍了一下太师椅的扶手,只听得咔嚓一声脆响,上好黄花梨木制成的太师椅被马积泰打成了残次品,看得南宫洗砚眉头一跳。
“现在敌暗我明,我诸龙联地域广大,人手繁杂,群虎盟却是伏于暗处,人数不多却尽为精锐,可随意出击,撕破网罗,就算我们现在想做什么,也是茫然无措啊。”南宫洗砚苦笑着对马积泰拱手道。
“话虽如此,如今局势渐显糜烂之象,我等却不能坐视不理,无论如何,都要有所反击才是,家主老于江湖,经验老道,定有奇策,还望家主细细思之。”尽管南宫洗砚再三推脱,马积泰却是不依不饶,坐在那里摆出了一副“你不献策,我便不走”的态度来。
“其实真的要说的话,我们现在也不是全无应对之策。”南宫洗砚被马积泰逼得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南宫家主果然不负我望,请试言之,某洗耳恭听。”马积泰面上露出喜色,对着南宫洗砚拱手道。
“其实很简单,虽说南北自开战以来,我诸龙联屡战屡胜,一口气将群虎盟赶至长城之外,可谓一吐心中之气,然则自血麒麟出山,群虎盟逆转,先折我大军锋锐于塞北,再掘我中原之土于铁血门,连番胜绩,虽说现在仍势弱于我,声势上却是强我许多,盟内兄弟士气也因之不复从前。
当此之时,敌在暗而我在明,我方实处被动,分舵发生争杀,我总舵驻地数日方能得知消息,如此效率,焉可千里之外遥相指挥?岂不闻战场之上,瞬息之间千变万化,稍有不慎便是身死族灭之局,我等不明局势,强加干预,只有败军倾覆之后果,仅此而已。
故而一动不如一静。面对如此乱局,我等不若放手,令各地分舵根据情况酌情处理。只要我诸龙联镇之以静,消化战果,不动如山,实力自然日益强大,以致群虎盟终不可比,诸龙联届时可不战而胜也。
而群虎盟急于乘胜追击,积小胜而至大胜,必然要主动出击,妄图扰乱战局,乱中取胜,动得越多而破绽越大,我方按兵不动,待得群虎盟日益狂妄,破绽自现,我诸龙联必可一战而定,克胜全功。”南宫洗砚侃侃而谈,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马积泰听得连连点头,若有所思,最后抚掌叹道:“家主此计,当真老成持重,滴水不漏,某家佩服。唯有一点稍感不足,此计好虽好,用时却颇为漫长,不若战场一战而决,实在是不够爽快。”
“帮主所言,老夫也知晓,不过战至如此,也非是我等想战便能战的,还望帮主暂压求胜之心,耐心于群虎盟周旋,如此,则胜利可期。”
南宫洗砚面上耐心劝阻着马积泰,心中却是破口大骂:张嘴闭嘴,唯求决战,胸无三点墨,脑无三日思,实乃一介匹夫,不足与某。如此蠢货,居然也能当上青龙帮的帮主,难道盟主当真是老糊涂了吗?
也罢,待得这场南北大战结束,诸龙联的内部也就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候了,到那时,他南宫洗砚定要与这莽汉争一争诸龙联之权柄。
“啧,那便先依家主所言吧。”马积泰咂了一下嘴,发现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只能点了点头,认可了南宫洗砚的话吗,但随即,他又想起了另一件事:“对了,不知黑白无常之事,家主预备如何处理?”
“这……”南宫洗砚皱了皱眉,他是极不愿意去管这件事的,又扎手,又没什么好处,但马泰龙亲自发话着他去管,他也不好坐视不理,所以面对马积泰的询问,南宫洗砚最后只能含糊地应了一声:“先暂时不管这几人,随他们去便好。”
“又是按兵不动?”马积泰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了:“不过三个小贼,多日以来,已陆续打退我四十多次探查,杀伤我盟内弟兄五百余人,怎能就此放过!
若如此,我诸龙联颜面何存?!江湖同道又将如何看到我等?!”
“帮主有所不知,此三人情况与群虎盟情况又有所不同,不能够一概而论。”南宫洗砚连忙道。
“有何不同?”
“此三人虽是手段毒辣,可仅为小厄,我等现在强敌在前,为此区区几人大动干戈,万一被群虎盟趁机占去便宜,诚不划算。”
“五百余人的伤亡在南宫家主的眼中尚属小厄?家主真是大气魄之人。”马积泰冷笑道。
“自黑白无常现身以来,观我伤亡,无不由我盟内兄弟主动前去截杀而起,若非如此,我盟内弟兄不至伤亡如此惨重。”
“不管原因如何,现在结果是,盟内损失惨重,此三人必须杀一儆百,必要时,可出动大批人马对其进行围杀。”马积泰断然道。
“不可,此三人皆为用毒高手,擅使暗器毒虫,最不惧群攻,若如此行事,我方就算取得此三人性命,恐亦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无所裨益,得不偿失。不若任其归去,想那几人依照以往行事之风,当不至于主动寻衅于我。”
“那如果这几人真的打上门来,又当如何?”
“敌进我退而已。”
“如此,我诸龙联岂不是威风扫地!又如何对死难的兄弟交代?”马积泰拍案喝道。
“此亦为无奈之举,大敌当前,只能一切以大战当先,旁枝末节,能舍则舍。”南宫洗砚无奈摇头。
“哦?原来盟内兄弟的性命,在南宫家主的眼中,只是‘旁枝末节’而已啊。”马积泰双眼冒火,冷冷地看着南宫洗砚。
“老夫出此下策,也是迫于无奈,观那几人手段,似与那血麒麟颇有相似之处,说不定正是群虎盟自南蛮请出的助力,当此大战关键之计,此三人突然跳出,焉知不是群虎盟用来吸引我等注意的调虎离山之计?若我等冒然出手,因此导致中原防备空虚,被群虎盟趁虚而入,死灰复燃,我等岂不是后悔莫及?
故现今不论出了何等变故,我们都要镇之以静,唯有群虎盟,方是我等心腹大患,大敌一日不除,我等便不可一日放松警惕,旁心他顾。”
马积泰被南宫洗砚说得哑口无言,他其实比南宫洗砚更加清楚现在诸龙联外强中干,后方空虚的现状,也明白诸龙联现在所有精锐皆在外征战,不宜轻动,只不过临面败绩,怒火上扬,忍不住想要来找一下南宫洗砚的麻烦。
没想到这一番走动,不但没有将自己的怒火发泄出来,反而被南宫洗砚这只老狐狸用话堵得死死的,一点破绽都找不到,马积泰不由得更加气闷。
看着南宫洗砚那貌似沉稳,实则暗藏嘲讽的眼神,马积泰在心中暗暗发狠:此战之后,无论结果如何,也无论用何手段,他一定要弄死这老杂毛,一泄心中之气!
均州。
均州在国朝之初,本为湖广布政司所直辖,成化十二年,朝廷割郧乡、上津归于襄阳府,从此,均州再无领县,从直隶州变成了散州,地位大为降低。
清晨,在均州丹江口的江面上,一艘中等大小的画舫之上,由四匹纯黑色骏马所拉的马车伫立其甲板之上,格外引人注目。
画舫在江面上不疾不徐地走着,江面上的水看起来颇为汹涌,五十余丈宽的河,划了近两个时辰,也不过才走了一半远,离岸边还有二十余丈远。
“若不是因为这场意外,按照预定行程,咱们应已离开湖广地界,前往江西了,可咱们现在却还在与人周旋。”画舫上,殷涛坪一边眺望着江水,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对着马达埋怨着。
几人自从马达那晚在襄阳惹出一番鸡飞狗跳,身上的毒虫害死了十几个人,从此便踏上了仓惶逃窜的旅途。
几十名名由官府派出的官差,根据马达留下的脚印,找到了马车的车辙,又顺着车辙,一路追捕,还发布了海捕文书,着沿途各县官府协助追捕,直追得几人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得不找一些找一些荒野僻静之地奔走,知道逃窜到着丹江口,花重金包下一艘画舫,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他们当然可以选择转头干掉那些跟在他们背后的官差,可一旦如此做,等同于造反,无异于捅了马蜂窝,朝廷绝不会对几个江湖人士退步妥协,只会派出更多的衙差甚至是大军进行围剿。
而且以殷涛坪的性格,他是绝不肯对普通人狠下杀手的,所以几人只能一路奔逃。
好在这条江上平日里画舫游船繁多,佳人才子屡出不穷,总有豪奢之家一掷千金,只为一夕之欢。这让他们顺利地雇到一艘中型的画舫,还顺带着找了二十个苦力,于船下密仓踩水而行。
“道歉的话我也已经说过很多遍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马达白了殷涛坪一眼,有些无赖地道。
一开始,马达对于自己造成的众人这种困境确实是怀有几分愧疚的,但时间一久,这愧疚便随风而逝了,马达又恢复到了原来的无赖样子。
殷涛坪显然也已经习惯马达这种惫懒的性子,只是狠狠地瞪了马达一眼,不再多说。
“我说,这船的速度就不能再快一点吗?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渡过河,一会儿官府的人再追上来怎么办?”马达朝着黑蜈蚣抱怨道。
“护法见谅,今早风急水汹,我等逆风而行,行船艰难,就是现在这个速度,也已经是极限了,没有办法更快了,还望护法忍耐一二。”黑蜈蚣无奈地对马达解释道。
“眼看着对岸似乎近在眼前,却怎么也过不去,当真令人憋闷。”
“或许等船靠得再近一些,我们可以直接驱马下船,冲上岸去,我们的马都是受过训练的龙驹,只要水不甚深,涉水而过当不成问题,马车也因为当初考虑到殷护法的毒气,处理得密不透风,不会出现漏水的情况。”黑蜈蚣道。
“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殷涛坪眼光一闪,微微颌首。
“看来,我们似乎真的要准备涉水而过了。”马达猛然起身,向着两人指了指身后。
两人顺着马达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不远处已经影影绰绰地缀上来了四五艘大船,每一艘都不比他们的船小。
船上还有一些身穿飞鱼服的人在指着他们大呼小叫,看嘴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妈de!连锦衣卫都出来了!”见此情景,殷涛坪不由得喝骂出声。
这时,几人的船距离岸边还有很远,水看起来很深,几人不敢让马下去,急得直跺脚。
“殷护法!快扬帆!风向变了!”黑蜈蚣感受到了风向的变化,连忙对殷涛坪喊道。
殷涛坪想不了许多,猛地一拉手边桅杆上的绳索,一张不大不小的风帆便被他扯了起来,三人没一个会划船的,一开始方向不对,船不但没有向岸边靠近,反而向反方向使去,三人赶快调整帆的方向,手忙脚乱了一番,这才使得船开始乘着风向着对岸驶去。
但是这一番耽误,追兵已经追了上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明白,此番不恶战一场,是没办法全身而退了。
“现在怎么办?”马达问向殷涛坪。
“还能怎么办,准备动手吧,大家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吧。”殷涛坪望着天,叹气道。
祸不单行,在官府的船追上来的同时,另一个方向,几艘小舟也贼头贼脑地向他们靠过来,看样子,八成是绿林道上的水贼。
那些水贼一个个吆五喝六的,如同蚂蚁一般,划着小船向他们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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