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中唐门立世数百年,以暗器独步武林,称雄一方,此乃江湖人所共知,若论起用毒,唐大方从没服过谁,哪怕是江湖上盛传的天下第一高手血麒麟也是一样,唐大方自有一股傲气在。
然而若是抛去暗器和奇毒,唐门的功夫实际上只能算是一般水平,虽说剑法拳脚各有传承,但终究没有可以顶立门庭的看家功法,多少有些与唐门的江湖地位不相匹配。
平日里,若有人和唐大方言及此事,唐大方必然冷笑着加以回应:“我唐门自以暗器保身,何必徒学莽夫斗狠?”
但是现在,唐大方有些后悔了,就算是令人瞧不起的粗浅的拳脚功夫,他也应该多连连才是,因为他此刻突然发现,他从前一直奉为圭璧的暗器和剧毒,并不能时刻保住他的性命,至少现在不行。
马积五看似脸黑身壮,貌似巨熊,一副莽汉之态,但实际上,听他刚刚在城墙上的口舌之功,便可知此人非是面上所表现的那般粗鄙少文,恰恰相反,马积五面粗心细,长了一副玲珑心肝,功夫看似笨拙,却是辗转腾挪,无不灵巧,且力大势沉,直让唐大方难以招架,短短几十招下来,便是数次险死还生,惊得唐大方一身冷汗。
唐大方想要用暗器,他的剑上装着数重机关,每一个机关中都暗藏剧毒,只要马积五中上一种,便要陈尸当场。
可惜,唐大方擅长用毒这件事,江湖上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马积五自然也是早有防备,只是一招接一招地举刀向着唐大方砍去,每一刀都力若千钧,砍过一刀便换一个方位继续出刀,完全不给唐大方任何喘息之机。
唐大方每横剑挡下一刀,便是火星四溅,手臂狂震,心中叫苦不迭。
光是挡住马积五从四面八方砍过来的大刀,唐大方便是精疲力竭了,连挡二十多刀,唐大方只感觉自己手臂酸痛欲折,连提起手中的剑都愈发勉强,更别提什么用暗器瞄准马积五了。
“当!当!当!当!当!”
马积五脚下步法似有玄妙,以五为周,每五步便转上一圈,出刀的角度也均匀地分成五份,每一刀都无比匀称。
唐大方勉力与马积五周旋,心中渐生绝望之感,只感觉如此下去,自己恐怕不过百合,便要授首于马积五的大刀之下。
正在此时,唐大方目光一瞥,刚好看到血麒麟正背着手,带着两个随从,如同闲庭信步一般悠然步入城中,不由得大喜过望,张口就要呼救。
但是转念一想,唐大方又将嘴闭上了。
同为武林众人,且俱为用毒的一代宗师,自己这番求救叫出口,岂不是当众承认自己不如血麒麟?这让自己的脸往哪里放?让唐门以何面目自称奇毒之宗?
但是不求援又不成,自己的气力将尽,内力枯竭,眼看就要不敌马积五,只有血麒麟能救自己,只要他肯像之前一样出手相助的话,如马积五这般人物,怕是顷刻间就要步了自己两位兄长的后尘。
我没有开口,若是血麒麟主动来救,那边不能说我不如血麒麟了,若不是血麒麟插手,说不定我就能对这个莽汉战而胜之呢?
唐大方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直接开口求助,却对血麒麟频频以目视之,比之怀春之女犹有胜之。
如此明显的动作,不独马积五,就连他们身边不远处其他厮杀的人都觉察出来了。
然而血麒麟却好像浑然不觉一般,眼神只是对眼前的景象微微一扫,便转向他处,不再留意唐大方这边,唐大方的一双媚眼,白白地亮给了瞎子看。
唐大方郁闷得心中直欲喷血,却是有苦难言,只能频频回首,期望着血麒麟能够看出自己这边情形危急,出手一助。
不料不过几息时间,待得唐大方再一回头,竟已不见了血麒麟的身影!
人呢!
唐大方大急,慌忙找寻血麒麟的身影,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只待找到血麒麟的人,便要大声呼救,毕竟保命要紧。
然而,血麒麟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里出现过一般,任凭唐大方如何找寻,却始终不见血麒麟的影子。
唐大方想要破口大骂,却苦于马积五步步紧逼,他连骂人的时间都没有,只能连连后退,左右盘旋。
血麒麟并不想帮唐大方对付马积五,这其中的缘由不但是因为自己因为司马藏黎之事,对唐大方颇为厌恶,还有一点,便是从前,他曾在一个大雪漫天的夜晚,于菖州的关帝庙与马孟整、郭正域及马氏兄弟有过一面之缘,还算是有一些交情,故而不欲出手,之前在土城出手击落马氏兄弟,他心中已是颇为愧疚,此时,却是不想在对马积五出手。
故此,血麒麟决定将马积五交由唐大方应对,自己则另寻他敌。
不多时,血麒麟便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了殷晸修这边,只见殷晸修此时正陷于苦战之中,两个手持双剑之人正将他团团围住,双臂四剑,两人脚步旋转,有如走马一般轮番对殷晸修发起攻击,殷晸修身处中间,以一剑应对四剑,难免有力有不逮之处,不一会儿便额头见汗,气喘吁吁。
血麒麟伸出手指,指向围攻殷晸修的两人,欲以银线指帮殷晸修破得困局,但无奈,三人厮杀成一团,闪转腾挪只见却有如十人之势,剑光缭乱,血麒麟根本无法锁定目标,若是贸然出手,恐有误伤同伴之危。
念及此处,血麒麟收回手指,径直走向三人战团,殷晸修正手忙脚乱地应对着攻击,见血麒麟似乎毫无防备一般就要走进战圈,不由得心中大急,唯恐血麒麟被两人趁机围杀,连忙对血麒麟施以眼神,示意血麒麟离开。
毕竟血麒麟用毒天下无双,这谁都知道,但见过血麒麟真正身手的人却不多,殷晸修便是其中之一,他一直以为,血麒麟的武功,充其量和唐大方差不多。
围攻殷晸修的那两人显然也是那么想的,对于血麒麟不在远处放毒和暗器,反而自己凑近剑圈,心中暗暗得意,一边装作没看到血麒麟的样子,一边更加凶猛地围攻殷晸修,只等着血麒麟凑上来,便给上他一剑。
血麒麟一脚踏入剑圈,与此同时,一道剑光也随之而来,直指血麒麟咽喉,犹如天外飞仙,倏忽而至,不知从何而来。
只见血麒麟不慌不忙地抬起自己带着黑色手套的右手,两指并拢做剑指状,猛然探出犹如蛟龙出海,双指微微一夹,灵动如蛇的明亮剑光便如同被掐住了七寸一般,被血麒麟夹在两指之间,动弹不得。
还未等围攻殷晸修的两人反应过来,血麒麟以手指夹着剑,上前半步,突然贴到了剑主人的面前,剑也随之在他的双指剑滑出一大截剑刃,在那人惊骇欲死的目光中,血麒麟手指一转,将指间的剑硬生生地掰了一个弯,将剑尖插入了那人因惊愕而微张的嘴巴中。
剑尖透脑而出,血麒麟一松手,剑刃反弹,直接顺着那人的下颚下劈,将那人的整个下颚都斩做两断,鲜血喷涌,极为血腥。
说起来似乎很多,但实际上,这一系列的动作所耗费的时间,连一息都没有,那人的同伙甚至还以为血麒麟将要命丧自己兄弟剑下,刚要露出喜色,哪知下一刻就眼看着自家兄弟的脑袋被人剖开!
那同伙被自家兄弟的血和脑浆溅了一头一脸,愣了一下,突然怪叫一声,丢下剑转身便跑,状若疯癫。
血麒麟微微一摇头,脚尖一挑,就像是要驱赶身边的苍蝇一般随手一拂,剑如流星,带起一道流光,直奔逃跑那人背后而去,只听刷地一声,剑穿胸而过,直没入柄,那人被剑的冲力带得向前踉跄了两步,便跪倒在地,脑袋低垂,气息全无。
“血麒麟!”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叫,让原本吵吵嚷嚷的战局为之一静,虽然只是一瞬,诸龙联和群虎盟便重新战作一团,但很明显,因为血麒麟的加入和刚才的雷霆一击,诸龙联士气大受打击,在与群虎盟相斗之时,无不缩手缩脚,胆战心惊,唯恐血麒麟突然又插入哪个战团。
芮瑃壁本来以飞剑术击李皓,数招下去,手段尽施仍不见胜机,心内便已揣揣,猛一听见血麒麟的名号,心中更虚,只感觉形势不妙,手下力道减弱,已是动了逃跑的念头。
马积五这边眼看着就要了结唐大方,结果突然被脱身出来的殷晸修搅了局,心下也是焦急恼怒。
一时间,风云骤变,形势逆转,群虎盟众声呼啸,士气愈发高亢,原本相持不下的局面在群虎盟的一阵猛攻之下,逐渐开始倾斜,诸龙联的活动空间被逐渐挤压,退向了铁血门的内殿的方向。
马积五边指挥众人撤向内殿,一边大吼:“孟震何在?!还不出来助阵,尚待何时?!”
孟震?
群虎盟中数名出身铁血门的弟子一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面面相觑,迟疑起来。
“大人稍待,某来也!”随着一声大喝传出,一个年轻人带着一群铁血门弟子装束的人自内殿而出,接应马积五而来,正是断臂的孟震。
内殿门前的练武场上,诸龙联谨守内殿,群虎盟则在对面结阵,虎视眈眈,双方又重新陷入对峙。
此处乃是铁血门最为核心之处,也是铁血门最后的阵地,若是内殿失守,那么整个铁血门也就宣布告破了。
得到孟震援助的马积五再次在内殿之前稳住了阵脚,对着群虎盟的众人笑道:“各位莫要相迫太急,铁血门门主在此,各位强行夺取他人基业,不怕武林同道齐声讨伐吗?”
“铁血门门主?笑话,孟门主正在本门做客,先前也与大家皆见过面,何来另一位门主?”沈湘禅上前一步冷笑道。
他虽然不认识孟震,但也在问询血麒麟那次听过孟震的名字,不过此时,不管认不认识孟震,他都必须坚持不认识孟震,否则他们此行,岂不是师出无名?
马积五一指孟震,得意道:“你所言门主不过是旧时铁血门之门主,如今,铁血门改代更新,励精图治,早已推选了新任的门主,便是我身边这位孟震孟少侠,孟祐琳年老昏聩,早已非是铁血门主。
如今铁血门新主已立,门内争执,自当自理。各位当知,插手其他门派内务乃是武林大忌,望各位不要一时糊涂,做下傻事。”
沈湘禅放生大笑,讥屑地看着马积五道:“在下闯荡江湖数十年,头一次听说门主之位由门下弟子推选而出,而非老门主一脉传承,当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在下倒是想知道,如若是孟门主知晓此事,当作何感想。来人!请孟掌门上前!”
过了一会儿,孟祐琳被几人搀扶上来,虽是连连咳血,却是双目喷火,怒视孟震:“孽畜!你刚刚说什么?!”
孟震看到孟祐琳的一刹那,不由得后退半步,面露怯懦之色,孟祐琳实在在他心中积威已久,让他心生恐惧。
但是很快,孟震就反应了过来,抬起头用同样凶狠的目光瞪回去:“师父,不,叔父执掌铁血门大权多年,威福独享,心生骄狂,以致老迈昏聩,唯我独尊,刚愎自用,利令智昏;处外则铁血门威势减弱,小门小派亦敢欺我门庭;处内则心怀偏向,弟子门生矛盾渐生,纠葛无数。实不宜继续执掌大权,经门内众弟子商议,侄儿惭愧,虽才不配位,但为了铁血门的未来和众弟子的期盼,也只能勉力居之,暂掌门庭于此,愿带领铁血门重铸辉煌。
叔父若存同侄儿一般的心思,此时重归铁血们下,仍不失太上长老之尊,你我叔侄联手,称雄武林,岂不美哉?”
“你……你……”听到孟震恬不知耻地劝说自己,孟祐琳被气得猛吐一口鲜血,颤抖着手指指着孟震:“你这孽畜,想当年,你自乡下来奔我,身无长物,三餐不饱,是我怜你孤苦,收你入门,教你识文断字,教你武功绝学,不想你今日竟以此报我?”
“怜我孤苦?当年叔父年少顽劣,于乡间好勇斗狠,不事生产,博戏赌斗,不治产业,是何人为叔父了却后患?是侄儿的爹娘!若非你当年一跑了之了,家中也不至于残败至此,侄儿的双亲也不至早亡!
这都是你欠我的!”
孟震大声怒吼着,面现怨毒之色:“如今我只不过是想要把属于我的东西夺回来而已,这些本来就应该是我孟震的产业,我如此做,有何不可?!
如今你家业尽失,感觉如何?可有绝望之感?侄儿爹娘当年也是如同叔父一般无二。如今见叔父如此模样,当真让侄儿心怀大畅,一舒当年怨怒,哈哈哈……痛快!当真痛快!”
“你……你……噗!”
望着大笑不止的孟震,孟祐琳被气得全身发抖,面色鲜红欲滴,他颤抖着抬起手指着孟震,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却猛地一顿,随后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脑袋一歪,便不省人事。
旁边搀扶着孟祐琳的弟子赶忙将孟祐琳放至地上,用手试探了一下孟祐琳的鼻息和心跳,随后冲着沈湘禅摇了摇头。
沈湘禅内心无比郁闷,本想以孟祐琳出面,瓦解铁血门弟子的斗志,让铁血门内部乱起来,然后再让群虎盟趁机攻入。
不想这孟祐琳居然被自己侄子的两句话给活生生气死了,不但没有瓦解铁血门弟子的斗志,反而让自家的士气受到了打击。
“看来已经必要多说什么了。”沈湘禅摇头叹息道。
“本就无与这些人多言的必要。”敬彬真人沉着脸点头道。
不独敬彬真人此刻心怀不畅,在场群虎盟的众多掌门无不心生愤慨,这些人的宗门现在无不为诸龙联所抢占,今日发生在铁血门的事,明日未必就不会发生在他们自己的身上。
总在江湖上行走,家大业大的,谁还没有几个死敌和不肖子孙?
今天看到孟震的所作所为,谁又敢肯定,自己的门内不会出现叛徒?
故此,兔死狐悲之下,群虎盟众人无不心有戚戚,对孟震恨入骨髓,直欲将其挫骨扬灰,方可一泄心中之恨。
“众位弟兄听令!我等齐攻进去,为孟门主报仇雪恨!”沈湘禅振臂一呼,众人皆是大声响应。
见对面群情汹汹,孟震心中一阵慌乱,不由得对群虎盟的铁血门弟子大吼道:“老掌门现已归天,我乃铁血门唯一嫡传,铁血门弟子即刻反正,本门主一律既往不咎!”
“狼心狗肺之徒,欺师灭祖之辈,尚敢言及掌门之名?!我与你拼了!”
只见群虎盟铁血门弟子中,有一人越众而出,双目血红,怒吼一声便挺剑不管不顾地向着孟震刺去,正是夏侯星!
夏侯星这边一动手,原本双方相持的局面再次被打破,内殿之前,众人再次战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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